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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上元節,宵禁取消,長安城迎來新年裡三日三夜的狂歡。Google搜索

  有詩云: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只見一百零八坊內處處張燈結彩,安福門前還有高達二十丈的巨型燈輪和燈樓,用五彩斑斕的絲綢錦緞為主體,又飾以黃金白銀製成的長穗、鈴鐺、如意結,冬風一吹,金石玉塊碰撞出悅耳清脆的的響聲。

  燈市裡的數十萬盞花燈如彩雲繽紛,花形的、鳥獸形的、宮燈形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叫人瞧得眼花繚亂。天上明月皎潔,地下人潮湧動,穿著錦繡羅衣的兒郎們,滿頭珠翠的姑娘們,士農工商、販夫走卒、漢人胡姬,皆摩肩接踵,歡聲笑語,共赴這一年一度的盛宴。

  馬車尋了空處停下,雲黛戴好帷帽與嘉寧一起下車,謝仲宣和謝叔南、崔儀崔佑兩兄弟也都下了馬車。

  街上到處是結伴相游的,不過謝仲宣和謝叔南這對兄弟相貌氣度不凡,引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側目。

  嘉寧見旁人盯著謝仲宣瞧,心裡不高興,柳眉蹙起與雲黛嘀咕道,「大表兄明明就在城裡,偏與三堂兄過節去了,兩個大男人過什麼上元節,還不如跟我們一道出來玩……」

  雲黛很是稀奇地看向她,「你不是很怕大哥哥的麼,怎麼突然想起要和他一道玩了?」

  嘉寧不自在的踢著腳尖,悶悶道,「怕歸怕,但他和三堂兄模樣都生的俊俏,他們一起來,路上這些女子就能多盯著他們看,少盯著二表兄看了。」

  「……」雲黛啞然失笑,原來是想拿謝伯縉和三皇子轉移注意力呢。

  算起來,自正月初一過後,她也有半月沒見到謝伯縉了。雖同住王府屋檐下,但雙方有意避開,也不是什麼難事。

  「郡主,雲表妹,前頭有雜技百戲,過去看看?」崔儀今日輕裘錦帶,溫雅又斯文。他身旁跟著的崔佑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生著張圓臉,話不多,待人接物很是妥帖。

  嘉寧見崔儀走過來,很是自覺的鬆開了雲黛的手,笑著應道,「好啊,去看看。」

  又讓出位置,跑到謝仲宣身旁,殷勤道,「二表兄,我們一起走吧。」

  謝仲宣嘴角一直噙著溫柔的淺笑,慢悠悠地看了眼崔儀和雲黛,又收回目光,似是在回答嘉寧,又像是在與雲黛說話,「今日人多,兩位妹妹要跟緊些,可別走散了。」

  嘉寧立馬接話,「我跟著二表兄就不會走散的。」

  還不等雲黛說話,嘉寧又對崔儀嘻嘻挑了下眉,「崔郎君,你可要看緊雲黛哈。」

  崔儀面帶羞赧,疊聲說是。

  「是什麼是!」謝叔南的眼睛忙得很,瞪完崔儀,又去瞪嘉寧,「我不是人嘛!我自會看好雲妹妹,哪用勞煩外人。」

  一陣簡短的鬥嘴及無言的窘迫後,最後謝仲宣和嘉寧兩人走在前頭,雲黛左手是崔儀,右手是謝叔南,崔佑則很是自覺的走在最後,當個尾巴。

  街市里除了各色花燈可賞,還有賣各式小玩意的攤子、熱氣蒸騰的點心鋪子,以及各種雜技百戲的藝人,走鋼索、吞劍、摔跤相撲、舞馬鬥雞、鑽火圈、吐火變臉,直叫人目不暇接。

  這份熱鬧繁華是雲黛先前從沒見過的,一開始她還有拘謹放不開,漸漸地也被這盛大喜慶的節日氣氛所感染,臉上笑意也多了起來,煩心事也被丟到了一旁,全身心地投入到這歌舞不休、燈火映天的盛宴里。

  看完相撲比賽,前頭又有猜燈謎的,一行人往前去湊熱鬧。

  嘉寧對燈謎沒興趣,倒是被斜對面那賣浮元子食鋪傳出的甜香味所吸引,但看謝仲宣在聚精會神猜燈謎,她也不好打擾,便叫雲黛陪她去買。

  然而雲黛也解著一道燈謎,不想走開。謝叔南見狀,便主動陪著嘉寧過去買浮元子,打算買一份回來給雲黛嘗。

  崔佑見了,悄悄提醒自家兄長,「兄長也該買些東西送給沈姑娘才是。前頭那些小攤有賣珠釵、胭脂和崑崙奴面具的,我陪兄長去挑一挑?」

  崔儀抬眼瞧見雲黛認真解燈謎的側顏,心神搖曳,再想到今日是上元,正是男女約會,送禮表達心意的好時機。

  「蘊之弟,雲表妹,我和二郎去那邊的攤子看看,過會兒回來。」崔儀上前與謝仲宣和雲黛打招呼。

  謝仲宣和雲黛自是應下,待倆兄弟走後,謝仲宣走到雲黛身旁,問道,「你這謎題猜出來了麼?」

  雲黛搖頭,「還未。」

  謝仲宣掃了眼她的謎題,「我幫你?」

  雲黛見他一副瞭然的模樣,眨了眨眼,「二哥哥猜出來了?」

  謝仲宣莞爾一笑,「應該。」

  說罷,他帶著她去攤主那報了謎底,果真猜對了。

  雲黛低頭,興致勃勃地把玩著那盞獎勵的海棠花燈。

  謝仲宣斂眉低笑,「雲妹妹還看中了哪盞?」

  雲黛見他這般胸有成竹的模樣,想著給嘉寧也弄一盞花燈,左右看了看,挑中一盞黃澄澄的月亮燈,「唔,這個……二哥哥猜一猜?」

  謝仲宣上前一步,如玉的指尖捏住那寫著謎題的紙條,看了眼,思忖兩息,便朝雲黛點了下頭。

  雲黛瞪圓了眼,「又猜到了?」

  「不是很難。」

  謝仲宣很是受用她這副驚訝又敬佩的表情,又去攤主那領了盞月亮燈,左右閒著也沒事,就讓雲黛再挑燈謎給他猜。

  兄妹倆像是較勁兒般,雲黛專挑她覺著難的燈謎給謝仲宣猜,而謝仲宣猜一個中一個。

  一番較量,謝仲宣收穫了雲黛崇拜的星星眼和數聲「二哥哥好聰明」,雲黛則收穫了兩隻手都提不下的花燈,以及攤主的拱手求饒,「這位娘子,你夫君是文曲星再世絕頂聰穎,可我搭個攤子做點小買賣也不容易,要不你們去別處猜吧。」

  雲黛帷帽輕紗下的臉頰發燙,忙解釋著,「攤主你誤會了,我們不是……」

  「拿去。」謝仲宣倏地從藏藍色繡墨竹紋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銀錠丟給攤主,眸色清淺,「可以繼續猜了?」

  攤主接過那銀錠一掂量,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是是是,這位郎君您隨便猜,猜多少是多少,便是要整個攤子都拿去。」

  雲黛錯愕地看向謝仲宣,覺著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悄悄扯著他的袍袖,著急道,「二哥哥,你錢給的太多了!」

  輝煌燈影交相輝映,謝仲宣低頭望著她嬌麗的臉,笑得清雅矜貴,「千金難買妹妹一笑。」

  也不給雲黛愣神的機會,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帶回燈謎前,柔聲道,「錢都花了,妹妹還是多挑幾個燈謎讓我猜,咱也能少虧點?」

  雲黛被他這話逗得發笑,輕輕說了聲「好」,繼續挑選燈謎給謝仲宣猜。

  不遠處的沿街閣樓里,半扇雕花木窗開著,料峭寒風吹來,將屋內馥郁的暖香吹散了些。

  「沒想到你們兄妹之間的關係這般要好,真是羨煞旁人。」

  一襲寬大絳色提花綃長袍的年輕男人兀自感慨一聲,又端起杯中佳釀,輕笑看向對面的墨袍男人,「難得這麼巧遇見,不上前打個招呼?」

  盈盈花燈下,少男少女並肩而立,你猜我答,言笑晏晏,縱是隔著距離與帷帽,依舊能想像到那輕紗下的笑靨有多麼燦爛炫目。

  「一群孩子而已。」謝伯縉收回目光,看向對座的三皇子裴青玄,「我們喝酒議事,由他們去玩。」

  裴青玄聽到這話,那雙優雅的丹鳳眼彎起,「你這話說的,倒像是你我有多老?」

  謝伯縉面不改色,「於他們相比,我與殿下也不算年輕了。」

  「你自認老,可別扯上我,我可不認。說起來,我比你還小上兩月。」裴青玄擺手,那俊美的臉龐被紅袍映出幾分不羈的風流味道,不經意往窗外一瞥,嘴角勾起,「看來你家好事將近,我先與你道聲恭喜。」

  謝伯縉蹙眉,順著裴青玄看好戲的目光望去,只見繽紛花燈下,石青色錦袍的青年郎君遞了個如意墜兒給那櫻草色襖裙的少女。

  郎君眉目含情,少女將如意墜兒掛在腰間荷包邊上,裙擺微動,像是在問那郎君好不好看。

  「河東崔氏挺不錯的,崔寺卿碩望宿德,持家有道,又與你家是親戚,倒是樁不錯的姻緣。」裴青玄手執木箸,瞥見對面之人冷凝的臉色,眉梢微揚,「怎麼,你不滿意?」

  謝伯縉執起酒壺,滿上酒杯,「崔儀八字重,我這妹妹身體嬌弱,壓不住。」

  裴青玄執箸的手一頓,眉心皺起,「恆之,我記得我從前與你說過,你真的很不擅說笑話。」

  謝伯縉抬眼看他,「……?」

  裴青玄挑眉,「你個縱橫沙場的殺將,在這與我說什麼八字命理,你不覺得好笑麼。」

  謝伯縉抿了下唇,將杯中酒飲盡,「總之,崔家不適合。」

  街邊之人已然走開,他看了眼天邊那輪皎白的月,少傾,抬手將窗戶合上。

  月亮、花燈、還是人,都遮的嚴實,再看不見。

  裴青玄眯起眼睛盯著他,半晌,忽的扯唇笑了,揚聲道,「來,喝酒。」

  他似乎發現件極有趣的事。

  ……

  高達二十丈的燈樓之下長安城有名的歌舞伎在獻藝,歌聲悠揚,舞姿翩然,映襯著斑斕炫目的花燈,烏泱泱的百姓們拉長脖子,如痴如醉地觀賞。

  崔儀很是主動地掏了腰包,買了一排好位,不但有椅子坐,還有糕點茶水供應。嘉寧拿著月亮燈愛不釋手,不斷夸謝仲宣才華斐然,短短時間就贏了這麼多盞花燈。

  謝叔南則是將買回來的浮元子端到雲黛面前,「雲妹妹趁熱吃。」

  「多謝三哥哥。」雲黛與他道謝。

  謝叔南樂呵呵擺手,「跟我客氣什麼。」挨著她身旁坐下。

  雲黛掀起帷帽半邊輕紗,一邊不緊不慢地吃著芝麻流心餡的甜點,一邊看著台上的歌舞,很是愜意。

  就在一碗浮元子吃得差不多時,鄰座那個生著一把絡腮鬍高鼻深目的錦袍男人遽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她面前,驚訝喚她,「蘇赫娜?」

  雲黛等人皆是一怔,謝叔南和崔儀幾乎同時護在了雲黛身前,警惕地盯著眼前的胡人。

  那胡人說的一口流利官話,連連擺手,「兩位郎君別誤會,我並無惡意。只是瞧見這位娘子覺著面熟……」

  他態度還算友善,又賠著笑,褐色眼珠盯著雲黛,神色恍惚,「請問這位娘子可認識蘇赫娜?」

  謝叔南擋在雲黛身前,隔斷他的視線,「不認識,不認識,什麼蘇赫娜,聽都沒聽過。」

  那中年胡人見這少年態度粗魯,有些不悅地皺了下眉頭,卻沒走開,不死心的問,「我見娘子相貌不全像漢人,瞧著眼熟,像我家鄉一位故人。不知娘子是何姓氏?家中父母是何族之人?」

  「我說你這胡人好生無禮,我妹妹父母雙親皆為漢人,自小養在深閨,接觸的也都是漢人,從不知什麼蘇啊那啊的。」

  謝叔南聽出這人有西邊口音,因著晉國公府連年與突厥和烏托征戰的緣故,他對西邊的異族人都沒什麼好感,沉著臉瞪這胡人,「你再不走,我就喊金吾衛來了。」

  雲黛不欲起爭執,拉住謝叔南的袖子,又輕聲對那胡人道,「這位郎君,你大抵是認錯人了,我家中皆為漢人,更不認識你口中之人。」

  那胡人聽她嗓音輕柔,沒有半分胡音,再看她的同伴,一個個錦繡綾羅非富即貴,可見是位世家女。也不好再糾纏不休,拱手賠罪道,「實在對不住,是我認錯了,打擾諸位的雅興了。」

  見這胡人又走開了,謝叔南和崔儀也都放鬆下來,安慰雲黛兩句,重新入座,繼續看歌舞。

  不遠處,守在暗處的魁梧胡人男子走到那錦衣胡人身旁,左手放在胸口,渾厚的嗓音刻意壓低,「相大祿,方才那兩個漢人小子言語冒犯您,要不要屬下去教訓他們。」

  「不必。」

  被換作相大祿的錦衣胡人擺了擺手,轉過頭,望著那道端莊而坐的纖細身影,目光悵惘而凝重,「太像了,尤其是低頭的側臉……」

  那魁梧護衛不明就裡,像什麼?

  錦衣胡人收回目光,低聲吩咐他,「你去找人跟著他們,我要知道這位年輕娘子的身世背景,越細緻越好。」

  魁梧護衛順著看了眼那群人,旋即以拳抵胸,「屬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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