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的林子很不安寧。
除了野獸的嘶吼還有東西簌簌蹭過草地的聲音。
姜稚腳下的繡鞋早就跑丟了,道路荊棘踩到地上鑽心的疼。
她只能把裙子撕下一片,一圈一圈纏在傷痕累累的腳上代替繡鞋。
山裡的溫度很低,薄薄的裙子根本抵擋不住寒意。
姜稚被凍的瑟瑟發抖,眼見著走不出林子,只得找了一處比較背風的地方歇一歇。
這一坐,眼皮就止不住的往下耷。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撐了一夜,一直到天光微明,姜稚才又強撐著往下走。
山道蜿蜒而下,整個山林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好在沿途灌木里結有紅彤彤的果子,能用來充飢。
一直走了兩個時辰,密集的叢林才漸漸稀疏起來,腳下的路也跟著平坦。
她這才發現一個人竟然跑了這麼遠。
日頭高升,給樹梢染上一抹橘黃。
姜稚走的越來越快,直到小路盡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遠遠的便看見他一身紅色衣衫烈烈如火,帶著無邊的寂寥。
那是……謝宴辭?
姜稚瞳孔驟縮,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上前的時候,他已經緩緩轉過頭。
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愣。
如玉俊秀的臉早已染上寒霜,那雙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的望過來,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姜稚。」謝宴辭的聲音十分暗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幾分不確定的試探。
「王爺。」
得到了回應,謝宴辭臉上的茫然漸漸消失不見,飛快的朝姜稚這邊而來。
在距離幾步遠的時候又停下。
「過來,讓本王瞧瞧。」
他的表情太過不對勁,姜稚忍著心慌上前一步。
她這才看到謝宴辭還穿著一身朝服,朱紅的袍子妝花織金,在陽光下奪目萬分。
而姜稚的慘狀也落在了謝宴辭的眼中。
她的臉高高腫起,雙腳雖被裹著,卻也能看出來血跡斑斑。
臉上滿是惶恐不安,腳甚至還往後縮了縮,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害怕被他看見。
謝宴辭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兩肋的怒火像是要從嗓子眼衝出來,還夾雜著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苦澀,烈火烹油般拉扯著他的心肺。
他長長的吐出口氣,脫下朝服裹在了姜稚的身上,接著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謝宴辭走的很快,但是摟著姜稚的肩膀卻很沉穩。
因為靠著謝宴辭的肩膀,姜稚甚至感覺兩人呼吸纏繞快要連成一體。
這個情況有些不妙。
姜稚把頭離遠了一些,兩人已經走上官道。枝繁葉茂的山峴徹底拋到了身後。
謝宴辭一直沒有開口,從姜稚的方向只能看見他緊繃的嘴角。
他在生氣。
這是姜稚下意識的反應。
「自從秋山別苑回府,春桃就發現長姐身邊的丫鬟不對勁。她心機深沉,我自然敬而遠之能避則避。直到她在父親面前,說讓我與她一道出府替嫡母買點心。」
「我本不願同往,可她說服了父親和姨娘,又以盡孝為藉口,我只能答應。」
姜稚也說不清為何要對謝宴辭解釋,她感覺渾身疼的厲害,一步也不想走了。
或許是怕他一怒之下扔下自己,或許是怕他秋後算帳。
她本不是喜歡向別人訴苦解釋的人,可不知為何,這回卻說了出來。
一陣風吹來,姜稚冷的一抖。
謝宴辭沒說話,卻把她身上的蟒袍裹緊了一些。
「臨出府時,我讓春桃去找王爺,就是以防萬一。買點心的鋪子人來人往,我一時就失了警惕。」
「是我太蠢。」
姜稚緊皺著眉,只感覺頭上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難受萬分。
因為冷,她的手自然而然的環上了謝宴辭的脖子。
她自己感覺沒什麼,卻沒發覺謝宴辭眼神一暗,臉上複雜難言。
眼下靠在謝宴辭胸口,姜稚竟摟著有些昏昏欲睡。
懷裡的人終於安靜下來。
謝宴辭咬著牙,一團邪火憋在心口漲的難受。他想大喊幾聲,想打什麼東西來發泄。可這樣只會讓姜稚更加害怕。
她本就怕他。
自從得了消息姜稚被人擄走後,他的一顆心就沒有放下來過。
他本想等找到人後,狠狠罵一場,讓她長長記性。
可現在人就在懷裡,又覺得只要平安回來了,就沒有什麼好計較。
因為疼痛,姜稚輕哼了一聲。面色慘白,嘴唇乾裂的厲害。明明眼睛都快睜不開,可還是強打起精神保持清醒。
謝宴辭摟著她的手緊了一下。
姜稚愛哭他是知道的,痛極了都是默默流淚,壓著喉嚨的聲音。
他想不出來,被沈朗欺負,獨自在林子打轉的時候,她是怎麼過來的。
「是本王的錯,那日砍了沈朗的手卻沒想過你的處境。」
「你在姜府舉步維艱,卻仍想著維護姨娘。馬場之上也不輸其他人半分。你沒有因為姜大人的冷待而怨恨,沒有姜元寧的打壓而自怨自艾。察覺到危險知道讓春桃給本王遞信。孤身面對沈朗也沒有絕望,而是拼命自救。」
「你很好……不好的是她們……」
明明謝宴辭語氣平靜,姜稚卻愣愣的,覺得胸口像是挨了兩記重錘。
從沒有人說過你很好的,不好的是她們這樣的話。
從記事開始,她面對的都是數不清的責備。
沈姨娘說她性子太悶,姜元寧與王氏嫌她出身低微,姜父嫌她不夠聰明。
後來嫁給陸喻州,這樣的嫌棄就更多了一些。
陸喻州怪她沒用,不能在仕途上幫他一把。婆母明明是個大字不識的鄉下婦人,還是把她貶到泥里。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被人肯定過。
誰能想到,先說出這一番話的是謝宴辭呢。
姜稚低著頭不吭聲。
謝宴辭也不知她到底聽進去沒有。
他只是看著姜稚這副樣子覺得難受。
「女兒家家怎麼這麼重的心思,天天苦大仇深。」
「我……我殺了沈朗……」
姜稚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情緒。
可謝宴辭分明感覺到她的身體抖的厲害。
在找到姜稚前,他曾回過破廟。
沈朗不在廟裡,而是躺在一處空地上。求生欲撐著他爬了一段。
謝宴辭自然不會告訴姜稚他對沈朗做過什麼。
他低下頭蹭了蹭姜稚烏黑的發頂笑了一聲:「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兔子都打不死,還想殺人?」
「放心吧,他的命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