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誤會

  身邊如雷鳴般的鼾聲,屋子裡充滿了酒氣腳臭汗臭,再混雜原有的膩甜香氣,令人聞之作嘔。

  金哥兒小心的將大漢壓在自己腿上的胳膊移開,這才打量四周。

  室外的光透過紅紙窗欞照進來,讓室內蒙上一層旖旎,只不過此時地上散躺著七個大漢看上去格外的詭異。

  金哥兒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小心的拉開門。

  院子裡也是一般的狹小低矮,一多半的陽光照不到,樹上,廊下都掛著紅燈,還在亮著,有低低的嬌笑聲傳來,金哥兒下意識的看去,只見隔壁屋門拉開,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正依依惜別。

  「大爺,明日還要來,奴家離了你夜夜難安呢。」

  「妙人兒,你想我那個?」

  一面調笑一面相吻嘖嘖,金哥兒瞪大眼,再看那女人裸露的肌膚,嚇得砰的關上門,心跳的幾乎從嗓子裡出來。

  這是什麼鬼神地啊…

  哐當聲讓屋內的大漢們都瞬時驚醒,習慣性的摸向自己的腰間。

  「金哥兒,你醒了。」一個大漢最先回過神,看到門邊一副受驚模樣的金哥兒,一面抬起身一面含糊說道。

  「江林哥,我們快些去找我家娘子吧。」金哥兒忙說道。

  他們的說話,讓更多的人醒過來。

  「天亮了啊。」大家含糊說道,坐起來。一瞬間也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有人搖了搖就近的酒罈,有些失望的扔開。

  「娘的,向七這個忘恩負義的,當初患難時說的好好的,如今竟然只給了幾兩銀子就打發了我們,我們難道是要飯的嗎?」他嘀嘀咕咕罵道,「這點錢,只夠住個窯子,連女人都玩不起。」

  「說什麼我們是逃兵罪身。還是莫要想再入軍伍,回家種田了事。」另一個也坐起來沉著臉說道,「我們找他來做什麼,不就是為了翻案嗎?那賊廝逼得我們出逃,就是故意要害我們做逃兵之罪,他不說與我們做主翻案。竟如此打發我們。」

  一直躺在地上手枕頭的男人笑了笑。

  「向七如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說道。

  面上鬍鬚扎扎,依舊一副邋遢樣子,但聲音醇厚,語氣緩緩,帶著與方才幾人明顯不同的儒雅氣。正是當日那個讀過幾本書的病者。

  「三哥,何出此言?當初要不是我們。向七他可是連命都沒了,還如何來著京城入贅大戶,混個官兒做。」旁邊的漢子瞪眼不服說道。

  「就是,當初那馬大戶看上的可是三哥你,是三哥你知道向七喜歡那馬家小姐,才故意推託的….」另一個男人也說道。

  三哥笑了,收手坐起來。動作利索。

  「他沒有將我們送官,就已經是報恩了。不干自己事,誰人願出頭,世道如此莫要計較。」他說道。

  「誰人願出頭?」一個漢子說道,一眼看到一旁呆呆若木的金哥兒,愣了一會兒似乎才想起來這是誰,「嗨,那救命的娘子不就是如此嗎?」

  說道娘子,屋子裡的人都回過神,紛紛看向金哥兒。

  「對啊,對啊,竟然這麼順利就找到娘子了。」

  「這小子不是說把娘子丟了麼?」

  制止住大家的七嘴八舌,三哥坐到金哥兒面前。

  「金哥兒,你再想想你家娘子的宅子什麼樣,我們再去找找。」他緩聲說道。

  金哥兒剛點頭要說話,坐在門口的一個男人忽地噓了聲。

  亂糟糟的室內立刻安靜下來。

  「大哥,如何?」有人低聲問道。

  坐在門前,從門縫裡看出去的男人面色沉沉,回過頭。

  「有兵丁在查尋什麼。」他低聲說道,「是不是,向七他…」

  屋內的人頓時站起來,神情凝重。

  「這麼高,江州口音。」院門口兵丁說道,一面比劃,一面將手裡的草圖遞給老鴇看。

  老鴇忙湊過去認真的看。

  「好像有些面熟。」她說道。

  旁邊一個髮鬢墜墜的妓女也湊過來看。

  「哎,就是他。」她喊道,「昨晚來的,被幾個男人夾著,哭吧吧的臉。」

  兵丁們大喜。

  折騰一晚上了,終於有了眉目。

  「那幾個男人兇巴巴的,來逛窯子,也沒錢,叫了酒席吃。」妓女見狀忙說道,想到昨晚自己沒拉到客,白白在這幾個男人身上浪費功夫,此時見兵丁找來,忙添油加醋,「那個小孩子被他們夾著,縮在牆角在那裡哭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拐來的….」

  男人,兇悍,孩子哭,逛窯子卻不讓女人陪。

  兵丁們頓時有了不好的聯想。

  這個孩子雖然畫上看著不怎麼樣,但從昨夜到現在,折騰的京城多少人奔波不停,底層小兵對具體的事不清楚,但據說跟陳相公家也有關係,陳家好幾個公子昨晚也在街上奔波尋找呢。

  這是誰家走丟的嬌貴公子吧?

  富貴人家的嬌貴公子,細皮嫩肉的……

  小兵們對視一眼,將手中的腰刀按住,慢慢的退了出去。

  立功的機會到了!

  「金田巷?」周六郎問道,看著前來稟告的僕從。

  「是,公子,府衙和五成兵馬司的人都過去了。」僕從高興的說道。

  婢女高興的握住了程嬌娘的胳膊。

  「娘子,娘子,找到了找到了。」她喊道,旋即又驚訝,「這臭小子,怎麼跑到那裡去了。」

  程嬌娘看她。

  「那是,煙花巷。」婢女湊近一些低聲解釋道。

  「回娘子的話。據府衙的人說,金哥兒好似是被人挾持拐帶了。」僕從忙說道。

  「被拐帶了?」婢女驚訝,又緊張起來,「那,那你們可讓他們仔細些,別逼的那些拐子傷了人。」

  此時金田巷那家窯子門外的集齊了更多的兵丁們。

  老鴇帶著幾分顫顫指給他們一個方向,兵丁們悄無聲息的迂行過去。

  在門外站定,側耳聽室內鼾聲隱隱。

  妓女說這些人昨夜來的晚,又飲酒到快天明才睡。想必此時還在醉夢中。

  兵丁們站好,對視一眼,將手中的刀舉起,忽地齊聲吆喝,一腳踹開門衝進去了。

  「公差辦案,伏罪不殺。」

  室內響起亂鬨鬨的喊聲。喊聲很快沒了,兵丁差役們面面相覷。

  室內空蕩蕩人影全無,後窗大開著,又被戳壞了油紙,隨著風發出類似打鼾的呼呼聲。

  「跑了!」

  「果然是賊人!」

  「快追!」

  在巷子口探了探頭,男人沖身後擺了擺手。幾個人閃身疾步而出。

  「這鬼京城怎麼這麼多巷子,城門在哪一邊?」一個漢子低聲說道。

  「現在不能去城門。城門那邊一定也早就設了人等著。」走在前邊的三哥說道。

  「老三說的對。」走在後邊的大哥說道,一面左右看。

  穿過這條巷子,就到了熱鬧的街市,清晨時分的街市已經熱鬧十分,這條巷子裡走動的人也越來越多,看到這一行七人,以及一個半大孩子。都投來好奇的注視。

  幾個人下意識的側頭垂面,冷不防前邊的老三停下腳。不由都撞上來。

  「在那邊!」

  大街上跑過一隊人,猛然看到這邊,頓時一個喊道。

  「快走。」老三喊道。

  一眾人忙轉身。

  金哥兒都嚇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迷了路,如今又莫名奇妙的被官府追。

  「金哥兒跟著咱們就受牽連了,找個地方扔下他。」大哥說道。

  「江林哥。」金哥兒顫聲喊道。

  「你雖然走丟,但你家娘子一定會找你,只要你在京城,總會找到你的,你如是被我們牽連,入了牢房,那就只怕再也見不到你家娘子了。」老三說道,一面疾步而走。

  金哥兒不敢再說話,跟著悶頭跑。

  「那邊有個柴堆,你快去躲在那裡。」大哥一眼看到一旁忙低聲說道,一把將金哥兒推出去。

  金哥兒惶惶要邁步,卻見那邊也來了一大群人。

  「在這裡,找到了!」他們亂鬨鬨的喊道,舉著兵器衝來。

  這時候再分開金哥兒也脫不了干係了,老三伸手將金哥兒拽回。

  「翻牆上房。」他喊道。

  七個人立刻各自就近向旁邊攀爬。

  老三將金哥兒一把托起,先前躍上的男人伸手拉住,翻進牆內。

  兩邊衝來的人馬將這個院子齊齊的圍住。

  「你去那裡做什麼!」周六郎伸手拉住程嬌娘的胳膊,豎眉喊道。

  程嬌娘回頭看他一眼。

  「看看。」她說道。

  「看什麼看,你在這裡等著,少添亂。」周六郎拉著臉說道。

  程嬌娘再次看他,目光認真的審視,就好像那一次審視負荊請罪的少年裸身。

  周六郎覺得手上火燙,猛地鬆開了。

  「你,一直都這麼蠢麼?」程嬌娘問道。

  「你才傻呢!」周六郎麵皮跳動,咬牙瞪眼道。

  「是,我本就是傻子。」程嬌娘收回視線,抬腳邁步,「只是,我不蠢。」

  金哥兒縮在牆角,神情又是害怕又是迷茫。

  身前幾個大漢嚴陣以待,另一邊這家人也哭著擠在一角。

  外邊是咚咚的叫門聲。

  「…你們別怕,我們沒辦法躲進來,不得已以你們做人質,只是想要拖延時間,絕不會傷害你們。」老三對著這一家人沉聲說道。

  不過這種安慰根本是沒用的。

  「好漢,饒命啊,好漢饒命啊。」一家人哭的顫抖。

  「老三。別廢話了,你帶著那金哥兒走。」老大說道。

  「還是棒槌帶著他走吧。」老三搖頭,「我身子不行,帶不了。」

  「我不走!」一個漢子立刻吼道,手裡握著一把斷刃。

  外邊暫時的安靜後,有腳步聲響起。

  「裡面的人聽著,把人交出來,餘罪不究。」一個聲音喊道。

  自然沒人回答他。

  一個男人忍不住回頭。

  「真是奇怪,他們一個勁喊讓咱們把人交出來。是不是傻了?要咱們交什麼人?咱們怎麼可能把自己交出來?」他問道。

  老三皺起眉頭。

  而此時門外整條大街都封了,街上擠得水泄不通,各種議論紛紛。

  「…汪洋大盜…..」

  「…殺了一百人的山賊….」

  等等揣測在人群里傳播。

  「你說什麼?」程嬌娘問道。

  那邊給周六郎介紹目前對峙情況的一個官吏看過來。

  這個女郎跑到這裡做什麼?

  跟在周六郎身邊,是…什麼人?

  但周六郎沒有絲毫阻攔呵斥的意思,而是扭過頭,官吏就明白了。

  「…挾持了一家四口。大家不敢強攻。」他帶著幾分恭敬說道。

  「給他們說,只要把人交出來,什麼都不追究的。」婢女忙說道,「給錢也成。」

  關鍵是現在,這種話說了,裡面的人也不會信……

  這些事。女人家家的是不會懂的。

  官吏點頭應聲是。

  「最初,發現他們時的人。怎麼說的?我要,見那個人。」程嬌娘說道。

  這裡距離金田巷沒多遠,很快老鴇就被帶過來了。

  「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開店做生意的,誰來也要接待的,真不知這些人是拐子啊…」老鴇連連叫屈,哭天喊地。

  「這幾個人什麼樣?」程嬌娘打斷她。

  「別哭了。好好說話。」婢女看那老鴇喝道,然後又問了遍程嬌娘的話。

  凶什麼凶…

  老鴇撇撇嘴。

  「也沒什麼樣。外地人,凶煞煞的,個頭很高,留著鬍子,當時那孩子就哭呢,那些人還威脅他,說什麼,不許哭,再哭也見不到你家娘子….」她說道,一面添油加醋,好將這些兇徒說的厲害些,到時候也能顯得她們受了脅迫免了罪過。

  「幾個人?」程嬌娘打斷她問道。

  「七個吧..」老鴇想了想說道。

  話沒說完,就見程嬌娘邁步,伸手撥開她,徑直向這邊巷子裡走去。

  婢女愣了下毫不猶豫跟上,周六郎自然抬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適可而止。」他咬牙低聲說道。

  「蠢。」程嬌娘說道。

  「就你聰明!」周六郎看著她咬牙。

  「那不是綁架。」程嬌娘說道,「那就是幫助。」

  周六郎愣了愣。

  而另一邊院子裡,老三也猛地一拍腿。

  「哎呀!」他喊道,「誤會了!」

  大家都看過來。

  「誤會什麼?」老大問道。

  「開門。」老三顧不得回答,忙喊道。

  大家愣住了。

  「三哥,咱們可不能這就認慫啊!」幾個人瞪眼喊道。

  老三搖著頭,大步向門邊走去。

  「不是認慫,是鬧了誤會笑話了!」他說道,一面再次大聲喊。

  「開門!」

  這一次,不止他一個聲音,外邊還響起一個女聲。

  聲音出來,便是一陣安靜。

  「開門。」

  里外再次同時說道。

  一直縮坐在一旁的金哥兒猛地站起來。

  「娘子!」他喊道,起身就往外跑去。

  老三大步上前,打開了門,看著門外站著的女子一如既往裹在斗篷兜帽里。

  兩下相望。

  男人先忍不住,笑了。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略一低頭。

  緊跟在後的周六郎看著這一幕,繃緊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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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馬年吉祥!!

  馬年第一天,這個月最後一天,就要被爆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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