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禾睜開了眼睛。
床帳上的刺繡很精緻。
四角墜著上好的珍珠,瑩潤光亮。
光是這些珍珠,能買下多少個青杏呢?
窗戶半開著,有細微的鳥叫聲和腳步聲傳來。
她不喜藥味兒,也不愛薰香,白日裡總是開著窗通風透氣。
下午是陽光最盛的時候,透過輕薄的床帳,她能看到有丫鬟時不時地扭頭往裡面看。
她只需要輕輕地喚上一聲,就會有人過來伺候她。
一直在,警醒著。
霎那間,冷意從血液沁入骨髓。
沈雪禾的身體禁不住地開始顫抖,額間泛起了冷汗。
陸存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沈雪禾的不對勁兒。
他問道:「怎麼了?」
貼近他也會冷成這樣嗎?
陸存不是沒見過沈雪禾發病的狀態,可是頭一次見她病成這個樣子。
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床上。
如同一隻落入蛛網的飛蛾,用盡力氣掙扎著,動作卻是那樣的微弱。
她的身體怎麼就惡化成這個樣子了?!
沈雪禾的脊背僵直著,面容緊繃,手臂和肩膀不住地抖。
牙齒打戰,發出輕微的聲響。
陸存立即解開衣服將她抱緊,卻仿佛貼近了一塊兒冷玉,無論如何也暖不熱。
「我去找葉大夫。」
沈雪禾拉住了他,「不用去,沒用的。」
如果是皮肉的疼痛還可以靠吃藥來緩解,這般症狀只能靠她自己忍過去。
以前又不是沒問過,何必讓葉姨白跑一趟呢。
「相公,你不要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眼神都沉鬱成什麼樣了。
他是有多難過呀?
她現在可沒精力去哄他。
「搞得好像是你在生病一樣。」
難受的是她好不好?
說著,沈雪禾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陸存的嘴角短暫地下沉了一下,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溫和。
該死的瑞明王。
世間該死的人這麼多,為什麼受苦的人是她?
他好不容易才將她的身體養好了一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不,還不如原點。
她說話的聲音都在抖。
陸存繼續抱住沈雪禾,為她取暖。
在她看不見的視角里,他的眉眼是化不開的凶戾,眼底卻藏著一抹柔軟。
沈雪禾的手指緊了又緊,咬緊了牙齒。
她要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沒時間在床上耗著。
漸漸地,她的身體穩了下來。
沈雪禾鬆開了手,把下巴放在陸存的肩膀上,舒了一口氣。
「我可以的。」
她不會屈服於病痛。
她還要去救青杏,她還要出去看更美的風景。
還有,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考試,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她不能享受了這個世界過多的偏愛,反而去怨憎它的不公。
「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沈雪禾的聲音很輕,出口即散。
可是她的語氣很堅定。
她的目光很亮。
陸存眼眸微動。
以前的沈雪禾再怎麼開朗活潑,也總是透露著一種聽天由命的感覺,沒有想死,但也沒那麼想活。
她說話總是漫不經心的,總是說了就忘,不是很在乎別人的意見,自己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
她明明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學東西很快,記憶力和理解力很好,卻一直把自己固步自封在一個平庸者的角色里。
她懶散、隨性,卻不瀟灑。
喜歡別人誇她,常常自誇著聰明,卻在內心深處自認平凡、甘於平凡。
嚮往著外界,又抗拒著外界。
不懷念過去,也不期待未來。
顯而易見地。
娘子……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陸存攬住沈雪禾,把她的重量壓向自己。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肯定地說道:
「你可以的。」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陸存發現自己有了一個新的愛好,他喜歡靠近沈雪禾,感受她的心跳。
撲通——撲通——
很規律。
很好聽。
——
沈雨茗過來了。
她剛一得知沈雪禾醒來的消息就朝著這裡趕過來,聽說妹妹在睡覺,特意吩咐下人不必通報打擾,一直等到了現在。
她氣質高華,地位尊貴,下人們自然很是尊從。
沈雨茗倒也沒有乾等,很是自如地吩咐下人帶著她到處逛。
她此刻的心情還算可以,瑞明王那邊一切順利,禾禾這邊也醒過來了。
儘管目前找不到根治疾病的方法,但她相信有一就有二,人定勝天。
欣賞景色的同時,沈雨茗在心中暗自點頭。
層次分明,主次得當,清新明秀,色彩淡雅又不單調。
禾禾的審美果然好,以前給她挑衣服布料也是,總能找到最適合她的那一種。
最令她驚奇讚嘆的是,禾禾在兼顧美觀的同時,還考慮到了實用性。
沈雨茗很容易就看了出來,圍牆都是加固過的,地面平整而不平滑,亭子相隔的距離剛好是禾禾走累的距離。
排水、地震、防滑……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水域中央的小木屋甚至可以用來夏日避暑。
禾禾竟有這般細膩周全的心思,沈雨茗對她刮目相看。
「王妃娘娘,夫人已經醒了,正等著您過去呢。」
「好。」
心情可以是可以,見到沈雪禾的那一刻,沈雨茗還是眼眶濕潤。
她的多愁善感,一大半都用在沈雪禾身上了。
她瘦了。
她的下巴尖尖。
她的眼神平和。
她在翻看一本書。
見沈雨茗過來了,沈雪禾放下書,笑著說道:「都見到我了,姐姐不要哭哦。」
沈雨茗鼻子一酸,還是落下了淚。
就是見到你,才會想哭啊。
或許是血脈親情,又或許是女子特有的敏感,明明沈雪禾對著她和往日一般地笑,沈雨茗卻察覺到了區別。
一眼就察覺。
她成長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禾禾成長了。
迅速地成長,那該有多疼啊。
沈雨茗淚水漣漣。
沈雪禾無奈地給她擦眼淚。
「果然掉金豆豆了,這帕子我得留著當證據,等硯兒長大後說給他聽。」
「好啊,你說吧,不會有人信的。」
沈雨茗笑了笑,止住了眼淚。
她只在她一人面前哭過。
她是不同的。
「姐姐,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你當日來找我有事嗎?」
她來的太不巧了,正好趕上自己昏迷。
沈雨茗神態自若地回道:「也沒什麼大事,當日我突然心裡一慌,就想見見你。」
「心念一動,就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