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綰一換上夜行衣,替丁香掖了掖被子後才貓著身子,來到了將軍府一處破敗的小院。
她熟練的挪開木板,面露難色的盯著牆角那個狗洞瞧了一會,深呼了一口氣,認命的鑽了進去。
一刻鐘後,她身邊就圍了幾個小叫花子。
綰一將一串銅板發了出去,又叮囑了幾遍,才原路返回。
和上京別的貴女不同,江青眠一向不著調。
身上沒什麼名門貴女的氣派,平時除了愛搗鼓點藥材、拿著小蟲小蛇嚇唬女兒外,沒事就愛貼個鬍子粘個眉毛,鑽進九牌坊里賭。
倒也不是蕭翼不管,而是她娘人前太過於正經了。
綰一至今都懷疑蕭翼並未見過江青眠的真實面目。
從小耳聞目染,所以鑽狗洞這事兒,綰一自然打小就會。
就算是這麼多年沒碰,但畢竟一回生二回熟,回程倒是比來的時候順利了很多。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她從地上爬起來,就對上了一雙不懷好意的眸。
蕭時晏不知從哪裡回來的,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味,隨意找了塊地坐著,雙肘搭在膝上,正托著下巴盯著她瞧。
好像還「嘖」了一聲。
他生的一副好皮囊,綰一從小就知道。
不然她也不會五歲就賴在這個暈倒在將軍府門口的大哥哥面前邁不動腿,以絕食相逼,非要自己的便宜爹收留他。
正所謂有其女必有其母。
江青眠一眼瞧出此子乃人中龍鳳,不顧眾人反對,學文學武的一股腦安排上。
說是做侍衛,但其實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她拿他當自己孩子養。
但沒用,母女倆十來年都沒捂熱他的心。
想到這裡,綰一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見她無視,蕭時晏也不惱,只是在她快靠近自己時,從地上拾了一塊薄石,自手中飛出,彈至她的腳下。
綰一沒踩穩,猛地一滑。
「哎——」
這下好了,他動都不用動,自有溫香軟玉跌入懷中。
見沒有砸到地上,綰一立即掙扎著起身,可男人的腿就跟斷了似的,猛地往下一沉。
她倒的更徹底了,和蕭時晏身上的酒味纏繞在一起。
這回綰一聞仔細了,他身上不僅有酒味,還有一股胭脂味。
「放開我!」
「是你自己往我懷裡鑽的,何來『放』字之說?」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蕭時晏低沉的嗓音中染著戲謔。
即便沒有抬頭,綰一也能想像到男人現在得意洋洋的神情。
她當然不會慣著他,當即就抬手給他右臉「啪」了一下,趁他愣神的功夫,迅速與他拉開距離。
就這個巴掌,舒暢!
可她轉身就對上了蕭時晏深幽的眸……
他站了起來,正用手背擦了擦右臉,死死盯著她。
大熱天,說起話來聲音卻冷得像是寒冬冰屑。
「這是我回來後的第幾個巴掌了?江綰一,你本事見長啊?」
若是前世,綰一還會怕那麼一下,可她已經死過一回了。
所以她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嘲諷道:「我吃了炮杖啊,大熱天的,一點就著,蕭將軍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蕭將軍,蕭將軍……
又是蕭將軍!
衝著別的男人張口閉口就是楊哥哥,還拉著袖子摸著腦袋含情脈脈!
他更加確信上輩子綰一不曾喜歡過他了!
都是利用!
是她心裡裝著別的男人,然後心不在焉的跟他逢場作戲!
蕭時晏瞬間哽住,只覺得喉嚨堵得慌,就連收在身側的五指都用力到指節泛白。
綰一哪知道他為什麼這副表情,邁開腿就跑,一邊拍著袖子一邊嘟囔著:「髒死了。」
髒?!
蕭時晏眉角青筋直跳。
他都沒嫌她爬狗洞髒,她倒是先嫌棄上了?!
江綰一, 你可真是好樣的!
-
次日,沈玉珠做局陷害綰一,但反遭報應的事傳遍了整個奉天。
將軍府二房有意去攔,但奈何傳得太快,根本無從查起。
老夫人指著沈玉珠就罵,「清者自清,若你沒有幹過這種事,那有什麼好查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兩家議親!」
邱大夫人帶著人上了門。
雖說邱吉出身才華樣貌皆不怎麼樣,但事情已經發生了。
在老夫人的主持下,兩家面上也算和氣。
沈玉珠全程頂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待邱吉橫著身子要出去透氣後,她才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肥胖的背影。
邱大夫人知道她的恨,想著這其中自己女兒也造了孽,便說了幾句場面話。
「我們家邱吉能被雲秀看上,還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二夫人放心,邱家一視同仁,在我眼裡,孩子沒有什麼嫡庶之分。」
「嫁到邱家做正妻,不會委屈了孩子的。」
蕭恆坐在一邊,剛準備說話,就被沈玉珠狠狠的剜了一眼。
邱家老爺子沒來,足以可見他對這門親的態度。
雖然邱大夫人說了是實在抽不出空,但在座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妾,就算再受寵,那也只是妾啊。
索性坐著也是受罪,康嬤嬤招呼著兩家人往桂花林里走,邱大夫人還沒來得及夸園子,就聽見了一陣子控訴。
「小姐,再怎麼說邱家也是百年世家,邱大夫人更是奉天城裡出了名的仁愛,您嫁過去定不會受委屈的。」
「閉嘴!你懂什麼!」蕭雲秀似是氣極了,「她不過就是蠢罷了!自己鬥不過妾室,不就只能任由邱老爺寵妾滅妻?」
「當主母當到她這個田地,我都替她害臊!還有那個邱吉就更不用說了,滿肚肥腸我看著就噁心!」
「還什麼百年世家,連楊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才不稀罕嫁呢!」
短短三句話,將邱家上下都得罪了個遍。
邱大老爺寵妾、楊邱不合,這兩件事整個奉天城上下皆知。
但這樣當著正主的面講出來的,蕭雲秀還真的打頭個。
就算是再好的脾氣,此時此刻也忍不了了。
邱大夫人眸若寒冰,定在原地。
沈玉珠剛想出口為女兒辯解,另一邊就傳來了邱吉的叫嚷聲。
他看到邱大夫人跟見著救星似的,腳也不跛了,幾步開外就滑跪到了邱大夫人面前,舉著一沓信控訴。
「母親!我不娶了!」
瞧著那熟悉的紙張,寒意頓時爬上了沈玉珠的背脊。
果不其然,邱吉扯著嗓子開嚎。
「這蕭家女水性楊花、朝秦暮楚!昨天還同兒子睡在一起,房裡卻堆滿了寫給別的男人的情詩!」
「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竟有如此輕浮的行為!母親,討這樣的媳婦實在是丟我邱家臉面,兒不娶了!」
那紙上墨跡還新鮮著,擺明了就是今早寫的。
邱大夫人剛剛那口氣還堵在胸口呢,陰著臉拿著紙張看了起來。
夜幕低垂星河動, 月下輕吟思君濃。
夢中相遇難捨君, 筆下寄意字字紅。
千里相思化清風, 願此情長伴君行。
瑜郎……
仲瑜哥哥……
「好一個蕭家女,好一個將軍府!」
邱大夫人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邱吉。
「我看今日這親也別議了,人家瞧不上我們邱家呢!」
「陸管事,打道回府!」
說完邱家人也不再看沈玉珠一行人的面色,直接拂袖離開。
沈玉珠頭皮發麻,直接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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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造孽啊!」
回到議事堂,老夫人氣得兩眼一翻。
蕭雲秀和沈玉珠更是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前往邱家道歉的人帶回消息,「不好了老夫人!」
「邱家老爺將咱們的人趕了出來,說要麼這個親不結了,要麼……」
康嬤嬤呵斥道:「頓什麼頓!利索說話!」
「要麼……讓小姐做邱吉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