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沒有說

  「禾禾,身子怎麼樣了,疼不疼呀?」

  「想不想吃些什麼,喉嚨幹了吧,先喝水。」

  「禾禾,禾禾……」

  沈雪禾望著頭頂的床帳。

  床帳是鵝黃色的絲綢,繡著花,一團一團的。

  芙蓉花,杏花,還是蓮花?

  原來是蓮花,剛剛忽然就看不清楚了。

  沈雪禾緩慢地眨眼,一動不動地平躺著。

  眼睛酸澀。

  被子很重。

  嘴巴很苦。

  空氣也苦。

  不是夢。

  「葉大夫,你瞧瞧,她這是怎麼了?」

  「怎麼叫也不應。」

  「禾禾,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沈雪禾動作僵硬地點頭。

  他們剛剛叫她了嗎?

  她好像沒聽見。

  沈雪禾遲鈍地偏過頭,看到了兄長和父親。

  「你……」

  你們過來做什麼?

  不用處理公務了嗎?

  她的喉嚨干癢,咳嗽了幾聲。

  知道沈雪禾想問什麼,不等她再次出聲,沈風林就直接回答道:

  「禾禾,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怎麼能不擔心呢?」

  「醒了就好,你好好歇著,房間裡人多了也不好養病,我和父親出去透透氣。」

  沈尚儒和沈風林對視了一眼,示意葉瑞蘭出去說話。

  「葉大夫,小女這病……」

  沈尚儒目光擔憂,看起來情況不妙啊。

  葉瑞蘭:「本來今年她的病情有好轉一些,可是現在……兩年後可能會更加艱難。」

  沈雪禾的病情每三年就會迎來一個生死攸關的節點,若是能挺過去,就能活下來。

  若是挺不過去,那就……

  見兩人眉頭緊鎖,葉瑞蘭安慰道:「現在沒有好的治療方法,不代表日後沒有轉機。」

  「你們也不要灰心,病人和親屬還是要保持積極的情緒……」

  房間裡,方雅芹扶著沈雪禾坐了起來,讓她靠著自己,端著杯子給她餵水。

  她對她公婆都沒這麼孝順體貼過,這孩子算是長到她心坎兒里了。

  一旁的丫鬟們面面相覷,她們和府中的老夫人接觸不多,竟不知道世間有這般親密的婆媳。

  本欲上前伺候的蕊珠退了退步子。

  沈雪禾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

  泛白的唇上掛著水珠,懵懵懂懂地看著人,顯得愈發可憐。

  「再喝點兒?」

  沈雪禾搖了搖頭。

  她很渴,但她不想喝。

  水也是苦的。

  是藥喝多了嗎?

  沈雪禾將自己縮進方雅芹的懷抱里。

  好冷啊。

  青杏孤零零地在牢房裡,一定更冷。

  她昨天晚上是怎麼度過的,有沒有人給她送吃的?

  哦,她糊塗了,也不一定是昨天。

  「娘,我昏迷多久了?」

  「你是前天倒下的,真是多災多難,那瑞明王不死也遲早遭報應……」

  前天……

  這麼久了嗎?

  不行,她要去救青杏。

  「禾禾,你這是做什麼?」

  方雅芹拉住沈雪禾的手。

  「有什麼事跟娘說,你快躺下,這身子骨弱的。」

  沈雪禾只聽到她前面一句話,沒聽清後面的。

  她看到方雅芹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明白她說什麼。

  兩人的距離這麼近,可是她耳中的聲音卻仿佛隔了好幾堵牆。

  看來她病的不輕。

  好在,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她大概能猜到方雅芹在說什麼。

  她說:「我去投案自首。」

  前些天她學了一些律法,她知道大靖律法里對傷人殺人的刑罰。

  是盛軒先對她動手的,就算他位尊,就算她殺了他,大概率她也不會被判死刑。

  可是青杏不一樣,她是奴籍,又是主動傷人的,極大可能被處死。

  主動投案,大不了就是流放,反正她也活不了幾年。

  她沒辦法坐視不理,眼睜睜地看著青杏秋後問斬。

  聞言,方雅芹皺眉。

  「你幹啥都不行。」

  她兒媳是不是病糊塗了?

  她一個受害者去投什麼案。

  方雅芹雙手一伸,就把沈雪禾一搖一晃的身體按在了床上。

  隨後又把她剛套上的鞋子拽了下去,動作很是利索。

  「你這個樣子哪裡都不准去,就在這兒好好歇著。」

  站都站不穩,出去送命嗎?

  一陣風給颳倒了,找誰說理去!

  「輕得跟稻草人一樣,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去,沒門兒!」

  像兒媳婦這樣的,她一手就能拎一個。

  方雅芹一邊說,一邊把被子給沈雪禾裹上,緊緊地,像是包粽子似的,生怕她跑掉。

  被方雅芹這麼一攔,沈雪禾心裡的一股勁兒鑽了出來。

  為什麼要攔她?

  娘以前不是很喜歡青杏的嗎?

  她這裡有那麼多人關心她,可是有誰去關心青杏呢?

  如果她倒下了,那就真的沒有人去救青杏了。

  她不能放棄。

  沈雪禾的目光堅定了起來。

  心跳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熱意沿著血管開始蔓延。

  一瞬間,沈雪禾的世界清晰了起來。

  她再次聽到了方雅芹的聲音。

  「……沒門兒!」

  沈雪禾著急的掙扎著,「放開我,我要去找青杏!」

  晚一刻不知道青杏會受多少罪。

  她自覺是在大喊,可是她身體虛弱,那聲音不比貓叫聲強上多少。

  「青杏不是在家嗎?」方雅芹迷惑道。

  正在這時,陸存快步走了進來。

  方雅芹見兒子來了,自覺地向著門口走去。

  「好好照顧你媳婦兒。」

  「那是自然。」

  陸存眼眶發青,看上去氣色不是很好。

  可是他一見到沈雪禾就笑,神態溫和而舒展。

  「娘子,我剛剛去看過青杏了,放心吧,她暫時沒事兒。」

  沈雪禾連忙問:「她這兩天在裡面吃什麼用什麼?過得怎麼樣?」

  她頓了一下,「有沒有人給她上刑?」

  陸存坐在床頭,回答道:「生活用品我都送過去了,獄吏和獄卒也已經打點好了。」

  「放心吧,她是你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

  「瑞明王還活著,她只是傷人不是殺人,請好了訟師是可以免除她的死刑的,你就在家裡安心養病……」

  「等到你的身體好些了,我們一起去看青杏,以後好好報答她。」

  沈雪禾的睫毛顫了顫。

  相公肯定以為青杏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才被抓的。

  她清楚的記得,盛軒當時已經放手了,是她想殺人……青杏是為了不讓自己動手才行兇的。

  青杏是……替了她的罪。

  她知道,如果是自己遭受牢獄之災,相公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平和。

  他的嘴上說著恩人,語氣卻是輕飄飄的。

  終究是不一樣的。

  青杏只是在她的心中不一樣,在任何人的眼中,她都是一個丫鬟。

  就算救了她,也只是一個忠僕。

  沈雪禾的睫毛垂下又抬起。

  她的眼眸清亮。

  她平靜地看著陸存,察覺到了他話語中隱藏的東西。

  他沒有回答青杏這兩天是怎麼度過的。

  他今天是過去了,可是也只有今天過去了。

  他只告訴她死罪可免,卻隱去了活罪難逃。

  相公,是你教我的,聽人說話要聽到他說了什麼,更要聽到他沒有說什麼。

  我不好學。

  但是你教我的,我有認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