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要自愛

  這天下午,傅皇后見了娘家人。

  這麼多年以來,她極少召見他們,因為傅家的家教向來守舊,嫁出去以後,就再也不是傅家人了,要一心一意為夫家著想。

  傅皇后不想看到年邁的父母對著她下跪,也不願聽到他們重複的教誨,隨著年齡的增長,召見家人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父親重病的時候,因為不願意接受她的照顧,跪著懇求她回宮。

  她未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傅惜霜輕柔地撫了撫母親花白的頭髮,真慶幸,母親雙目渾濁,看不到她的衰弱。

  「兄長,我……照顧好母親。」

  「請娘娘放心,微臣必當盡心竭力。」

  這樣恭敬又客氣的家人啊。

  送走親人以後,傅惜霜說要休息,平躺著閉上了眼睛。

  她睡姿很好,一直是規規矩矩的。

  該見的人都見過了,該說得話她也說過了。

  她累了。

  她的身體或許還能堅持著活些時日,可她的心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她想,她應該是靖朝最無用的一任皇后了吧。

  沒有走上朝堂的勇氣,也沒有母儀天下的能力。

  她好像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

  她聽見了雨聲。

  「嘩嘩——」

  是大雨啊。

  她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在雨中向她跑來的少年郎。

  他攔住她家的馬車,目光那樣明亮而堅定,像是能穿破一切黑暗和束縛。

  「傅惜霜——」

  「無論有再多的阻攔,我一定會娶你為妻的!」

  他把濕潤散亂的頭髮撥在腦後,對著她張揚地笑。

  她的心不規律地跳動。

  傅惜霜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

  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就,停在這裡吧。

  她的嘴角上揚。

  那樣堅定的、自信的、朝氣蓬勃的盛景澤。

  是她想成為卻永遠不能成為的樣子。

  讓時間停止吧。

  回憶終止。

  建安帝過來的時候,只見到傅惜霜安詳的臉。

  「惜霜……」

  他口中生澀,有多久沒這樣喚過她了呢?

  建安帝伏在她的身上,任由眼淚靜靜地流。

  他渾身都是濕的,卻失去了當初的明亮。

  他汲取著她身上殘存的最後的溫度。

  從今日起,他再也沒有妻了。

  傅惜霜,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有變過。

  變的人是我。

  是我要的太多了。

  ……

  雪團洗乾淨後是一隻薑黃色的貓咪,夾雜著一些白色的斑點,眼睛圓圓的,卻透著一股攻擊性。

  盛弈撓了撓雪團的下巴,惹來一串喵喵叫。

  「這麼開心呀!」

  他也開心呢。

  傅皇后死了,太子的位置應該坐不了多久了。

  父皇最近越發器重自己了,將原本老四的活兒都給了他,很多官員也已經暗中投向了他。

  勝券在握。

  「我們都沒有親娘,憑什麼有人被親娘護得好好的,你說是吧!」

  太子什麼都不會,傅皇后還對他這般疼愛,怎麼會有人生下來就這般好運!

  權力、地位、無私的愛,不需要任何努力和付出,從一開始他什麼都有了。

  盛弈想起有一次他被打破了頭……

  不記得是哪一次了,太子憐憫地看著他,為他請來了御醫。

  同樣是父皇的兒子,有的人尊貴無比、高處雲端,有的人卻賤如草芥、低入塵埃。

  那種憐憫的表情,他能記一輩子。

  現在這樣多好。

  他沒有的,別人也不能有。

  「喵——」

  雪團掙扎著想下去。

  「外面下著雨呢,不能亂跑。」

  「別亂動,是不是身上癢,我給你撓撓……」

  盛弈憐愛地抱著雪團,全然不顧肩上的抓痕。

  想和它親近。

  縱使靠近它會疼。

  一旁的下人動了動腳步,還是沒上前說什麼。

  能說什麼呢?

  王爺就是喜歡縱著那隻貓,連爪子上的指甲都捨不得給它剪。

  ……

  沈雨茗聽到消息後,輕輕點了點頭。

  她摸了摸頭頂的鳳冠,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人走了。

  珊瑚靈終是沒能讓她活上多久。

  傅皇后對她很好,就在前兩日,還親自教她如何處理宮務。

  她當時喚來了所有的宮正,強撐著坐起來,說一會兒歇一會兒。

  她還很抱歉地對她說:「給你留下了一堆麻煩,是我不好。」

  「你比我聰明很多,我只是多了一些經驗而已。」

  「你會成為更好的……」

  皇后。

  沈雨茗抬起眼眸。

  她的眼中一片清明。

  堅定、自信、志在必得。

  她即將代掌鳳印,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她會走向最高的地方。

  她要做的不是更好。

  而是最好。

  禾禾那天對她說:「姐姐,你眼中有一個美好的世界!」

  她總是把她想得格外的好。

  沈雨茗沒有否認,理想的未來總比編造的謊言要好聽許多。

  虛假的美好,也可能會有實現的一天。

  即使有生之年看不到,也不能不為之而努力。

  畢竟,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雨還在下,但是它總會停的。

  ……

  陸存的衣裳鞋襪都濕透了,水在鞋子裡來回擠壓,可他還在緩慢地走。

  宮道上空蕩蕩的,大街上也沒幾個人。

  明明知道今天會下雨,他為什麼不帶傘呢?

  如果是問沈雪禾,她可能會戳戳他的胸膛,神氣地說道:「苦肉計,你是想惹誰心疼呢!」

  陸存短暫的笑了一下。

  快走到家的時候,路上只剩下他一人。

  他站在路口,往四周望了望。

  確實是只有他了。

  他仰頭望天,望了許久。

  人和人結伴而行的路上,是不是最終都只會剩下自己?

  他抖了抖眼睫上的雨水。

  「相公,你在這裡傻站著做什麼?」

  一個撐著傘滿臉疑惑的沈雪禾俏生生地立在他的跟前。

  陸存眨了眨眼。

  沈雪禾確實疑惑,要不是下人遠遠瞧見來報,她都不知道陸存一直在這裡站著。

  「還好我沒帶人過來,要不然你這……都被人看去了!」

  這身體……畢露的,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做人要自愛,你知道的吧?」

  「……嗯。」

  還行,人沒傻。

  沈雪禾把手中的傘塞給陸存。

  相公在這裡,她才不要打傘呢。

  婆婆以前和她說過,男子就不能慣,她深以為然。

  沈雪禾扯下自己的披風給陸存套了上來。

  「看在你目前還是個清清白白的男子,這次就原諒你啦!」

  然後她就笑了,兩個酒窩蕩漾著。

  她捏了捏他的臉蛋。

  「你還挺適合粉色的嘛。」

  「……嗯?」

  陸存說完就笑了。

  還好,他現在是清清白白的。

  禾苗嘛,總是喜陽的。

  這一點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走吧,回家。」

  陸存小心地護著沈雪禾,不忍雨水將她淋濕。

  他或許無法成為光,卻可以成為與她相伴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