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

  正如雲黛猜想那般,謝伯縉一路勞碌奔波,風餐露宿,的確消瘦了些,一張凌厲的臉也黑了幾分。Google搜索

  想到他的救命之恩,雲黛待他的態度越發恭敬,盈盈行過禮後,望向他的目光一派熱忱真摯,「大哥哥,可算回來了,一路辛苦了。」

  謝伯縉結束與兩位弟弟的寒暄,抬眼打量著身前的裙裝少女,見她瑩白的臉龐肌膚紅潤,精緻的眉眼間精氣靈活,全然不似上回分別時的奄奄一息,心中稍定,語氣也不自覺變得溫和,「看來你休養得不錯。」

  雲黛莞爾的點頭,「大夫開的藥,我一直有按時喝。上次之事還多虧了大哥哥出手相救,否則……」

  似是憶起什麼,謝伯縉黑眸深處閃過一抹不自在,握拳抵唇,「自家人不說兩家話。」說罷再不看雲黛,而是轉身對謝仲宣謝叔南道,「我忙著趕路,晌午還未曾用膳,先入席罷。」

  謝仲宣應道,「自當如此。我早已吩咐酒家準備好筵席,咱們邊吃邊聊。」

  說話間,一行人往樓上雅間走去。

  闊別半月,尤其謝伯縉折回秦州之後發生了何事,船上一行人都惦記著,落座沒多久,謝叔南就先憋不住,身子朝桌案前傾,急不可待問,「大哥,那個沈承業見著你殺回去,怕是嚇破膽了吧?」

  謝伯縉沒立刻答,手執牙箸,動作優雅得體得夾起一筷子菜,尋常的清炒時蔬倒是被他吃出一種龍肝鳳髓的貴氣。

  待謝叔南又追問了一遍,他才慢悠悠道,「用飯時提那些壞胃口的事作甚?」

  謝叔南嘿嘿一笑,「那哪叫壞胃口啊,我還想你聽說說那等雜碎的下場,好讓我心裡痛快痛快。」

  謝仲宣見長兄這副態度,心裡也猜到幾分,便對謝叔南道,「你先等大哥吃兩口飯再問,不急這麼一時半刻。」扭頭又對雲黛道,「雲妹妹你多吃些,這家的梅花豆腐做得不錯。」

  「好。」雲黛笑著應下,低頭扒飯,心裡卻是如謝叔南一樣好奇。

  謝伯縉自然看出他們的心不在焉,本就沒打算吊他們胃口,在用過一碗粟米後,便放下手中筷子道,「那伙水匪的老窩被端了,死得死,逃的逃。至於沈承業及沈富安,勾結盜匪謀害官員,按律處以極刑,其家眷抄家流放。」

  稍作停頓,他垂下長長的眼睫似是思索,須臾,輕輕說了句,「嗯,沒了。」便又盛了一碗米飯,慢慢吃了起來。

  雲黛尚在琢磨他那句輕飄飄的話中到底死了多少人,謝仲宣和謝叔南那邊已然撫掌,激動夸道:

  「好,惡有惡報,殺得好!」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們晉國公府可是那般好招惹的?」

  雲黛這邊也回過神來,水匪被除了,沈承業和沈富安這倆人都死了,這兩房的沈家人都被流放了,其中應當還包括當年欺負迫害父親母親的那個勞什子族長。

  這可真是太好了。

  雲黛心頭歡喜,只覺得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下意識看向右手側高大英俊的男人,漆黑的眸中滿是欽佩。

  大哥哥可真厲害,有仇報仇,三兩下就將歹人處理掉了。若是換做她,她可沒本事殺入賊窩,也沒本事這麼快就整治惡人。沒準要像勾踐臥薪嘗膽數十年,才能尋個機會想到辦法去報仇?唉,她要是男兒身就好了。不對,二哥哥和三哥哥也都是兒郎,也都是國公府的公子哥,若這事讓他們去處置,怕是沒這麼利索——單說水匪窩那一茬,他們倆的功夫怕是難以對付的。

  胡亂想了一通,她最後得出結論——大哥哥就是最厲害,最有本事的!

  許是她注視的目光太過明亮,謝伯縉想裝作沒注意都不成,偏頭朝那目光來源處看去,正對上小姑娘一閃一閃亮晶晶的眼眸。

  這回觸到他的目光,她卻是沒躲,反倒朝他彎眸笑了笑,又舉起眼前的酒杯,滿臉敬仰地朝他道,「大哥哥,我敬你一杯。」

  謝伯縉很少見她這般主動,濃俊的眉梢微微挑起,忽的問她,「敬酒得有個說法,你為何敬我?」

  雲黛一頓,蝶翼般的眼睫垂下又很快掀了起來,無比誠懇道,「要多謝你救了我,還要多謝你替我們一船的人都報了仇,這是大恩,敬一杯酒都不夠。但我酒量不夠好,只能以一杯薄酒聊表心意……以後、以後若有機會,我會報答你這份恩情……」

  她越說越顛三倒四,一會兒想著她欠了國公府和世子爺許多恩情,怕是一輩子都還不完。一會兒又想自己什麼身份地位,世子爺什麼身份地位,猛虎怎會有需要螻蟻相助的一日呢?

  謝伯縉見她說到後來,聲音越說越小,覺著好笑,也不再為難她,執起手邊的酒盞,「嗯,說得好,我受了你這杯酒。

  他一飲而盡,雲黛見了,也忙端起酒喝了,雖然她並不覺得自己說得好。

  謝仲宣和謝叔南也紛紛端起酒杯要敬謝伯縉,「照雲妹妹的說法,我們也得多謝兄長替我們報仇了。」

  謝伯縉心情不錯,一一飲盡了。

  一時席間氣氛融洽和諧,沿河客棧的窗牖打開,微涼的秋風輕柔拂面,謝仲宣還興致大發,叫長隨文墨取了一柄上好的白玉長笛,悠悠吹奏起一曲。

  雲黛一聽到前兩個音,便聽出他吹得是《其出東門》,眼前不由一亮,這支曲子她一直很喜歡。

  笛聲悠揚,清脆婉轉,可惜沒有古琴,不然她也能合奏一二。如今只好拿手放在膝上,輕悄悄地敲著拍子——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一曲吹罷,雲黛只覺如聞仙樂,心醉神迷。

  再次睜眼看向謝仲宣時,滿是笑意,由衷夸道,「二哥哥吹得真好。」

  謝仲宣將玉笛遞給一側的文墨,清雅笑道,「叫雲妹妹見笑了。聽說你先前也學過這支曲,待到長安尋個閒時,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雲黛自是答應,「切磋談不上,二哥哥精通音律,該是我向你討教學習才是。」

  倆人這邊就音律樂曲聊了起來,謝叔南不甘心被晾在一旁,插話道,「吹個笛子而已,誰不會玩一兩件樂器啊。」

  謝仲宣嘴角微掀,側眸看向自家弟弟,「哦?三郎會演奏何樂器?」

  雲黛也好奇地看向謝叔南,她記得先前在喬家家塾學琴時,他每次彈古琴就跟彈棉花似的,那真叫個魔音灌耳,聽得那教琴的女先生臉都綠了,直言他與古琴無緣,還是換一樣技藝學習吧。

  眼見著他們目光灼灼望著自己,謝叔南俊逸的臉龐也不知是醉酒還是何緣故,漲紅一片,稍頃揚聲道,「我先前看城南茶館的瞎子二胡拉得不錯,跟著學了幾日。若不是現下手邊沒有二胡,不然我也給你們拉一段——欸,你們別笑啊,我認真的!大哥,你看二哥他笑話我!」

  謝伯縉輕輕勾唇,將他的酒杯注滿,「你還是喝酒吧。」

  這夜,兄弟三人喝了個痛快,雲黛在一旁聽著他們暢聊,也喝了兩杯,直至深夜才被各自長隨丫鬟扶回房裡歇息。

  一到自個兒房間,雲黛迫不及待與琥珀分享了水匪與沈承業等人的下場,琥珀得知後,也是一臉痛快,連說了好幾聲活該,又將喝得有些微醺的雲黛捉到梳妝鏡前,幫她卸妝發,「打從出門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姑娘您這般高興。還好明日可以在車上睡上一日,養養精神,否則這副暈暈乎乎的樣子去見大姑奶奶,那可不妥。」

  雲黛這會子醉得飄飄然的,聽話也只聽個一句半句,樂呵呵點頭,「高興,是很高興。」

  琥珀憋不住笑了出來,再不多說,趕緊伺候這小糊塗醉仙梳洗,將人送到床上歇息。

  這一夜,雲黛睡得格外香甜沉穩。翌日要啟程趕路,她還暈沉沉得睡不醒般,也不叫琥珀給她梳什麼髮髻了,拿白玉簪隨意挽了發,便抱著枕頭鑽進馬車裡,繼續闔眼歇息。

  馬車轔轔在寬敞平整的官道上前行,傍晚時分到達長安城外不遠的驛站。

  一夜盡,東方魚肚尚未全白時,雲黛就被琥珀和翠柳從香軟的被窩裡挖了出來。

  「我的好姑娘,再過不久咱就要到長安城,進端王府了。聽鄭嬤嬤說長安城裡的人眼界高著呢,最愛挑三揀四的,咱又是去王府,見的是王爺王妃、郡主郡王這些貴人,今兒個可得好好打扮,再不能像先前那樣素雅了,免得叫人瞧不起,說咱寒酸鄉氣。」琥珀一邊拿清水替雲黛醒神,一邊叫翠柳將那套一直放在箱子裡的簇新衣裙拿出來,這身裙裝可是特地為了今日進王府準備的。

  雲黛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也慢慢清醒過來,在看到翠柳捧來的那身貴重華服,遲疑不定,「這會不會太過隆重了?」

  「怎會。」琥珀接過那衣裙,拿到雲黛身上比了比,「這可是夫人特地叫人做的,她親自掌過眼,定不會錯的。姑娘放心,長安乃是膏粱錦繡之地,最是奢靡富貴,奴婢聽說拇指大的好南珠,長安城的貴女們都拿來繡在鞋上呢。這衣裙或許在咱們眼裡看來隆重,在她們眼中只是尋常呢。」

  雲黛也曾聽鄭嬤嬤提起長安貴族生活,無論是居所還是衣食,皆無比精細奢靡,就是看似平常的一道糕點,背後或可廢上十幾道工序;一條擦手的帕子,也得是上好的雪鍛,上頭還得有華美別致的刺繡。要論起來,同樣品級的官員,長安官員的俸祿比外州的官員還高上一個檔次,到底是天子腳下,總歸是外頭比不得的。

  「那就穿這一身吧,至於梳怎樣的髮髻,用怎樣的首飾,琥珀姐姐你看著配。」雲黛乖覺坐在梳妝鏡前,一副全憑琥珀擺弄的模樣。

  琥珀笑了笑,拿起牙篦就替雲黛裝扮起來,「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將你打扮得仙子般,准叫王府那些貴人們挪不開眼。」

  王府那些貴人有沒有挪不開眼,雲黛暫且未知,但半個時辰後她梳妝完畢,由琥珀和翠柳扶著上馬車時,謝仲宣和謝叔南見到她倒是實實在在挪不開眼,也挪不開步了。

  就連謝伯縉也多看了她兩眼,似是覺得該誇讚一句,他沉吟半晌,還誇了句,「這身衣裙很襯你。」

  謝叔南被這就話激醒了般,趕緊接話,「哪裡叫很襯,簡直、簡直是……」

  他滿腦子裡只有「好看」這個詞,還是謝仲宣開口道,「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謝叔南忙不迭點頭,又看了她一眼,耳尖驀得紅了,低低道,「雲妹妹,你今日可真好看!」

  雲黛雙頰染紅,比塗了胭脂還要嬌艷,侷促的扯了扯身上那條鸚鵡刺繡裙腰的石榴紅裙,輕聲道,「這是夫人給我準備的。」

  謝仲宣和謝叔南連聲贊起喬氏的好眼光。

  謝伯縉看了眼比海棠花還要嬌艷的小姑娘,再看團團圍住著她目光熱忱的兩位弟弟,眉心微皺,出聲道,「時辰不早了,都上車坐好,準備進城。」

  他一發令,剩下幾人也不敢多耽誤,忙上了車。

  謝叔南還想往雲黛的馬車裡跑,被謝伯縉一把揪住後頸拎了下來。他還猶自不服,嚷道,「我與雲妹妹說說話,怎不能坐一輛車了?又不是沒一起坐過。」

  謝伯縉面不改色,「長安不比隴西,禮儀規矩嚴,你自己又不是沒有馬車,要說話等到了王府自由著你說。」

  謝叔南還想再說,謝伯縉黑眸一眯,「三郎。」

  這下謝叔南立馬噤聲,朝馬車裡說了聲「雲妹妹我先走了」,麻溜地回到了他自個兒的馬車。

  謝伯縉騎在馬上,垂眼看向那輛寶藍色車簾的馬車,沉聲道,「估摸一個時辰便進城了,姑母很和氣,你莫要緊張。」

  馬車裡靜了靜,須臾,傳來輕柔的聲音,「多謝大哥哥提醒。」

  謝伯縉拉著馬鞍吁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往前頭去了。

  ***

  古詩有云: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雲黛原以為肅州作為隴西的首府已是恢弘壯麗,直至馬車行至長安城正南方的明德門,那高大的城牆用厚實的黃土夯成,外飾層層疊疊的灰色磚石,堅實高昂得仿佛一眼望不到頭,四角檐牙高啄,在明媚的秋日陽光下威風凜凜得叫人心生敬仰。

  她偷偷從車簾里往外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脖子仰得酸疼,等到達城門過關處,忙將帘子放了下來,伸手揉了揉後頸。

  過關處的守衛一看到謝伯縉的文書,態度登時變得十分恭敬,高效率檢查過後,畢恭畢敬地放行了。

  車隊才過城門,雲黛就聽到馬車外傳來琥珀的實時稟報,「好似是王府來人接應了,其中那位年輕的郎君,看裝束應當是小郡王。」

  雲黛靠在隱囊上低低的應了聲,這小郡王應當便是端王妃的長子裴君浩了。

  鄭嬤嬤與她說過,這位郡王爺與謝仲宣同年生人,今年十八,與御史大夫家的么女定了親,性情忠厚和善,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酷似其父端王。

  估計前頭的謝伯縉與那小郡王寒暄了兩句,馬車沒多久便繼續朝前走,外頭琥珀也跟著道,「姑娘,我們現下往城內去了,端王府在的崇仁坊還遠著,要走大半個時辰。」

  雲黛此時也聽到了城內的熱鬧動靜,悄悄往車簾縫裡瞧去,只見道路寬闊無比,兩旁種著許多高大的槐樹,此刻葉子雖不復夏日青翠蒼綠,可一叢叢金黃淡黃掩著高大的坊牆,平添一陣莊重壯麗之美。大街上喧鬧非凡,人來人往,隨處可見富貴華美的朱輪馬車——在肅州街上,可見不到這麼多的香車寶馬。

  「琥珀,這就是朱雀大街麼?」雲黛難掩興奮,來之前玉珠特地與她說過這條大街的。

  「這便是了。」琥珀含笑的聲音穿過車簾,「再往前走到底,還有道朱雀門。過了朱雀門便是皇城了,咱們雖進不去,卻能從外面看看。待會兒到了,奴婢喊你?」

  雲黛自是應下,懷著一顆好奇的心一路從窗簾縫裡往外瞧著,這種感覺就像是五年前頭次進晉國公府一般,她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從那鄉下來的莊稼漢,頭一回進城,見著什麼都覺得稀罕。

  經過朱雀門時,琥珀提醒了她一聲,她也趕緊去看,可車馬在這處要轉彎右行,她也只能匆匆一瞥,那朱紅軒然的大門全貌沒瞧清楚,倒是見著手握兵器的侍衛並列兩旁,面容嚴肅堪比門畫上的神荼鬱壘。

  車馬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琥珀語氣也端重起來,「姑娘,到崇仁坊了。」

  雲黛心頭一凜,下意識挺直腰身,調整坐姿,在腦海中溫習著鄭嬤嬤教過的那些規矩。

  她要好好表現,可不能給國公府丟人,不能給夫人丟人。

  這般默念了三遍,馬車慢慢地停下了。

  琥珀從外面掀起帘子,她似也有些緊張,但到底年長且自小跟在喬氏身邊,面色還是穩重的,朝雲黛鼓勵般的點了下頭,「姑娘,我們到了,奴婢扶您下車。」

  雲黛原本抿著的唇輕輕鬆開,隨後換上鄭嬤嬤訓練過的得體微笑,柔聲道,「好。」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