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素等人之後,柳輕心一改之前的瘋瘋癲癲,瞬間變回了尋常時的冷靜淡定模樣。
見自家娘子變臉比翻書還快,還未享受夠她跟自己撒嬌的翎鈞,意猶未盡的嘆了口氣。
雖然,他喜歡他家娘子的一切樣子,但她之前那樣的投懷送抱,還真是……
唉!
抬起手臂,聞了聞自己衣袖上殘留的,她身上特有的藥香,翎鈞頗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早知道,她變臉這麼快,剛才,他就該多找些理由,跟那李素再閒扯幾句,哪怕,啥也不能做,多享受一會兒軟玉溫香,也極好的不是!
「瞧你那點兒出息!」
翎鈞的幼稚舉動,惹得柳輕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只知,翎鈞跟她黏在一起的時候,會變成個孩子氣的主兒,卻未料,他竟是幼稚到了這份兒上。
「我倒是想,更多點兒出息,可現在,不還不是時候麼!」
翎鈞是個正常男人,想要的,自然不僅僅是他家娘子的投懷送抱。
只是現在,沈鴻雪那討厭的傢伙,防賊似的盯著他,他偷偷靠近他家娘子點兒,那傢伙都要咳嗽兩聲使壞,更遑論……
還有顧落塵。
那神出鬼沒的麻煩傢伙,他跟他家娘子說兩句情話,都要小心提防,瞧他是不是在某處房樑上看熱鬧。
這日子,這日子還讓不讓人好好兒過了!
說罷,翎鈞抿起了唇瓣,滿臉委屈的,往柳輕心的身邊湊了湊。
咳——
來自於沈鴻雪的咳嗽聲,毫無意外的響起。
緊接著,一抹亮白,便飄到了翎鈞和柳輕心之間。
「大婚之前,殿下最好能老實點兒。」
說這話時,沈鴻雪的聲音里,帶著絲絲冰寒。
他稱翎鈞為殿下,而非翎鈞。
「雖然,你們已有夫妻之實。」
「但為了避免口舌之禍,大婚之前,還是收斂些為好。」
提起柳輕心和翎鈞的夫妻之實,沈鴻雪稍稍停頓了一下。
他極不想承認,他們的「親密關係」。
可小寶的存在,卻在時刻提醒他,此事,已無法逆轉。
「輕心出身民間,不懂你們皇家規矩,倒也罷了。」
「身為皇子的你,也不懂麼?」
對翎鈞這寵妻狂魔而言,所有關係到柳輕心的事,都不是小事。
聽沈鴻雪提起,皇家規矩,他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唇瓣,然後,毫不避諱的表示,那根本不會成為他膩著他家娘子的理由。
「規矩是人定的。」
「那些不能讓我家娘子高興的規矩,改了就是。」
「至於,那些敢胡說八道的,就乾脆,找根針,把他們的嘴縫起來罷!」
翎鈞的煞星惡名,在燕京可謂無人不知。
他說會做的事,大都會付諸實施,不是只說說而已。
在同齡人里,幼年生長於西北大營,又不愛收拾打扮自己的翎鈞,並不算俊美,但他有別於帝都貴族的剛勇殺伐之氣,卻傾倒了若干名門閨秀。
「靖康之難」後,大明朝尚武之風日盛,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宦世子,也愈發不受閨秀們青睞。
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已越來越多的,成為「泰山」們的擇婿標準。
若非,翎鈞銘刻於玉碟的年紀,仍未成年。
若非,翎鈞非嫡非長,母族無勢,無望競逐儲君之位。
此時,他王府的門檻,怕都得被上門提親的媒婆,踩壞幾十根了!
「我說過,我的王府里,只有她一個女主人。」
「她不需要隱忍,亦不用委屈。」
「若當真有你所謂的『禍』,不知死活的湊上來,惹她不悅,我倒是不介意,讓那『禍』知道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場!」
翎鈞知道,沈鴻雪跟自己提「規矩」,是想保護柳輕心,為她的未來埋下伏筆。
以保證將來,她入主王府,面對諸多燕京閨秀的覬覦和挑釁,無力周旋時,尚有機會,能全身而退。
但他,卻不想給柳輕心留這個機會。
他的女人,自然是該跟他相伴一生,由他為她披荊斬棘的,憑什麼,要對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退避三舍?
他翎鈞的女人,安容旁人指手畫腳!
她們不配!
「你們這些男人,怎都這麼婆婆媽媽!」
柳輕心並不清楚,沈鴻雪所謂的皇家規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當然,即便知道,她也未必介意。
她只知,此時今日,她喜歡翎鈞,翎鈞也喜歡她,他們都滿心希望,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若來日,她仍喜歡翎鈞,翎鈞也仍喜歡她,他們能相守白頭,自然是此生幸甚,倘有一人負心,不願在與另一人糾纏,無論那負心之人,是她,還是他,她,都會選擇遠走高飛,小隱於山林。
這世上,相愛的兩人之間,從不存在什麼「虧欠」。
若只因覺得「虧欠」,才勉強自己與某人相守,那,兩人之間,又何來相愛之說?
就像她老師曾說的那樣,放過別人,何嘗,不是放過自己?
「他若敢待我不好,我便拐了他兒子逃家。」
「只要我想跑,哼,偌大的一個大明朝,還會沒了我容身之地不成!」
柳輕心說的雲淡風輕,讓什麼人聽了,都只會覺得,她不過是隨口一說,壓根兒當不得真。
但翎鈞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
她,是真的敢逃的。
而且,一旦逃走,就再也不會給他機會找到。
以她之驕傲,莫說是,他待她不好,她會逃,恐怕……只要,她覺得自己未能履約,或履約的不如她所願,她都會跑!
他不會允這種事情發生。
絕不!
「若你要逃,我定不攔你。」
「只是,你需記得,把府里銀票,地契,金銀首飾,兒子,還有我,都一起卷了帶走。」
「不然,你一個女人家,在外漂泊,缺衣少食,乏人照顧,可就不美了。」
翎鈞的話,也用了半開玩笑的口氣。
只是,因為有柳輕心之前的「隨口一說」襯著,反倒有些像,兩人在大秀恩愛了。
「油嘴滑舌。」
白了翎鈞一眼,柳輕心迴轉身,徑直往院裡的石桌走去。
她的音調里,除了微怒,還略帶了一絲嬌嗔。
就仿佛,一個女人,在笑罵沾了自己「便宜」的心上人「登徒子」。
……
石桌上,共有三隻錦盒,其中一隻,已被柳輕心打開。
那隻錦盒,原本是由李素抱著的,裡面,裝了四種,價值萬金的珍貴藥材。
另外兩隻禮盒,有一隻入手略重,柳輕心決定,先把它打開。
錦盒之中,只一隻精雕的紅色漆盒,打開漆盒,一打兒拇指大的珍珠,被均分成了兩排,整齊的躺在漆盒裡的錦緞上,顆顆飽滿。
「若有一日,德平伯府被滅族抄家,藥庫,能都歸我麼?」
伸手,拈起其中一顆珍珠,柳輕心眯起眼睛,細細的觀察起了上面的紋路。
上品南珠。
也有人,喜歡稱它為鮫人淚。
在科技發達的未來,這玩意兒都價值不菲,更何況,是在採集能力低下的古代?
這麼大個兒的南珠,通常會被達官貴人家女眷,做成用來撐門面的首飾,鮮有人捨得,將其研磨成粉,用作藥材。
但柳輕心,卻不這麼想。
南珠成淚,表明藥效已近極致,若研磨成粉,配製成藥材,一顆,許能救活十條人命。
十條人命,怎也比一支只能用來炫富的珠花簪子,要有價值的多。
「那得看,是什麼時候滅的。」
翎鈞從不跟柳輕心誇口,也從不對她有絲毫敷衍。
他沉吟片刻,才緩緩抬頭,看向了她因為歡喜,而容光煥發的雙眸。
「不過,我可以去跟父皇討要。」
「他不給,咱們再使人去偷。」
翎鈞從不吝將損招兒,用到不招他喜歡的人身上。
在他想來,既然,有方便易行的法子,能成他所願,又何必,非得用那些麻煩的?
結果的正確,便是方法的正確。
旁人要怎麼評說,是別人的事兒。
若當真,有人說得他不愛聽了,就乾脆,讓那碎嘴的人,徹底的閉上臭嘴。
殺雞儆猴,總比仁厚寬容,更容易服眾。
當然,這句話,永遠都不能搬到檯面上說。
「偷?」
「殿下可真是好氣魄!」
翎鈞的話,讓沈鴻雪瞬間黑下了臉來,與他說話的口氣,自然也就因著不滿,略帶了幾分刻薄。
原本,他還當翎鈞是個正人君子,是個能讓柳輕心託付終身的傢伙,可現在,聽他這口氣,怎竟是像,比草莽土匪,還更加不堪的雞鳴狗盜之輩?
他,是不是該再考慮考慮,謹慎些決定,是否支持他倆在一起?
「那只是沒辦法的辦法。」
「若非得以,我還是不想那麼做的。」
對沈鴻雪,翎鈞還是不想得罪的。
畢竟,在沈家,沈鴻雪這個嫡長孫,還頗有那麼幾分話語權。
如果,沈家執意不允,他也不是不能,拐了他家娘子遠走燕京,只是,他更希望,她家娘子,不要因為他,失去疼惜她的親人。
他的幼年,雖談不上不幸,但與那些,能在自己父母陪伴下長大的孩子相比,還是有頗多遺憾。
親人,終究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
那些叫囂著,可以為了愛情,捨棄一切的瘋子,大都……從本質上,就是絕情絕義之人……
柳輕心不是。
他,也不希望她是。
所以,他選擇服軟,或者說,選擇用沈鴻雪可以接受的方式,讓話,變得有轉圜餘地。
「一邊兒,是我家娘子的心頭好。」
「一邊兒,是我父皇的小氣摳門兒。」
「我能怎麼辦?」
「不用偷的,難不成,要為了一個藥庫,謀反篡位?」
謀反。
這個詞兒,永遠都是帝王的心頭刺。
不論那謀反的人是誰,是否成功,都會成為帝王的污點,被載入史冊。
隆慶皇帝,是個愛惜羽毛的人。
對「謀反」一詞的忌憚,遠勝歷代帝王。
若非如此,身為皇儲的翎釴,也不會被隆慶皇帝按上「假貨」的名聲,被徹底抹殺於史冊。
後世,或許會有話本野史,講述翎釴舊事,但毫無疑問的是,話題,只會圍繞他未成年便夭折,「他的書童」代替他當了若干年的紈絝皇子,最終,因圖謀不軌,而被隆慶皇帝正法。
聖賢說,百姓,是能載帝王之舟的水,是能容萬物的水。
但聖賢沒說,謊言,亦是萬物之一。
「你可有點兒為人臣子的樣兒罷!」
「這種話,若是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去,你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柳輕心知道,翎鈞只是貧嘴,並不是當真有不軌之心。
雖然,隆慶皇帝,從未以公正的態度待他,他對隆慶皇帝,也頗多怨言,但從根本上來說,他還是將隆慶皇帝視為父親,視為不可逾越之人的。
翎鈞對隆慶皇帝的不滿,與其說,是針鋒相對的決絕,倒不如說,是求而不得的撒嬌和鬧彆扭。
「還有你,別總神出鬼沒的!」
「我膽子小,若是被你嚇出個三長兩短來,瞧外公怎麼收拾你!」
將南珠放回紅色漆盒,柳輕心緩緩轉身,看向了僅距她一步之遙的沈鴻雪。
膽子小。
柳輕心的這句「膽子小」,讓翎鈞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個手拿銀針和利刃,給自己切肉放膿,眼也未眨一下的「羅剎」,讓沈鴻雪想起了那個孤身一人,挺著臨產的肚子逃家,跟他派去的人討價還價,賣了嫁妝鋪子遠遁的「瘋子」,讓坐在樹杈上打盹的顧落塵想起了那個面對毒蠍毫不畏懼,面對殺手冷靜沉著,坑蒙拐騙手段,更是信手就能拈來的「怪物」。
撲哧——
三個立場全不相同的人,同時笑出了聲兒來。
好個「膽子小」!
若柳輕心這樣的女人,都能被稱為膽子小,那這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膽子大」的人來了才是!
三個人如此一致的反應,讓柳輕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老師說過,好醫者,最要優先克服的東西,就是恐懼。
不然,面對病患傷者,一旦亂了陣腳,便有可能,耽誤一條人命。
醫者若無懼,
青蓮方盛開。
妙手天下病,
仁心觀自在。
這首小詩,是她拜入師門時,師父贈與她的,她一直,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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