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

  蘇菱覺得,其實重生回來,時間越久,上輩子的事就越遙遠,那些記憶像是假的,像做過的一場冗長的夢。

  雲布沒有再提紀崇,她出事挺多人都來看她了。

  雲布又恢復到了以前沒心沒肺的樣子,蘇菱知道,其實人受傷以後,會把自己保護起來,變得更堅強,也會更脆弱。

  寢室的其他兩個女生都來了,還買了水果。

  她們走後,蘇菱就削蘋果給雲布吃。雲布笑嘻嘻的,仿佛之前哭得難過的不是她。

  蘇菱有幾分無奈。

  倪浩言也來了,他也買了水果。

  雲布挑眉:「哎喲估計等幾天我可以開個水果攤子,看看這裡多壯觀。」

  她的病房四五個花瓶,裡面都插了花束,水果更是一大堆。

  倪浩言低眉笑了笑,自始至終沒有看向蘇菱。

  「早日康復雲布姐。」

  「謝了。」

  蘇菱有些尷尬,如果重生以來一切都在好轉的話,只有一樣東西在變壞,那就是和倪浩言的感情。上輩子她還能體會到這個弟弟對她的親情,這輩子感覺倪浩言一下子就冷淡下來了。

  就連雲布也覺察了他們之間的不對勁,沒有吭聲。

  倪浩言走得時候,蘇菱起身:「我送你。」

  倪浩言倒是沒有拒絕,醫院走廊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窗外的梅花香。

  B市並沒有下雪。

  倪浩言穿著黑色的毛衣,瞳孔清淺的黑。

  蘇菱皺了皺眉:「倪浩言,你怎麼了?」

  倪浩言回過頭,眼裡沒什麼情緒:「沒有怎麼啊。」

  蘇菱沒有和他彎彎繞繞,她直接說出自己的感覺:「我覺得你在生我的氣,是因為上次舅媽和我的事嗎?」

  難道她錄製那個視頻,公開反駁他們倪家,讓他心裡難受了嗎?

  倪浩言薄唇吐出兩個字:「不是。」

  「那是為什麼?」

  「蘇菱,你早就知道我爸不是奶奶的親生兒子是不是?」

  「嗯。」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壓抑著語氣,胸口微微起伏。

  蘇菱有些詫異:「我以為……這個不重要的,畢竟外婆把舅舅當成親生兒子,也把你和倪佳楠……」

  「你以為?」他出聲打斷她的話,最後深吸了口氣,「你有什麼資格代入我的感受?」

  她抿了抿唇:「抱歉,我是真的把你當弟弟。」

  哪怕沒有血緣,她感激他是真的,想愛護他的心也是真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很多事情想說,可是臨到唇邊又沒了說的勇氣。其實蘇菱說得對,是或者不是,又有什麼區別嗎?血緣有時候不是枷鎖,人的情感才是。

  一開始蘇菱和他就是姐弟,哪怕最後蘇菱離開倪家了,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的。

  他在她心裡,頂多就是那個「那麼惡毒」的倪家人罷了。

  倪浩言攤開手:「奶奶的遺物,我想應該是你母親。」

  蘇菱驀然睜大眼,倪浩言遞給她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快褪了色。一個淡紫色長裙的女人,在玉蘭樹下微笑。

  「奶奶的盒子裡找到的,應該是於俏阿姨。」

  蘇菱拿著這張照片,心潮久久不定。外婆從來沒有給她看過這個,只說於俏生前沒有留下過照片。

  蘇菱知道於俏被人辜負,所以從來不提自己那個爸爸。

  她長這麼大,連自己的父母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照片上的於俏看起來二十四五歲,溫婉動人。

  倪浩言說:「我走了。」

  蘇菱把照片小心放進兜里,點了點頭。

  倪浩言走了幾步,腳步頓了頓,問她:「過年的時候,你去哪裡?」

  蘇菱愣了下,垂眸一笑:「那時候再說吧。」她已經沒有可以回的家了,所以去哪裡都無所謂。

  倪浩言張了張嘴,最後走了。

  其實蘇菱和他,這樣子最好不過了。不能再進一步,也不能再退一步。

  這一刻他覺得悲涼,卻也不得不徹底放下了。

  他自己都不能明白這種複雜的感情,她這輩子也不會知道,她不知道最好,從今天開始,他會慢慢放下的。

  蘇菱回到病房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萬白白和紀崇都在。

  雲布臉上帶著笑,臉色卻蒼白了幾分。萬白白長相冷艷,但是愛笑,一看到蘇菱眼睛都亮了。

  「小九里!」

  「白白。」

  大家一起說了會兒話,紀崇問雲布:「還痛嗎?」

  雲布垂下眼睛,笑了笑:「不痛啦,我皮實著呢。」

  紀崇便也笑了。

  他走的時候,雲布靜靜看著。臉上沒什麼喜怒。雲布其實知道,紀崇是個不擇手段出頭的男人,他說不上正直,但是社交一流。

  他很虛偽。

  然而她愛過他。

  只是恐怕以後不敢愛了,而這麼虛偽的紀崇,也許再也不會遇到像雲布這樣單純愛著他這個人,去努力奮鬥的人了。

  是他的損失。

  萬白白沒有走。

  蘇菱問她:「你們怎麼知道消息的?」畢竟是有名氣的明星,雲布出事按理說傳不到他們那裡去。而且《蓮華錄》只是個小投資劇組,萬白白和紀崇這種咖位的不會關注。

  萬白白驚訝道:「《蓮華錄》清娛投拍啦,你不知道嗎?」而萬白白和紀崇是清娛的簽約藝人,這次也客串了下《蓮華錄》的友情出演,雲布這件事自然聽別人說了。

  清娛投拍,就是大製作了。

  蘇菱呆住,她這幾天都在醫院陪雲布,還真不知道。

  她知道秦驍有能力讓她進去找雲布,但是沒想到是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如今他掛了《蓮華錄》劇組的名,什麼都是他的,還不是他說了算?

  這件事蘇菱挺感激秦驍的。

  畢竟是他救了雲布一命。

  萬白白解釋完,然後想起件事:「依米頒獎晚會你經紀人給你講了嗎?」

  蘇菱點點頭,林清前幾天給她說她被提名最佳新人獎了,但是蘇菱聽聽也就罷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以目前播出的《十二年風.塵》來說,她得獎的概率不大。

  萬白白笑道:「好好準備下,畢竟第一次去嘛。」

  蘇菱點頭,萬白白挑眉:「小九里,秦總是今年的頒獎特邀嘉賓喲。」

  蘇菱有些無奈,誠懇地說:「我覺得那些獎與我無緣的。」

  萬白白被她的實誠可愛逗樂了:「那說不定,快過年啦,一年又過去了。」

  是的,新的一年來了。

  ~

  秦驍心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有些是匪夷所思的,然而片刻他又覺得荒誕可笑。

  他不信神佛,不信輪迴,他只信自己。

  但是這些奇怪的點和說不通的事情,他總得想些辦法找出真相。如果是她,那就什麼都有可能,畢竟蘇菱對於他而言,就是生命里的奇蹟。

  秦驍沒有立即去找蘇菱,他在營造一種假象。

  一種他不偏執,不眷戀她的假象。

  經歷這麼多事,不用左印說他也明白了,蘇菱對他最友好的時候,就是他收斂起獠牙的時候。

  真正的他,那種可怕的變.態的情感,會讓她害怕不安。

  她喜歡什麼樣子的,他不介意變成那個樣子的。

  秦驍開始蟄伏。

  依米晚會就是一個機會,他不能去有意地掌控她的一切,只能慢慢滲透,讓她不覺得可怕。

  賀沁也知道老闆的意思,因此今年清娛那邊的報表做得很細,然後邀請函放在了秦驍桌子上。

  秦驍看完那個獲獎名單笑了。

  賀沁挺好奇的,但她沒瞅到上面都有誰。

  所以秦總這個笑,是什麼意思?蘇小姐是獲獎了還是沒有呀?

  依米晚會的獎項含金量挺重的,秦驍作為清娛的總裁出席頒獎,自然也帶了一些獎勵過去,他出手大方,直接給了八位數的獎金。

  賀沁嘖嘖道,有錢人真的任性。

  依米晚會剛好是過年前一天,那天B市下起了雪。

  蘇菱穿著鵝黃.色的晚禮服,冷得發抖。

  林清裹著棉衣,看少女這幅可憐的模樣,又心疼又好笑。

  蘇菱長裙裡面還穿了條保暖褲呢,人家有的女星可沒穿那個。

  「忍忍吧,會場裡面開了空調,快點進去,結束就好了。」

  蘇菱點點頭,和她一起進去。

  大廳燈光很亮,大家都看得清彼此。有許多人認出了蘇菱,她是新面孔,人氣挺高的,關鍵是顏值比較逆天,哪怕是美人云集的地方,她也是很耀眼的存在。

  氣質太乾淨了。

  依米晚會相對比較開放自由,結束了還有聯誼聚會。

  蘇菱看見了很多熟人,萬白白沈逸紀崇文導還有董旭都在。

  然而秦驍走進來的時候,會場安靜了一秒。

  蘇菱抬起眼睛就看見了他,他穿著的西裝,眉眼不羈桀驁,表情很冷漠,看著就不好相處。

  有人悄聲問:「那就是秦總,這麼年輕啊?」

  「長得也帥,很man,可以出道了。就是好冷漠的樣子,聽說脾氣很臭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他不是不來這種活動嗎?」

  他是最粗的金大.腿。

  哪怕在娛樂圈,也是一個神話。

  蘇菱站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仰望他,他襯衫扣子一絲不苟,有幾分禁慾的味道。

  主辦方過來一一和他握手客套。

  他臉上也始終沒什麼表情波動,也沒忘這邊看。

  蘇菱突然意識到,秦驍其實是不愛笑的。

  他只對一個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