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風.塵》播出一周後,收視率衝上了榜首。
這時候就連雲布也覺察出了不對。按她的設想,這種情況下,以菱菱的演技和顏值,怎麼也會有娛樂公司來找蘇菱簽約。
先前她倆得到的機會都來自於清娛,清娛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公司,要求高沒有簽人也算正常。但蘇菱的《十二年風.塵》一出,竟然依舊無人問津,哪怕小娛樂公司都沒有聯繫的,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而且網上關於菱菱的新聞幾乎沒有,討論得也少,明明這麼出彩的一個人物,話題量竟然遠遠比不上任冰雪。
雲布知道先前任冰雪的粉絲黑蘇菱的事,然而如今任冰雪靠這部劇熱度一路直線飆升,蘇菱卻依然沒太大變化。
這不科學!
雲布怕蘇菱難過:「菱菱你別傷心啊,你演得很好的,下部劇會更好,那時候肯定可以特別火。」
彼時蘇菱在看戲劇文學,她輕輕一笑,聲音柔和:「我不難過。」
她演戲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初心那一份渴望,對得起自己好幾年的努力。
提高演技演好就可以了。
蘇菱其實是個很少被外界影響的人,上輩子那麼可怕的流言蜚語都沒有把她打倒,只不過最後為了救外婆還是向秦驍妥協了。
惡語尚且不能將她摧毀,讚美不多又算什麼?
然而這部戲確實讓萬白白和任冰雪這些主演身價拔高了許多。
她們都大火了一把,這部劇讓投資商也缽滿盆盈。
蘇菱除了混了臉熟,別的沒有任何變化,她在z大如常念書,沒有收到任何試鏡的電話。
她倒是突然想起文導在她生日的時候送了她兩個試鏡機會,蘇菱都去了。
一個是仙俠劇,一個是推理電影。
分別試鏡女三和普通女配。
在等待結果的時候,秋天已經悄悄來臨,校園銀杏慢慢染成金黃.色。
蘇菱她們要半期考試了,蘇菱過了最初對電視劇上映的期待和緊張期,現在反而沒有怎麼關注了,倒是微博粉絲,已經兩百多萬人了。
蘇菱考試很沉靜,把先前落下的功課都細細背了好幾遍。
考完那天,也依然沒有收到兩個試鏡的通知。
她知道自己沒有被選上。
說難過還是有一點的,畢竟這說明她能力依然不夠,她花更多的時間來磨鍊演技,對著鏡子控制表情。雲布都覺得傷心,怎麼這樣呀,菱菱那麼好,那麼努力。
萬白白給蘇菱打過一次電話,萬影后也安慰了她一番,告訴蘇菱她還年輕,慢慢來以後會很好的。
一出道被捧太高也不是好事。
蘇菱認真聽著,謝過了她。
兩個人雖然沒提個中蹊蹺,然而蘇菱並不傻。
她單純,不爭,但不是個沒有長腦子的傻瓜。十一月才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被封.殺了。
是他做的。
這件事讓她對上輩子某件事的記憶越發清晰,畢竟他是同一個人,處事風格和心境自然也是一樣的。
上輩子她才跟秦驍沒多久,非常不開心。
秦驍二十八歲,精力旺盛,喜歡折騰她。
蘇菱受不住男人那股子狠勁,她和他沒有感情基礎,她打從心理接受不了。蘇菱又哭又撓,秦驍逗貓兒一樣,非常亢奮:「嗯,菱菱也很賣力。」
她又羞又累,直接氣暈了。
秦驍覺得好笑,然而她是真的生氣。
她生氣也軟綿綿的,打不過他,也不會罵人,於是她的生氣變成冷暴力——不和他講話。她下定決心的事情沒有人能輕易改變,久了秦驍也不爽,她不理他,不哭也不笑,像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他弄她的時候,欲.望喘息交織,她眼裡含著淚,卻依然一聲不吭。
秦驍把她眼淚擦乾淨,第一次做出妥協:「好了,是我混蛋。不哭了。」
他想了想:「讓你去拍戲成不成?」
她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有了些光彩。
他彎了彎唇:「沒騙你,一個古裝劇,文智他們才開拍沒多久,去不去?」
她有點動搖,還是不說話。
秦驍:「老子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去不去?不去就接著做?」
她總算開口,帶著抽泣聲,可憐巴巴的:「去。」
他笑了。
他知道這種事不能騙她,她雖然好欺負,可是心裡什麼都清楚,誰對她好,她就加倍回報。誰對她不好,她就默默遠離。
簡直像在心裡有個記帳的小本本。
他是唯一的例外,她不待見他,偏偏又遠離不了。
那一年的秦驍,並不是真心希望她去演戲。她是他一個人的,從頭髮絲到足尖,不許和任何人分享。他答應她演戲,只是把對付別人的那套用在了蘇菱身上。
他是個商人,冷血狡詐的、無情無義的商人。
還是感情觀扭曲的那種。
秦驍也不需要多做什麼,給幾個暗示,劇組有人自然會為難她。
他知道她沒有演過戲,那個年紀的姑娘,單純又乾淨,拍戲並不容易,他想一次性折斷她的翅膀,讓她知道他身邊才是最安寧的地方。
然而那年的蘇菱是真的傻,死倔,一往直前,不怕吃苦,不計較任何東西。
她每天都很開心,神采奕奕的。
這傻姑娘脊背挺得筆直,眼裡是細碎的星光,他的心砰砰跳,聽她用軟糯的聲音說,劇組今天又發生了什麼,演阮黛陰暗的那一面好難,她怕演不好。
他摸摸她柔.軟的頭髮,久久沒有說話。
他在這個陰謀中,看見她眼睛裡明媚的感激。
心被人捏緊,幾乎無法呼吸。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本演阮黛的那個女演員,精神出了問題,最後把拍戲的蘇菱推下了山崖。
她的腿斷了。
骨頭傷得厲害,不能再跳舞,那雙筆直勻稱的腿,學了十二年的舞蹈,自此徹底廢了。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沒有哭,那麼痛都不哭,只是問他:「我還能演戲嗎?」
秦驍別過頭,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痛得無法忍受。
他死死捏緊拳頭:「可以。」
她聽他撒謊,不知道秦驍是騙她還是騙他自己。她最後露出一個笑容,又沉沉睡了過去。
自那以後,她沒有再演戲,她走路都疼,在輪椅上養了半年,走路慢時才不會有異樣。
她也乖,不提這件事了。
《十二年風.塵》停拍,劇本被永遠壓箱底。
秦驍以為蘇菱不知道,可她什麼都知道的。
在劇組的換衣間,她聽見別的演員說話。她們說她長了一張魅惑男人的好臉,跟了秦少這麼個大人物。
另一個諷刺地說,可惜秦少沒打算讓她紅。
她安安靜靜聽完,那時才二十歲,不是不難過的。
只是她想,她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秦驍看見了她的認真,是不是就會心軟一點?
可惜沒有後來。
她出了意外,斷腿的事情誰也沒想到,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蘇菱上輩子就知道,他不喜歡她去演戲。
這個男人病態地想占有她,人前儘量克制,人後也壓抑著那份放肆。
可是一個人可以控制動作,可以控制言語,卻不能控制最原始強烈的渴望和本性。
他獠牙收斂得再好,眼睛也會出賣他。
所以被他封.殺,蘇菱一點兒也不意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想明白,挺生氣的。
這個男人霸道狂妄自私偏執,誰被他看上誰倒霉,慘在她就是那個倒霉蛋。
蘇菱深吸一口氣,她鮮少有這麼激烈的情緒,用後世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話,她堪稱佛系。
然而再佛系的人,也氣得太陽穴隱隱發疼。
蘇菱安慰自己,別生氣別生氣,你氣也沒用,他有錢有勢還是個混帳,打不過也殺不了的呀。
不能拍戲也沒有關係,以後還可以找其他工作,反正有手有腳,慢慢經營生活就會很快樂。
安慰了半天,好歹起了點作用。
她生平第一次羨慕唐薇薇鄭小雅她們,怎麼秦驍就放過她們了呢?她為什麼這麼倒霉啊!
以前蘇菱覺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興許是唐薇薇她們太容易被得到了?
然而秦驍那時只是冷冷勾唇,吐出幾個字:「沒碰過她們。」語調冷漠得讓人心驚。
蘇菱彼時就盼著秦驍有一天說:「蘇菱?忘了,那是誰?」
然而死了都沒等到。
想來這個世界還是不公平,她連活都活不過秦驍的。
蘇菱氣餒了好幾天,總算打起精神上課,他們半期考試成績剛好下來,蘇菱又是系裡第一。
班上的同學都習慣了,然而她的努力有目共睹,沒有人會說酸話。
蘇菱沒有被簽約,以往和她關係陌生的同學都覺得不太平衡。
「啊啊啊那些人什麼眼光啊!雖然和我沒什麼關係,但是我們系花確實優秀啊,怎麼就沒大紅大紫!」
「我都想買下一個娛樂公司來捧咱系花。」
雲布說起這些傳言時也在抱著不平,蘇菱心情很複雜,上輩子那些醜惡的、詆毀她的人,這輩子竟然也在幫她說話。
人的好壞有時候哪有定準?蘇菱反思,上輩子她活得不夠好,除了眾口鑠金,她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
「沒有關係。」她柔聲告訴雲布,「這世界沒有誰活該被埋沒,也沒有人該來捧我,如果有那是幸運,如果沒有也不必失望。」
她笑得溫暖,沒有陰霾,雲布也釋然了:「嗯!」
蘇菱說這話第二天,譚晴拍拍她肩膀,小聲說:「董導讓我給你帶個話,問你要不要去試鏡他的新電影?」
蘇菱詫異地看著她,譚晴把書一豎,擋住自己的臉,不讓蘇菱看見自己臉上的不自然。
譚晴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就和那個富商斷了往來。
她自己聰明,和那個富商在一起積累了很多人際,董旭是個合格正直的導演,想去他的戲,還是得看實力。譚晴想法子去試鏡了一次電影配角,她發揮失常,一試鏡完看董旭冷靜無波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沒被看上。
譚晴倒也不在意,只不過想著之前詆毀蘇菱時,蘇菱還護著她的名聲。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多嘴問了一句:「董導,我們系那個蘇菱,《十二年風.塵》演九里的那個,能給她一個試鏡的機會嗎?」
她原本也就是隨便問問,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蘇菱好歹算同學嘛。
誰知道董旭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淡淡道:「可以。」
於是譚晴就帶話了。
雲布和蘇菱坐一起,也聽見了,當即樂了:「我說譚晴,你不會是被我們菱菱掰彎了吧?」
譚晴:「……雲布你個小賤人再胡說老娘撕了你的嘴,老娘喜歡男人。」
雲布笑得肩膀抖:「行行行,我閉嘴。」她可算明白了,譚晴這人嘴毒心大,活得有個性,說不上正派,也不是什麼壞人。
蘇菱知道她們在開玩笑,也忍不住彎了彎唇,機會難得,她真心給譚晴道謝:「謝謝你。」
「哼。」
試鏡在周六,是董旭新電影最後的試鏡,這部電影叫《囚徒》。
一聽名字就是非常嚴肅正經的電影。
蘇菱上輩子沒有看過這個電影,到了地方才拿到劇本,和她一起來試鏡的還有十來個人,一半男,一半女。
一男一女各自挑選一個人,這個電影只差最後兩個角色了。
董旭是什麼人,在座的人都清楚。
看演技不看人,從不開後門,從鄭小雅現在還沒弄到他的女主角就看出來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上個戲停拍了,全心籌備起《囚徒》。
這也是蘇菱唯一的機會。
她雖然非常討厭鄭小雅,但是對董旭這個人無感。他對於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
要是目前還有她能拍的戲,恐怕就只有董旭了。
董旭有自己出資拍戲的能力,董家也是上流圈子的一員。至少秦驍不可以管那麼寬。
蘇菱冷靜地把劇本看完,《囚徒》是個推理電影,講一群人被關在密閉的空間,空間被封死,只有頭頂有可供空氣流通的小孔。
牆壁四面光滑,水泥雕砌得嚴實,所有人都出不去。
空間裡面一共關了8個人,分別是律師、小偷、醫生、商人、學生、秘書、老婆婆還有一個在逃殺人犯。
屋頂很高,上面安裝了攝像頭和一個光線微弱的白熾燈。
他們醒來的時候,每個人衣服上都有銘牌,上面寫明了各自的身份。
空間沒有武器,只有少量的食物和水。
8個相互不認識的人,為了生存,一場爭奪和猜忌的遊戲就這麼開始了……
劇本寫得引人入勝,試鏡的地方安靜得針落可聞。
董旭拍出來的東西有魅力也就是在這些地方,他的劇揭露人性,懸念重重,讓人很想看下去。
然而董旭也是個嚴厲的導演,幾乎是一看完劇本,就讓人進去試鏡。
他給每個人的劇本都是一樣的,卻沒有指明要演什麼角色。
譚晴先前給蘇菱說:「我雖然也試鏡了吧,但是我完全是懵的,董導不按常理出牌,讓我演那個48歲的男性殺人犯,我當場差點噴了好嗎?」
「……」蘇菱也覺得好厲害的樣子。
董旭隨即叫人,兩三個人一起進去。
蘇菱第一次沒有被叫到,猜想董旭是讓所有試鏡的人直接對戲,沒有固定台詞,由每個演員任意發揮。
劇本還沒啃透,就要直接對戲,這非常考驗演員的臨場應變能力和靈氣。
蘇菱被這種氛圍感染,手心緊張得沁出了汗。
比起先前「空降」的九里角色,這個難度係數直線上升無數倍。
然而蘇菱知道,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她兩輩子演的戲,都是秦驍掌中的一個玩笑。
這是她脫離秦驍最好的機會,能不能在娛樂圈待下去,接下來至關重要。
第一批進去的人,出來臉色都不太好。
蘇菱是第二批被叫到名字的。
兩男兩女一起進去,包括蘇菱在內,一共四個人。
試鏡的房間燈光昏暗,十分安靜,這是個密閉的空間,人為製造出了《囚徒》里密閉空間的效果。
緊張感瞬間加劇。
董旭坐在一旁,戴了一副眼鏡。
他長相淡雅,興許是搞文學,身上氣質很好,然而眉眼情緒冷淡,眼睛裡認真嚴肅。
蘇菱想起他天才的名號來。
董旭開口:「馮勵飛的角色是小偷,洪政律師,單蝶學生,蘇菱醫生。你們現在的情況是,食物快沒了,殺人犯被眾人合力殺死,每個人都飢腸轆轆,想盡最大可能取得食物。」
他簡明扼要地交代完,每個人卻都感覺到了這種難度。
董旭的目光掃過他們,最後看了一眼蘇菱,淡淡地開口:「Action。」
就這樣開始了,空氣在這一瞬都流轉著厚重的壓力。
蘇菱拿到的角色是醫生,在她記憶里,這個叫樂頤的醫生25歲,二本醫科大學畢業,性格溫柔和善,然而從小家境困難,很辛苦才考上農村,最後學了醫,沒有一心救死扶傷的情懷,只是為了擺脫難堪糟糕的家境,成為體面人。
這也就是說,樂頤不是什麼特別善良的人,她吃過苦,怕吃苦,有不顧一切再上爬的絕心,也擅長偽裝自己。
在這樣的食物爭奪戰中,樂頤會不顧一切活下去!
然而先前表露出的溫柔讓樂頤失了先機,他們中食物最多的是小偷扮演者馮勵飛,其次是律師洪政,最少的是心思相對單純的學生單蝶。
食物已經被瓜分完。
蘇菱思維飛速運轉,如果是樂頤,這種情況會怎麼做呢?她會挑選最「弱」的單碟下手。
蘇菱走到牆角蹲著的單蝶面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單蝶才高二,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殺人犯的屍體還在不遠處。
此時蘇菱一碰她,她立刻警覺地看著她:「你要做什麼?」
蘇菱柔聲說:「你別怕,我是醫生,你看起來很不好,我家裡也有你這樣大的妹妹,堅持住,我們總能得到救援的。」
單蝶緊繃了許久的情緒被安撫,哽咽起來:「真的……真的能出去嗎?我爸媽現在肯定在找我,我失蹤三天了,他們報警後會找我對不對。」
蘇菱微笑道:「一定會的。」
她拍拍單蝶的肩膀,坐在她旁邊:「睡一會兒吧,我們已經36個小時沒有休息過了,我先守著你,你醒了以後守著我,行嗎?」
單碟也快撐不住了,醫生是個讓人從心裡產生安全感的職業,她點點頭:「好。」
蘇菱在她睡著以後,偷偷拿走了她一部分食物。她做出了「偷」這個動作,單蝶眼皮子動了動,似乎在糾結「學生」這個角色,該不該警惕心太強醒過來。
最後單蝶選擇不醒。
蘇菱拿走了她三分之一的食物,然後含淚把單蝶叫醒。蘇菱捂住單蝶的唇,怕她驚叫:「剛剛小偷拿走了你的食物,威脅我不許出聲,現在怎麼辦?」
小偷的身份很方便禍水東引,一出嫁禍就這樣完成了。
董旭目光沉靜,看在場四個人還原他們各自設想的「食物爭奪戰」。
他看過蘇菱演的《十二年風.塵》,平心而論,演得不錯。把那個年紀女孩子的天真嬌俏表現得很好。
然而董旭想起初見她的時候,她站在晚櫻樹下,目光平和地看著他。
彼時樹影婆娑,風吹葉動。
她只是安安靜靜站著,就讓人想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別樣的魅力,溫柔又內斂。
不知道誰把她教得那麼乖,乾乾淨淨,眼睛清澈。
這樣一個人……
另一面是怎麼樣的呢?
於是董旭出口前一秒,把醫生和學生的角色對調給她和單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