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陸予之

  殿試進行的當天,晨光和煦,殿門大開,微風送來淡淡的花香。

  陸存身著青袍,背部挺直,不慌不忙地開始撰寫答案,貢士們都穿戴同樣的服飾,獨他一人芝蘭玉樹,很是顯眼。

  即使是再沉穩的貢士,在察覺到皇帝進來的那一刻,筆尖也是滯了一下的。

  陸存卻仍淡然自若,仿佛專注於答題,未曾發現有人進來。

  理所應當的,建安帝坐下來的時候,目光率先落在了首位。

  然而,就是這麼一眼,他的神情瞬間陷入凝固。

  大殿內很是安靜,只有微風吹動紙張的聲音,建安帝沒有說話,雙唇卻翕動著,清晰地勾勒出了兩個字——逸之。

  建安帝本來只打算坐在這裡片刻,可……他近乎被控地硬是坐完了全程。

  對於經歷過許多次殿試的建安帝來說,這並不是多麼重要的一次科舉取士,近些年來,他也一直都是走個過場,但是當他的目光落下來的那一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陸逸之對他來說是什麼呢?

  是知己,是忠臣,更是親人。

  是朋友之情、君臣之義、兄弟之交,是二十年的相知相護,陸逸之離開以後,建安帝覺得自己像是缺失了一塊。

  他是靖朝的第三任皇帝,第一任皇帝開創基業,登基為帝,第二任皇帝英年早逝,第二任皇后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皇帝。

  太祖仁厚,給了開國功臣們過大的權力和尊榮,他的母后有能力穩固朝綱,但終究不是皇室血脈,不夠名正言順。

  因此,本應由第二任皇帝收攬的權力遲遲收不回來,只能暫時制衡著。

  看似穩固的江山,實則搖搖欲墜。

  十六七歲的少年皇帝,身後是捨不得放權的瑾華太后,身前是資歷深厚的老臣和權大勢大的開國功勳,心中難免惶惶。

  陸逸之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說:「陛下,我來幫你。」

  陸逸之走了以後,建安帝方覺歲月漫長。

  殿試結束良久,建安帝恍惚開口道:「今夕是何年?」

  作為侍奉建安帝多年的老人,張秋實自然知道這句話不需要自己回答。

  他只是待到建安帝恢復過來後,恭敬地為他提供陸存的信息。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某種意義上,可以算作是皇帝的助手,每次科考的貢士信息都會提前送到他的手裡。

  建安帝笑了笑,眼中帶上了些許溫情,「是他啊,」

  其實也不需要問,稍微想一下,他就知道那是誰了。

  「逸之年近三十才有這麼一子,他剛出生的時候朕恰巧就在陸府,朕還抱過他呢,他當時那么小。」

  說著,建安帝比劃了一下。

  「他扯著嗓子哭得很有勁兒,嚇得逸之的胳膊都在抖,還是朕教他怎麼抱孩子,他當時……」

  或許是年歲大了,建安帝絮絮叨叨地念叨著舊事。

  張秋實在心裡默默地把陸存這個名字加在了示好名單中。

  殿試的試卷不多,不出兩日,所有考卷的評閱結果已盡數呈上,靜候聖裁。

  建安帝緩緩展開最上方那份試卷,文采飛揚,思辨深刻,言之有物,是近十年裡他看到的最好的一份試卷。

  待到揭開糊名,建安帝暗嘆道,果然是陸逸之的兒子。

  「陸家,後繼有人啊。」

  建安帝的表情很是欣慰,甚至帶著幾分不明顯的自豪。

  建安帝此人,見不到陸存還好,一見到他這般類父,自然而然地就把他視作自家子侄。

  這麼多年不被關照的子侄,長成了這般才貌雙全的人,叫他如何能不自豪呢?

  建安帝的神情自然瞞不過常年在他身邊伺候的張秋實。

  張秋實心想,欣慰就算了,陛下到底有什麼好自豪的,又不是他教養的。

  ——

  陸存正對著葉瑞蘭斟酌其詞:「我娘子的身體,可否……」

  「可否……」

  他本來是個厚臉皮的人,可是在葉瑞蘭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幾乎要落荒而逃。

  本來這種事問其他大夫也可以,但是陸存總是顧慮太多,覺得還是葉大夫對沈雪禾的身體更了解,醫術也相對靠譜。

  陸存不是第一次問這種事情,上次葉瑞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此事不急於一時。」

  這次嗎……

  葉瑞蘭看著陸存緊張的樣子,內心暗笑。

  上次姑爺問可不可以,自然是可以,可是她是沈雪禾這邊的人,出於小姐的利益考量,她不想讓姑爺太早得到。

  男人嘛,就不能慣著。

  況且她也沒有胡說,女子的身體確實不宜太早進行此事。

  葉瑞蘭緩緩開口道:「可以是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葉瑞蘭拿出一本書遞給陸存,「等你研讀好了,就可以了。」

  市面上的這方面書籍都是為了男子舒服,這本書卻是站在女子立場上的。

  「姑爺,我相信您的自學能力不會叫人失望的。」

  沈雪禾的一聲聲葉姨也不是白叫的。

  她給了她專心研究的環境和金錢上的資助,還給了她自由和信任,她有什麼理由不回報她一番呢?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這種事情小姐不明白,那就得把她夫君教好了。

  陸存微微點頭,面色嚴肅地拿書走人。

  很顯然,姑爺是個受教的人。

  葉瑞蘭輕笑一聲。

  ——

  三四月的天,春光正好。

  沈雪禾站在樓上,看著騎著大馬身著紅袍的新科狀元郎,灑下花瓣。

  相公果然說話算話,考上了狀元,這個包廂是半個月之前就訂好的,沈雪禾當時還笑他,叫他不要把話說得太絕,現在看來他確實有自信的底氣。

  街邊的很多姑娘都對狀元郎的風姿讚嘆有加,此時,沈雪禾就聽見隔壁包廂一群姑娘正在聊他呢。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狀元郎,把探花都比下去了!」

  「別說探花了,我看全京城男子都被他比下去了。」

  「也不知狀元郎有沒有娶妻……」

  沈雪禾更開心了,這麼有才有貌的男子,她的。

  得意。

  她直接把一籃子花瓣朝下面灑了下去,揮揮手向下喊道:「相公——」

  沈雪禾的渾身仿佛映著柔和的光暈,身邊的花瓣飛舞,美好的如同神話中走出來的仙子,她的笑容熱情而明亮,具有快樂的感染力。

  陸存朝她燦爛一笑,對身後看呆的榜眼和探花介紹道:「兩位同年,那是我娘子。」

  同一批考中進士的人互稱同年,處得好的話,就是日後的人脈。

  儀仗隊的人都羨慕地看著陸存,年紀輕輕高中狀元,還有絕色美人相伴,這是什麼人生贏家啊。

  瓊林宴上,同科進士更羨慕陸存了。

  建安帝親自出席,親切地和陸存交談,並對他說道:「朕聽聞陸狀元未及冠,想必尚未取字,朕這裡倒是有一個。」

  說罷,只見龍袍衣袖一揮,建安帝親自執筆,在宣紙上留下蒼勁有力的兩個字——予之。

  「你名曰『存』,那就叫予之吧,願你將所學所長奉獻於社稷,成為我朝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