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如刀割

  對於沈雪禾而言,感情是最無法欺騙的東西。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青杏與眾不同的原因。

  她給自己的,是無畏的愛。

  無私的愛。

  她忽覺沉重,支撐不住地向後倒去。

  這一片的地面鋪設青磚,很平整,也很堅硬,是她自己監工的。

  剛剛盛軒就是在這裡倒下的,上面應該還有血。

  濃稠的血。

  骯髒的血。

  她掙扎著想穩住身體。

  她不能倒下,她要去救青杏。

  睫毛濕潤而顫抖,眼淚不住地流。

  不行,她做不到!

  出乎意料地,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葉大夫,葉大夫——」

  是相公。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焦急的聲音。

  「快,先把她抱回屋子裡……」

  是姐姐。

  她在做夢嗎,姐姐怎麼來了?

  她聽到了人來人往的聲音。

  她感受到有人在往她身上扎針。

  她的心很重,像是被什麼東西捆綁住。

  一下一下,跳的很累。

  淚水還在流。

  眼睛很痛。

  以後風沙入了眼,青杏還會給她吹眼睛嗎?

  沈雪禾想到了放在柜子最底層的賣身契,青杏的賣身契。

  她避著人看過很多遍。

  區區三兩銀子,七八歲的青杏就被買了過來。

  她其實見過那時候的青杏,面黃肌瘦的,總是避著人,悶不吭聲地做著粗使活兒。

  一直到現在,青杏的手指關節都是粗硬的。

  奴婢低人一等,她不是不知道。

  她想過很多次放她自由,最終都沒有付諸行動。

  因為她不希望她走。

  她也不是不知道,當她把青杏當朋友的時候,就不能再把她當奴婢了。

  在這方面她做得極其糟糕。

  把青杏當朋友,又不肯解除她的奴籍,假裝一切都很好。

  可是一點也不好!

  一個人怎麼可能既是朋友又是奴婢呢?

  何其自私!

  如果早早地放她離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青杏就是為了這樣的她甘心赴死嗎?

  沈雪禾的氣息忽強忽弱。

  她開始厭惡自己。

  自私的自己。

  無力的自己。

  ——

  陸存回家的時候,看到的是狼藉的庭院、被綁的奴僕、滿地的腳印、鮮紅的血跡。

  還有即將倒下的愛人。

  她面色蒼白,脖頸上留著一圈紫紅色的手印。

  失魂落魄,幾近殘破。

  陸存心如刀割。

  他看著這樣的沈雪禾,落下了淚。

  ……

  當天下午,陸存取證報官,狀告瑞明王盛軒。

  他站在堂前,一紙訴狀,聲聲泣血,聞者莫不面露哀戚。

  緊接著他就去求見建安帝。

  事發之後,建安帝很快就知曉了這件事。

  親子欲強占他人婦,施暴不成起了殺意,最終被奴婢打倒在地,他自然面上無光,心中擔憂。

  「讓他下去吧,近日也不必當差了,多陪陪家人。」

  盛軒至今生命垂危,建安帝不欲見陸存。

  他知道軒兒有錯,大錯,理智上他也覺得這人死不足惜。

  可是人都是偏私的。

  軒兒是他的親兒子,若不是顧及到自己的名聲,他早就去瑞明王府看望了。

  軒兒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陸予之的妻子。

  早聽說那婦人體弱多病,要是真的出了什麼好歹……

  予之又是出了名的疼愛妻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很為難啊。

  「陸大人,陛下公務繁忙,您還是回去吧。」

  「不用,微臣不忙,就在這裡候著。」

  說完,陸存就跪了下來,身姿筆直,正對著大殿,眼神清明而無畏。

  這是一種逼迫。

  陸存知道,建安帝也知道。

  一刻、兩刻……

  夕陽西下。

  人家苦主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要是再不讓他進來,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建安帝揉了揉眉心,誰讓他要當明君呢。

  「喚他進來吧。」

  陸存步入殿內,二話不說便行大禮。

  「請陛下嚴懲瑞明王。」

  建安帝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朕都知道了,待他脫離危險後,朕讓他親自到府上負荊請罪。」

  「到時候要打要罰都隨你們。」

  陸存:「臣認為懲罰太輕,不足以平息臣的怨氣,不足以慰藉臣妻的苦楚。」

  建安帝問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這件事確實是軒兒的錯,可是他夫人又沒出什麼大事,她本來就體弱多病。

  反倒是他健健康康的兒子現在半死不活的,難不成為這事讓他兒子賠命不成!

  他兒子活不活得成還另說呢。

  要是欺辱的是其他人的妻子,他連這個懲罰都不會下。

  威逼利誘讓人住口便是。

  他要當的是明君,明君首先是君。

  整個天下都是君主的,君主的公道才是公道。

  建安帝的面上帶了些慍色,想讓陸存見好就收。

  陸存毫不畏懼,他直直地看著建安帝,帶著一往無前的銳利。

  「陛下,不必讓瑞明王負荊請罪了,臣和臣的妻子都不想看到他。」

  「請您托人轉告瑞明王,讓他行事警醒些,不要讓臣抓住他的把柄,否則……」

  陸存提高了聲音,「臣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臣的妻子,如同臣的半身,傷她便是傷臣,辱她便是欺臣,望陛下體諒。」

  說罷,不等建安帝說話,陸存便起身告辭。

  毫無禮節可言。

  張秋實看了看建安帝。

  建安帝對著陸存離去的背影,說了句:「真像啊。」

  怎麼會有這樣的臣子,當著皇帝的面直言直語。

  陸逸之是這樣,陸予之也是這樣。

  即使陸予之揚言要針對他的兒子,建安帝也生不來他的氣,反而覺得他真誠可信。

  比起私下裡的陰謀算計,光明正大地針對,自然是顯得有些可愛。

  「張秋實,把朕前陣子得來的翠玉屏風送過去吧,再去御醫署找些人參靈芝什麼的,安撫一下。」

  「把治療內疾的御醫都派過去吧。」

  「是,陛下。」

  把陛下的兒子弄的半死不活的,還能勾起陛下的欣賞之意。

  手段高超啊。

  張秋實再次把陸存的重要性提高了一個等級。

  陸存回到家後,果不其然看到了沈雨茗。

  她還沒走。

  沈雨茗開口便道:「我要殺了盛軒,需要你幫忙。」

  「正好,我也是。」陸存回答道。

  他剛剛去老皇帝那裡,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立個人設而已。

  越想害人,越要表現得無害。

  越是虛偽,越要表現得真誠。

  真當他和他爹一樣傻啊,還指望他能幫自己收拾他兒子,他可沒這麼愚蠢。

  陸存從來都不是什麼光風霽月的人,有的是心機和謀略。

  跪得極誠懇之人,往往索求更多。

  他可以虛偽、陰詭、表里不一,但沈雪禾必須驕傲、明媚、一塵不染。

  盛軒,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