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牆壁上燃燒滾烈的火把,啪的炸響一個火花。

  血腥氣濃重的密室里,響起少年帝王疲倦的吩咐:「鹿匪,放開他。」

  鹿匪身形一頓,力氣鬆開,頓時敏捷地翻了個圈,眨眼間穩穩地站在了不遠處。

  景猗精疲力竭,喘息了好一會,才撐著身子爬起來,此時,封靖已經給沈定珠解開了繩子。

  沈定珠顧不得他,連忙踉蹌跑向景猗,將他扶了起來。

  「景猗,你沒事吧?」

  景猗搖搖頭,抬起棕黑色的眼睛來,看見沈定珠的髮髻歪了,臉上也蹭了一縷灰,他抬手,想給她擦一下,忽然想起身份有別,於是又將手掌放了下去。

  「你沒事就好。」他沉悶的聲音,道出一句真心實意的話。

  沈定珠不敢回頭看封靖,就怕他反悔:「我們快走。」

  景猗點頭,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坐在那,低垂著頭的封靖,什麼也沒說,一瘸一拐地護著沈定珠,走上離開密室的甬道。

  待爬上層層台階,到了寢宮裡的時候,這裡已經被翻的亂七八糟,然而地道的密室入口太過隱蔽,這才沒有被發現。

  景猗將沈定珠推了上去,隨後說:「你去西北門吧,那兒已經被晉帝的內應掌控了,你現在過去,應該安全。」

  沈定珠連忙伸出手,想要拉他也上來:「我們一起走!」

  景猗卻低了低頭:「我不能走。」

  沈定珠愣住。

  景猗說:「我曾告訴過你,我的第一任主人,待我很好,那人就是先帝,他臨終託孤,讓我用命護著皇上,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可是我被魏琬騙了,我以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了她,我離開了皇宮。」

  「皇上沒有責怪我,雖有怨言,卻沒有追究我的過錯,他將我當成家人,而不是一個性命低賤的死士,現在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所以我得留下來,將我欠皇上的,都彌補起來。」

  沈定珠垂淚隱隱,明媚姣好的面孔上,滿是水漬,更讓美眸漆黑瀲灩,她哽咽說:「封靖萬一遷怒你怎麼辦?你會死的!」

  「死無所畏懼,重要的是為誰而死,從前我是為了別人,這次我是為了自己,就算被賜死,也是還了當年先皇和皇上對我的提攜照顧之恩。」

  景猗說著,推了沈定珠一把:「快走吧,是你教會我性命的可貴,如果能活著,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回到大晉看你。」

  沈定珠抿緊失色的朱唇,她眼神閃爍片刻,只能狠心站起來離開。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景猗的呼喚:「沈定珠!」

  這是他頭一次,破除所有的規矩,壯著膽子喊了她的名字。

  沈定珠回眸,景猗幾乎從不笑,但此時,他朝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星眸閃爍,牙齒很白,他長得很是硬朗俊毅,這麼一笑,更讓他多了幾分陽光。

  「今日我幾乎為你死過一次,所以,我們的血盟解除了,盼你……盼你日子無憂,再見了。」

  他說著,率先關上了密道的門。

  沈定珠淚水如雨,她只能扭頭就走。

  景猗的意思,她明白,他不想讓她有任何心理負擔,他希望她無牽無掛的回家。

  永遠不要記得有一個人,可能會為她死在這長琉的初秋里。

  沈定珠穿過冒著火光的宮道,提裙一路狂奔,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狂鳴,感受到風將她的眼淚吹落,灑在她經過的每一處。

  她跑過拐角,直接撞進一個堅硬的懷裡,沈定珠連忙退出來,但不等她跑開,就被對方握緊了雙肩。

  「你去哪兒了,朕找你半天了。」是蕭琅炎的聲音。

  沈定珠豁然怔住,抬起淚眼:「蕭……琅炎……」

  蕭琅炎被沈定珠的樣子震了震,她面色倉惶發白,猶如一張紙,唇無血色,髮髻微亂,連手腕都有被磨出來的傷痕。

  他薄眸緊縮,語氣頓時嚴厲下來:「誰傷了你?」

  沈定珠倘若說實話,蕭琅炎必然會對長琉發戰,封靖可憐的目光,還有景猗的笑容,在她眼前來回交錯。

  她張了張唇,最終苦澀的聲音說出:「我被攝政王的餘黨抓住,他們將我扔在一處地窖里,是景猗將我救出來的,可封靖將景猗留下了,要罰他背叛之罪……景猗會不會死?」

  蕭琅炎聞言,才鬆了口氣,轉而將脆弱的沈定珠抱在懷裡,輕輕安撫。

  「不會的,」他的聲音沉穩,高大的身軀,和堅實的胸膛,是沈定珠永遠可以依賴的靠山,「景猗是絕對的忠臣,封靖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孩童了,他會明白,一個可靠的人收服後留下,會是他多麼好的助力,走吧,這宮裡一堆爛攤子,夠他們頭疼了,你現在該跟朕回家了,嗯?」

  沈定珠連連點頭,她緊緊靠著他身上,最後蕭琅炎發現她竟有些腳軟,便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帶著數百名護衛,快步離開了皇宮。

  蕭琅炎的大部隊,全部駐紮在深山裡,當離開京城的馬車,於月夜中,碾碎夏末的最後一點落葉,象徵著長琉國烈火般的夏天,也徹底過去了。

  沈定珠手腕上被抹了藥,蕭琅炎本想讓她好好睡下,她卻很沒有安全感一樣,就算睡覺,也要蜷縮在他懷裡躺著,這樣才睡的安心。

  蕭琅炎敏銳地感覺到,她好像經歷了什麼,但她不願意說,他沒有強迫她說出來。

  這一趟,他們二人都吃了些教訓,蕭琅炎知道,往後凡事不可逼她太急,而沈定珠徹底明白,蕭琅炎身邊,才最安全。

  戴拯有功,但不能留下了,封靖已經查到了他頭上,所以戴拯舉家都跟著蕭琅炎一起啟程,準備去強盛的大晉謀求新的生機。

  沐夏也成功離開了皇宮,蕭琅炎的人抓住了她,按照沈定珠的囑咐,給了她一筆錢,還幫她脫離了叛軍包圍的險境。

  沈定珠也見到了陳衡,沒想到他是一起來的,而他的任務,則是追蹤雷鴻,陳衡提著雷鴻和黃雲夢的人頭來覲見時,蕭琅炎正護著沈定珠在懷裡,將她剛剛哄睡。

  陳衡剛要啟稟,蕭琅炎卻抬手,用眼神示意他閉嘴,陳衡無奈,皇上又這樣了。

  只要皇后娘娘在身邊,再重要的事都要推後。

  一輛馬車,在黑衣護衛的護送下,順著山道疾馳離開,向著東邊的方向而去。

  他們沒有留意到,頭頂的山峰上的一處亭子裡,有三個身影,正披著月色,看著山谷下的車隊離去。

  夜風凜冽,尤其山巔最冷,封靖卻感覺不到冷,一雙堅毅的鳳眸,始終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他身後的景猗跟鹿匪,不言不語,猶如兩塊石頭。

  好一會,封靖才自言自語般,道:「你們說她會懂得麼?朕最後放走她,不是因為朕妥協了,而是朕覺得她說的很對,朕要將長琉國也變得強盛,國與國的爭鬥,要在戰場上見真章,要用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把她變成朕自己的妻子。」

  景猗神情複雜,沒說話,封靖留了他一命,封靖看開了他們之間的恩怨,但卻放不下沈定珠。

  景猗知道,沈定珠很好,封靖需要的是時間。

  封靖率先扭頭,順著山坡向下離去。

  景猗跟鹿匪落後幾步,在茫茫冰藍的月色中,景猗問鹿匪:「當時你有機會殺了我,為什麼最後鬆了力道?」

  鹿匪一臉漠然,聞言,也沒有多大的神情變化,只是抬起頭,很自然地說:「那個阿珠說的話,也讓我覺得有些道理。」

  「什麼話?」

  「她說如果我們有的選,誰也不想做一個性命低賤的人,而是選擇自由,以前沒有人教我這些道理,我以為只有贏才能出去。」

  景猗沒再開口,兩人踩著月色,跟封靖一起下山,雖然看起來是三個影子,可每個人的影子好像都很孤單,也有自己的沉重。

  長琉國的夏天,被沈定珠留在了身後,迎接她的,將是晉國寒冬過後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