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宣節校尉,命掌管軍馬事宜…」
天使宣讀完,看著面前跪著的徐四根。
「徐四根接旨。」
徐四根叩頭哽咽,伸手接過。
站在一旁的人轟的一聲將他圍住。
「太好了,太好了。」
「又升官了又升官了。」
還有人激動的哭起來。
「這些人都是他的親友嗎?聽到徐四根升官,怎麼比升官的人還要激動?」圍觀的人們好奇的問道。
「不是,這些人都是臨關寨那些逃兵還有民夫,他們被關了好一段,都以為要死了,這突然被放出來,那徐四根又被升職,可見肯定是死不了,所以才高興的哭呢。」有知曉的人笑著說道。
場中的人還在激動,官廳里邁步走出一眾將官。
「你們這些怕死的傢伙們!」他大聲喊道。
聲音響亮,頓時蓋過了喧鬧,院子裡安靜下來。
「你們這些怕死的傢伙們。」男人又重申一遍,似乎怕大家聽不清。
在場的才逃過大難的歡喜的人面色頓時又微微發白了,都看著這個將官。
鍾承布目光掃過這些人,毫不掩飾眼中的鄙視。
「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官廳去。」他說道,「脫下你們的軍袍。合家滾出龍谷城,滾出西北境。」
現場一片安靜。
「滾!」鍾承布猛地喝道。
一多半的人打個哆嗦,忙轉身悉悉索索的低著頭向外走。
但除了徐四根和劉奎,還有一個人始終站著沒動。
「你,怎麼不滾?」鍾承布豎眉喝道。
「大人又沒有說我,我自然不滾。」男人說道。
鍾承布笑了,看著他。
「我怎麼沒說你?」他問道。
而此時走的人也悄悄的回頭看,更有人小聲的喚那男人,催促他好容易逃出一命別再激怒這個凶煞煞的將軍了。
男人依舊站著不動。
「因為。我不是怕死的。」他說道,「或許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現場安靜一刻,鍾承布哈哈大笑,笑聲迴蕩在院子裡。
「好,前一段西賊橫掃我兩寨兩堡。那麼不怕死的兒郎們,我們就去一雪前恥。」他抬起手說道。
院子裡侍立的親兵將官們便齊聲應和。
「一雪前恥!」
「一雪前恥!」
先是院子裡,接著傳到外邊,聲浪陣陣滾滾不絕。
那些已經走到門口的兵丁民夫面色白白紅紅,先是有一個,緊接著兩個三個的都轉過身走回來。
「娘的。誰怕死!」
「死有什麼可怕的,死在床上跟死在戰場上不都一樣!」
「徐茂修他們死了都能掙回一個功賞。咱們活著的難道還不能麼?」
看著他們站定在那男人身旁,跟著齊聲呼喝,鍾承布嘴邊浮現一絲笑。
廳堂里的將官自然聽到這聲響,其中幾個年長的神情複雜。
「果然是年輕人能鼓動士氣。」有人說道。
「鍾將軍到底年輕啊。」也有人慢慢說道。
一雪前恥這種話也敢這樣輕易的說出來。
前恥,前任造成的恥辱嗎?
姜文元可還沒走呢,也還沒定論呢,就這樣大咧咧的無視腳踩。好嗎?
「長不錯,說的也好聽。就看看乾的怎麼樣了。」有人捻須說道。
大街上將官士兵們不斷的跑過,各自集結。
從牢房裡放出來的劉奎只換了身衣裳就跑出來,連臉都沒顧上洗。
有人在身後叫住他。
劉奎回過頭看到一個少年郎君騎在馬上,馬上裝備齊全,這是中等將官們才能有的裝備,嘖嘖看看這刀這矛槍還有三個弓弩…
那少年將官伸手拿出兩個遞過來。
劉奎愣住了。
「這是范江林托我給你的。」周六郎說道,「一個是徐棒槌的三石弓,一個是朝廷新配置的神臂弓,至於怎麼用,你可以去弓弩陣那請教。」
劉奎怔怔的接過,不待他說話,周六郎縱馬而去了。
「站住,把弓箭留下來。」
「什麼?」
「軍中沒有給你配發弓箭嗎?誰讓你用這個的?私配器械,亂軍紀,給我拿來。」
「呸,沒聽過有好兵器不讓用的,不讓軍中花錢這等好事還有人嫌棄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們的手裡就是糟蹋,拿來,我說有就有,你敢不聽上官將令?如此目無尊長,誰人敢用?讓你們做役丁都不能!」
劉奎握緊了手裡的弓,悶悶一刻視線才落到另一架弓上,神臂弓?什麼東西?
…………………………………………….
「拿神臂弓來!」
有人高聲喊道。
伴著這聲喊,原本位於城門的一排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另有一排舉著弓弩的兵丁站過來,日光下可以看到他們的弓已經上了弦。
位於城門下溝壕里的劉奎回頭看去,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弓弩。
「不就是重弩嗎?」他嘀咕道,將手裡的刀握緊,「朝廷這是又被那個貪財想富貴的傢伙忽悠了?前幾次的教訓還沒吃夠嗎?」
他嘀咕聲未落整個人繃了起來,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那裡一大波集結的蕃軍正慢慢逼近,馬蹄震得整個地面都在發抖。
劉奎放下手裡的刀,來抓弓弩。遲疑一下,自然拿起了徐棒槌留給自己的那把弓,對準了前方,心中默默的計算著。
棒槌,看好了,我用你的弓怎麼殺賊….
再近些..
再近些…
再….
隆隆的鼓聲就在這時震響了耳膜,這是進攻的鼓聲,劉奎下意識的就隨著鼓聲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旋即他便回過神。
「幹什麼?」他憤怒的喊道。扭過頭,「新來的小子嚇傻了嗎?這他娘的能射中鳥……」
他的喊聲戛然而止,看著頭頂著如雨飛掠的箭矢。
腳下傳來的有節奏的震動忽的亂了,慘叫聲在前方如雷般滾滾而起。
劉奎呆呆的看著前方如同被收割的麥稻一般齊刷刷的從馬上跌下的蕃賊。
這麼遠…這麼力強….
擊鼓聲未絕,耳邊嗡嗡的弓弦聲相合,劉奎昂起頭。看著頭頂上似乎一直未間斷的箭雨。
這麼快…這麼密集….
劉奎渾身發抖,扔下手中的弓,抓起一旁的神臂弓,有些慌張的踩空了幾次腳蹬,心中暗恨自己沒有認真的聽那弓弩陣兵的講述。
耳邊已然有歡呼聲響起。
「娘的!」劉奎恨恨的罵道,看著本來要逼近的蕃軍似乎流水般的開始後退。越發的焦急,「給老子留點!」
他吼叫著將手中上好箭的弓舉起來。狠狠的扣動。
龍谷城裡,姜文元已經在自己私宅的廳堂里坐了很久了。
「姜大人。」門外有人大步走進來,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可以起程了吧?」
姜文元神情木然。
「再等等。」他說道。
那人吐口氣,又走近幾步。
「還等什麼?」他問道。
姜文元不說話,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
他不信,他不信。老天爺都不讓他走,這些人怎麼能讓他走!
「報!」
外邊傳來高聲的呼喊。
「…..大捷大捷…..鍾將軍收復兩堡三寨….」
這喊聲傳進來。姜文元的臉色頓時變白了,他猛地坐直身子,身子前傾要聽清楚。
但喊聲卻遠去了。
是聽錯了吧?是幻覺吧?
屋中的人已經疾步出去了,不多時又進來。
「露布飛捷,姜大人,鍾將軍一戰大勝,西北可穩。」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
姜文元頹然坐回去,似乎被抽乾了力氣。
「是因為那個神臂弓嗎?」他悶聲問道。
屋中的男人嗤聲笑了。
「大人,這話說的,自然是因為鍾將軍指揮得當。」他說道。
姜文元也嗤聲笑了,站起身來。
「走吧。」他說道,抬腳邁步,走到院子裡,又停下腳,「那個神臂弓是范江林獻的?」
男人含笑點點頭。
「是范軍監。」他加重語氣說道。
范軍監。
姜文元覺得有些滑稽,又覺得有些恍惚,他不由回頭看院落。
三年了…
還以為能住的久一些呢….
怎麼會這樣呢?到底是怎麼成這樣的呢?
「你別後悔!」
耳邊少年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難道就是因為當初沒有核查這幾個死兵丁的功賞事?就因為這個?
「姜文元,你別後悔!」
姜文元閉了閉眼轉過頭邁步而出。
姜文元還在路上的時候,西北大捷的消息已經通過急腳遞報到京城,一路上高喊著捷報穿門過街,讓街市都沸騰起來。
臨街的一間酒樓里,高凌波忍不住向下看去,清楚的看到疾馳而過的信兵。
「…大人,你要為我們家老爺做主啊。」
面前幾個年長或者年輕的男子們還在嘮叨。
「我家老爺這是被人嫉恨栽贓污衊才至此的,這件事跟他是無關的…」
高凌波點點頭又搖搖頭。
怎麼能叫和他無關呢?只要坐上了這個位置,便一定成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想要無關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不給人留下拔出自己的機會,但偏偏姜文元留下找個機會了。雖然這個機會說起來本是那麼的可笑。
屏退姜家的人,高凌波緩步走出來,沿著樓梯慢行。
他又想到了陳紹,心裡終於肯定陳紹是真的變了。
陳紹學會用上了一些不便見人的算計,比如在西北鼓動安排的那些手段,學會了跟皇帝以退為進鬧請辭的把戲,還會說煽情的話來哄皇帝.
這些陳紹以前從不會幹的事.
他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又或者說,他是聽了誰的變了的?
難道是…江州傻兒?
這個江州傻兒嗎?
是因為一個酒樓,就無聲無息的將劉校理弄的生不如死,如今不過是幾個死了的兵丁的封賞,逼死了一個當事官員還不夠,非硬生生的死咬著毀掉了一個經略使的江州傻兒嗎?
多大點的事啊,至於嗎?而這一切聽起來是不可思議別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僅想了還做到了,且還輕輕鬆鬆,舉重若輕.
這個江州傻兒!
「徐茂修!」
「不對,不對,范石頭最好!」
「你懂個屁!茂源山五人里徐棒槌最精妙!」
喧譁聲讓高凌波猛地停下腳步,什麼?
茂源山?怎麼還有人提起呢?沒完沒了了嗎?又這徐茂修是什麼東西?
「官人,您不知道嗎?那茂源山五壯士的墓前立了碑文了。」身旁的知客大聲說道。眉飛色舞,「這徐茂修范石頭徐棒槌范三丑徐臘月便是這五壯士的名字….」
聽著這知客順暢熟絡的報出這名字,高凌波難掩驚訝。
怎麼這幾人的名字也變得如此的人盡皆知了?
光一個茂源山還不夠嗎?
「那碑文上的字,精妙無比,如今滿京城的人都涌去看呢,那些人說。說,比且停寺的字還要好…當得起天下第一…」知客眉飛色舞的大聲說道。
天下第一!
高凌波愕然。
好,好,果然是光一個茂源山還不夠,果然一群市井小民間說書流傳還不夠,還要讀書士人大夫們牢記不忘!終還要五人留名人頌念!
好個江州傻兒!高凌波眯起眼。
「…看就是這幾個字而已…但是城裡的人都瘋了….」
「…官府不得不派人把那墓地圍起來。那程家也派了人守墓呢,要不然只怕要被人偷了去…」
「…別逗了。誰會偷人的墓碑啊..」
「…誰會偷?我告訴你吧,我看了這字我都想偷,別提那些恨不得日日守著墓碑的那些人了…」
「..連博陽郡主都親自去看了,看完了回去哭了呢…」
「…氣的?」
「什麼呀高興的,說這輩子能見到如此碑文值了…」
耳邊的竊竊私語不斷,然後有人輕聲咳嗽一下。
陳十八娘不由繃緊了身子。
「…比陳娘子的字如何?」
「…哎呀你這話問不是白問嘛,那怎麼能比啊…」
「..那是誰不能比誰?」
沒有人回答。響起了高高低低的笑聲。
這笑聲比回答還讓人…難堪。
陳十八娘咬住了下唇,抬腳邁步。走出去好遠,似乎還能聽到身後的竊竊私語以及指指點點。
還好大皇子這邊的課堂宮殿閒人少,她很快就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站住腳,從袖子裡拿出手,展開握著的一張紙。
范石頭。
三個字狠狠的撞進視線,令人目眩。
陳十八娘不由閉了閉眼。
「我今日來就是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沒有用,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進益了。」
「進益了。」
她說進益了,回答的是第二個問題。
那麼是否努力也沒有用這個問題沒有回答。
當時她走到院門口時停下腳,就是想問一問,但又不敢問或者不想問。
現在她知道為什麼那娘子沒有回答了,也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也不想問了。
因為答案….依舊。
「只要多練,就能和娘子寫的一般好了嗎?」
「不能,有時候是天賦。」
不能!不能!不能!
陳十八娘攥起手,紙張慢慢的團成一團,有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陳娘子。」
身後有聲音喊道。
陳十八娘驚回神,將紙團好塞進袖子裡,一面忙擦了擦眼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微微含笑。
一個宮女在高台階上沖她施禮。
「貴妃娘娘請你呢。」她說道。
陳十八娘應聲是,抬腳上前,沿著路向內宮而去,遠遠的見也有一個內侍引著一個女子慢行而來,她不由站住腳,看著那熟悉的身影。
她也來了啊…
「那是誰?」
站在台階上的貴妃微微眯眼問道,看著遠處走過的女子。
「娘娘,那就是程娘子,陛下傳見她呢。」宮女說道。
貴妃哦了聲,往前走了幾步。
「就是那位能起死回生神仙的弟子,程娘子?」她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我想,慶王的病有痊癒的希望了吧。」
她的嘴邊帶著笑,眼中卻是閃過森森的寒意。
拖了這久,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跟二年前相比,這時候救治好了慶王,功勞才是最划算的吧?
好個江州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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