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從軍之人,柳輕心從不介意表達善意。【,無錯章節閱讀】
在她想來,那些拋家舍業,只為護一國安穩的漢子,才是真正該被推崇和敬仰的存在,與派系無關,與轄制無礙。
所以,聽翎鈞說,希望能讓那些連過年也無法歸家,無法與親人們團圓的漢子們,吃上一頓餃子,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餃子,我可以著姜嫂安排。」
「但若是要挪用富戶們的捐贈,我認為不妥。」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從衣袖裡,取出了一本線釘小冊,翻到了中間的某頁,給翎鈞看上面記錄的數字,「這些捐贈,是富戶們捐來開流水席的,也可以說,是他們在外闖蕩,歸家來,給相鄰們的心意。」
「固然,江南大營里,不乏他們的親朋,他們也未必在乎,咱們挪用他們的捐贈。」
「但是,翎鈞,你可曾想過,於他們這些手無權勢的平民而言,這樣做,是否會對他們有傷?」
柳輕心的話,讓翎鈞稍稍沉默了一下。
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早就打算,趁著這個,由沈鴻雪苦心經營出來的,缺衣少糧的新年,收服江南大營的軍心,徹底斬斷朱翎釴的最後生機。
借用富戶們的捐贈,僅是一時興起,或者說,想圖個便利。
但現在,聽柳輕心跟他問起,這樣做是否真的妥當,是否會對平民有傷,他才突然意識到,這麼做,確是有些思慮不周。
平民無辜,不該被牽扯進皇族爭鬥,他若當真動用這些捐贈,去收服江南大營的軍心……這些平民,將毫無疑問的,被打上他「三皇子」的烙印,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就他現在所掌握的力量而言,自保,尤需如履薄冰,處處謹慎,哪有閒暇,去庇佑如此多的無關之人?
「娘子說的有理。」
「是我思慮不周,罔顧旁人處境了。」
在柳輕心面前,翎鈞從不為自己的錯誤狡辯,她不是外人,他也勿需為了面子強撐。
小鎮僻靜,卻並不偏遠,若使車夫快馬加鞭,往返最近的城池運糧回來,也不過耽誤一天光陰。
翎鈞細心盤算了一下,最終決定,遣車夫老王,駕車前往城鎮,持沈鴻雪給他的印信,自沈家商鋪購糧後,僱車隊送回小鎮。
早晚不過相差一日。
就他準備做的這件事而言,早一日與晚一日,並無太大差別。
「現在是年節,商鋪大都歇業,你便是遣王大哥去城裡,沈家,也未必有那許多人手,幫你扛運糧食。」
「而且,小鎮不似燕京,磨坊小,牲口和磨盤都是有數的,你縱有本事,把糧食運回來,咱們也趕不及在十五之前,把它們悉數磨成麵粉。」
知翎鈞有意收服江南大營軍心,柳輕心自然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她盼著他好。
縱使將來,她未必選擇伴他終老,她也依然希望,他能贏得這場王權之爭,而非殞命於他的兄弟們之手。
「這裡是江南,在軍中服役的北方人,只占少數。」
「咱家倉庫里,還有些存糧。」
「管飽的話,大概夠三五百人吃。」
「咱們用這些存糧,包些餃子出來,去江南大營門口,支個棚子,有想吃的,自然會出來討要,至於其他,沒有習俗在年節這天吃餃子的,咱們循著南方人的習慣,著人做些米餅分給他們,也是一樣的。」
原本,柳輕心打算自己出錢,給鎮子上的窮苦人施肉和餃子,讓姜嫂提前備下了不少,因有鎮子上的富戶們跟著摻和,她讓姜嫂提前備下的這些麵粉和肉,自然就剩了下來。
南方的習俗,她之前曾聽隔壁綢緞莊的婦人說起過。
而就米餅而言,無論是材料的準備,還是烹飪需要耗費的人工,都比準備餃子,要容易的多。
「還好你細心!」
「我怎就沒想到,江南大營里,不會有那許多人,是習慣年節這天吃餃子的呢!」
柳輕心的提點,頓時讓翎鈞從材料不足,無法讓他達成所願的糾結中解脫了出來。
他開心撲向柳輕心,全不顧她反抗的,把她橫抱起來,就地轉了好幾圈,直待她驚恐的抱緊他的頸子,才得意的停下,低頭,小心翼翼的,在她的額頭上啄了一下。
「你瞧,我就說,我離不了你的罷,娘子。」
翎鈞的話,讓柳輕心忍不住心裡泛酸。
他不想與她離別,她,又何嘗捨得!
若她隻身一人,全無牽掛,自不懼伴他刀山火海闖天涯,可現在……她卻不是隻身一人……
她有個兒子。
她不想捨棄小寶,變成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亦不願讓小寶因她的自私,不得不面對自燕京而來的血雨腥風,爾虞我詐。
待一切平順,就離開這裡罷。
柳輕心面色未變,心裡,卻已有決斷。
天下之大,總會有個地方,是他們母子的容身之處的。
翎鈞,這一世,我欠你的情,來世,我再還你……
……
在柳輕心的安排下,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餃子和米餅的出現,讓整個江南大營,都沸騰了起來。
將領私賣軍造成的,兵士無法吃飽的抑鬱,凝聚上恰逢年節,無法歸家的思鄉愁緒,兵士們成群結隊的湧向臨時搭起的草棚,連將領的怒吼,都無法遏止他們的瘋狂。
在崇尚「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時代,一群又高又壯的漢子,一邊捧著碗吃,一邊抹眼淚的情景,可以說,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但在柳輕心著人搭起的這個草棚里,這種情景,卻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你包的這餃子,跟我娘包的一個味兒,姜姐姐!」
「姜姐姐,我還要一碗!」
「我要米餅,還要一碗粥,姜姐姐!」
兵士們並不知道,搭建這草棚的人是誰,但姜嫂,這個姜老將軍的「義女」,卻是許多人兵士都認識的。
雖然,姜嫂早已嫁了人,早已青春不再,但對這些最底層的兵士而言,她,永遠都是他們的「姜姐姐」,永遠都是在他們挨罰後,給他們送藥的善良女子,永遠都是他們的夢裡人。
突然,一個長了絡腮鬍子的兵士,盯著姜嫂遞給他的肉粥,嚎啕大哭起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整個草棚里的兵士,不知不覺的,就哭成了一片……
「姜姐姐,我們想老將軍了……」
「姜姐姐,我們想如柏少爺了……」
「姜姐姐,我們想如松少爺了……」
「姜姐姐……」
姜老將軍掌管江南大營時,從無人敢貪墨軍需,這些在營中服役的漢子們,自然也無需如今日般,飽嘗苛待之苦。
「義父老了,縱是有心,也無力再照料你們周全了。」
聽兵士們提起姜老將軍,姜嫂的神色,本能的暗沉了幾分。
她父親一生戎馬,為大明朝立下的功勞,一雙手都數不清,可待他年邁,過得又是怎樣的日子呢?
若不是天可憐見,讓她恰巧遇上了柳輕心,遇上三皇子,此時的姜老將軍,怕是早已因為凍餓,而不在人世了!
「你們,也不是剛入軍營時的毛頭小子了。」
「是非曲直,我相信,你們心裡,也絕不會是一團糊塗。」
深深的吸了口氣,姜嫂原封不動的,把柳輕心告訴她的話,轉述給了在座的兵士們。
「人在做,天在看,報應從不來得晚。」
「做姐姐的,從不盼你們做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我只願,你們不要犯糊塗,不要為了點兒蠅頭小利,就棄了自己的良心,走上誰也救不了,再也回不了頭的路,就像……」
像誰,姜嫂沒說出來。
但在座的兵士,又有哪個不知,她是在說誰?
啪啪啪——
帶著諷刺的掌聲,自圍坐的兵士們背後傳來。
一個留著山羊鬍的矮胖子,緩步踱過本能分開的人群,站定在了手拿木勺的姜嫂面前,面帶譏誚的揚起了唇角。
「我當是誰,在這裡擾亂軍心。」
「姜妮兒,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麼?」
矮胖子一邊說著,一邊用他堆滿了肉的手,輕輕的敲了敲姜嫂面前的桌子,「昔日,你辱罵將軍,將軍本欲以軍法處置你,是我念舊情,勸他放過你性命,你,就是如今日這般,來報答我的麼?」
「是我擾亂軍心,還是有些人大逆不道,世人自有公論。」
面對矮胖子,姜嫂不卑不亢。
她舉起自己手裡,還在滴著肉粥的木勺,毫不客氣的指向了矮胖子那走起路來,都會有肉在顫抖的肥臉,「你做沒做孽,做過什麼孽,自己心裡清楚!就算你瞞的過人眼,也瞞不過老天!」
「姜妮兒!你不要得寸進尺!」
「須知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話兒,可是自老輩兒,就傳下來的!」
聽姜嫂欲揭他昔日惡行,矮胖子頓時便黑下了臉。
有些事兒,猜測,是一回事兒,在私下裡議論,是一回事兒,但若是真搬到了檯面上,說到了眾人的面前,可就絕不可能,還是同樣的一回事兒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位置,這種會有礙他繼續往上爬的說辭,他絕不允發生!
……
「哪裡來的野狗,在我家地方瘋咬?」
「姜嫂,我不是跟你交代過,不准野狗進草棚的麼?」
人未至,聲先達。
半舊的馬車,在停穩時,不由控制的發出了一聲車椽碰撞的輕響。
負責駕車的立夏快速跳下車椽,放下腳凳,態度恭敬的,為柳輕心掀開了擋風布簾。
「一條野狗而已,打死,也就罷了。」
「夫人何必與條將死的畜生置氣。」
立夏是個機靈姑娘,知素與人和氣的柳輕心,突然這般盛氣凌人,必有她的道理。
便索性順著她的意思,裝起了「惡僕」。
此番出門,柳輕心特意跟家裡婆子借了件式樣和料子都普通的半舊小襖,因由,卻是連翎鈞都未告訴。
「你不要出門,該你出現的時候,我自會使人喚你。」
臨出門,柳輕心特意跟翎鈞這麼交待了一句。
對她有何打算,翎鈞並不追問,他信她不是個胡鬧的女人,所以,毫不介意給她自由,當然,即便她胡鬧,當真給他惹下禍患,他也會心甘情願的,幫她料理妥當。
平日裡,在江南大營里蠻橫慣了的矮胖子,哪受得了這般辱罵?
他惡狠狠的瞪了柳輕心一眼,見來人只是個穿著平凡衣料的女子,心中那因遭受辱罵而生的,僅有的幾分膽怯,瞬間,便消弭不見。
「哪裡來的惡婆娘!」
「好大的口氣!」
「你家地方?我呸!也不睜大了眼瞧瞧,這裡,是什麼地方!」
憤怒的矮胖子一把推開擋了他路的兵士,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柳輕心面前,揚手,半點兒力氣也不收斂的,給了她一個耳光。
啪——
清脆而響亮。
站在柳輕心身邊的立夏,做夢都沒想到,一個行伍出身的男人,會因幾句孬話,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動手,藏身在不遠處樹上,手中寒光已現的顧落塵,也因得了柳輕心的示意,強壓下了殺招。
猖狂的人,總以為自己擁有足令自己猖狂的資本。
這矮胖子,便是如此。
昔日,他因某個「等價交換」,自江南大營的現任統領那裡,撈到了自己希冀已久的權力。
然後,開始在現任統領的授意下,私自倒賣軍糧。
他以為,他已經用給現任統領「上供」結餘下來的銀子,一層又一層的打通了諸多關節,結交了若干朝中權貴。
卻未料,這個故意激怒他,並生生挨了他一耳光的「普通女人」,會是那個,會奪了他性命的煞星。
「夫人!」
「夫人!」
柳輕心的「遭遇」,讓立夏和姜嫂本能的驚叫出聲。
那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腫起的左臉,白皙皮膚上,清晰可見的指印,及唇角處,不由自主滴落的殷紅,讓藏身在不遠處樹上的顧落塵,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
他要那個矮胖子死!
而且,要在他死之前,活剝他一百層皮!
不,一百層太少,得剝二百層,才能解得了他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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