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傢伙娓娓道來:「只有我和娘親在南州的時候,娘親就告訴過我,她曾做過一場難過的噩夢,夢裡爹爹說幫她平復了外祖的冤情,可是,到娘親夢到自己快死了的時候,爹爹才說是騙她的,那封為外祖平復冤屈的聖旨,根本沒有送出。」
蕭琅炎一怔,長眉緩緩皺起。
沈定珠所說的夢,他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沒想到,在她的夢裡,他竟然如此不守信用?
也怪不得她會害怕,從內心深處感到不安,對他毫無信任。
他真想知道,她口裡的「前世夢中」,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才養成了她既想相信他,又害怕相信他的性格。
蕭琅炎長嘆一聲,伴隨著一聲淡淡苦笑:「她倒是肯跟你說更多的過去,你娘親還跟你說過什麼,都跟朕講講。」
蕭心澄白瓷般的小臉,神情恬靜,有些古靈精怪。
「那就可多啦,比如,娘親會鳧水,還游的特別厲害,不過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
*
一年後。
北梁和晉朝接壤的白獅城,最近不少有錢有勢的人家,都計劃著搬家北上,向北梁的腹地遷徙。
因為,晉朝已經發兵攻打了北梁三個月,勢如破竹,吞併了邊疆三個城池,馬上就要打到白獅城來了。
晉朝跟北梁算得上是新仇舊恨,早前北梁設計,派出長勝王的兒子前往晉朝竊取機密,沒想到,長勝王的兒子在戰鬥中犧牲,連帶著害死了晉帝的寵妃。
晉朝的皇帝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為那位寵妃抑鬱不振了半年,之後再傳出消息,便是已經整兵待戰了。
這次晉朝來勢洶洶,長勝王奉命領兵迎敵,卻在多個要塞埠被挫敗,北梁帝氣的連批三道八百里加急文書,命他務必保住白獅城。
然而,眼見著北梁軍節節敗退,白獅城被占領下來,只是時間問題。
專做字畫古董生意的許家,也急著將店鋪關閉,把大批古董先行運走,那些珍貴的字畫,一旦遭遇戰火侵襲,一定保不住。
許府門庭寬闊,因著許夫人喜好花草,庭內庭外,種植著不少珍稀花卉。
許夫人的院子外,兩個大丫鬟正趁著秋天太陽好,曬著箱底拿出來的衣服,準備等這幾日一起收進箱籠里,一起搬走。
她倆一邊說話一邊幹活,就在這時,風雨長廊的盡頭,走來一個身影娉婷的美人,餘光一瞥,分外驚鴻,再定睛看去,美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黛眉水眼漆黑,從來不愛笑,卻無端顯得嬌媚,大概是因為她這身條,胸兒豐滿,腰肢卻纖細。
無意勾人,卻賽勾人魂。
只可惜,皮膚黃擦擦的,再好的一張臉,也因為這樣晦暗的臉色,而顯得普通了。
美人走過來便問:「大夫人在裡頭?」
「在的呢,大夫人剛剛才問,似寶姑娘什麼時候來,好多字畫只等著你打理裝箱,我們這些粗人,萬萬是比不上似寶姑娘您了,快請進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丫鬟的話語夾槍帶棒,美人也不在意,只淡淡一抿唇,轉而邁著蓮步進了屋子。
看她走了,丫鬟才對著她的背影,小聲地啐了一口:「狐媚子,自己的丈夫不要她了,她就纏著咱們大爺。」
「誰說不是呢!大爺當初去晉朝經商,把她帶回來,剛開始那會,大爺非說只是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但你看現在怎麼著,發現她對字畫頗為懂行,竟然讓她無名無分地在府邸里留下了。」
「害!嘴上說的好聽,什麼似寶姑娘無依無靠,聘請她為家裡字畫古董的管家,誰知道大爺怎麼想的,我看,早晚變成咱府邸里的二姨娘!」
「只是可憐夫人吶,才跟大爺成婚不到四年,連孩子都沒有,卻叫狐媚子闖進家裡來了,我要是夫人,我不僅天天恨得牙痒痒,還得扎小人咒她!」
屋內。
焚香渺渺,沈定珠剛進來就皺了皺眉,許夫人喜歡浮蕊香,這味香里,摻雜了一點麝香,才能使味道更好聞。
別人或許分辨不出來,但沈定珠對麝香敏感,每次從許夫人這兒回去,她都得起疹子,所以她不喜歡來。
這次若不是許府決定舉家搬遷,她也犯不著過來跟許夫人坐下來好好聊,畢竟,許夫人也不怎麼待見她。
「似寶姑娘,」許夫人年過三十,只比許掌柜小一歲,她明明年輕漂亮,臉上卻總是繃著神色,不苟言笑,「你把你庫里掌管的那幾百份字畫都好好收起來,明日交給黃管家,讓他一併交給鏢師護送去京城。」
沈定珠點點頭:「前天大爺說了,我就準備了起來,都做好了,正想請夫人過目,單子都在這裡。」
她雙手奉上整理好的字畫名冊,許夫人卻不動聲色的心裡起了波瀾,眼神更是冷了冷。
她的丈夫許懷松最近一直在為了鋪子轉移的事奔波,連她都是今日才見到丈夫,而這個似寶姑娘,居然前天就跟許懷松見過了?
自從她出現,許夫人的心裡像是扎了一根刺,於是這會兒說話,難免帶著一點幽幽的拷問。
「似寶姑娘,我們馬上要搬走,需得向官府報備領取玉牒,可你不是我們北梁的人,到時玉牒上,我只能寫你是我們的家奴了,否則,你恐怕走不了,還是說,你有別的打算?若是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們也少不了給你補貼盤纏,該有的都會有。」
沈定珠沉默了一瞬。
她還缺銀子,半年前她就想回晉朝,可是層層關卡都要收取不少的過路費,不僅如此,她還缺少通關的玉牒。
沈定珠本想利用自己一手字畫的本領,再加上知道怎麼維護古董的本事,從許家這裡賺取豐厚的報酬,用來做路上的盤纏。
萬萬沒想到,兩國開始打仗了。
她現在選擇回去,只會遇到亂軍,下場死路一條。
沈定珠回過神:「多謝許夫人,不過早前大爺答應了我,等到了京都以後,會給我這幾個月來的所有報酬提成,到時我再離開許府。」
許懷松在京城有朋友做船渡生意,知道她想回晉朝找家人,於是特地承諾,等一起去了京城,會委託朋友走水路把她送回家。
許夫人聽在耳里,卻更不是滋味了,這個似寶長得漂亮,身段勾人,雖說打聽過了,她是跟丈夫和離了才被趕出來的,也生過孩子,但許夫人更不放心了。
這種沒有丈夫,又無依無靠的女人,一定會搶別人的丈夫!
許夫人面上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問:「一直覺得好奇,大爺和我們都似寶似寶的喊你,這名兒就是你家人給你取得?你姓什麼呢?」
沈定珠垂下眼眸,故作黯然:「原本跟夫姓,現在離了他,歸還母姓沈。」
沈姓人多,倒也尋常。
許夫人眼裡閃過一抹嘲笑:「如珠似寶,本是個好名字,哎,你回去吧,你的玉牒,我會為你安排妥當的,你只管等著跟我們一起出發就好。」
沈定珠謝過許夫人,轉而娉婷離去。
她走後,許夫人的眼神,才不加掩飾地透出絲絲陰毒的厭惡,兩個大丫鬟進來侍奉,說到沈定珠,都忍不住為大夫人打抱不平。
「夫人,大爺嘴上不說,可心裡一定惦記著似寶姑娘,前天好不容易得空回家來一趟,還專程去見似寶姑娘,跟她說了幾句話,就匆匆出府了,連您的面都沒見著。」
「是啊夫人,她肯定是個禍害,不知做了什麼被之前的丈夫厭棄,咱們還要帶著她上京都嗎?」
兩個丫鬟一言一語,說的憤憤不平。
然而,沈定珠的存在,其實擋了她們自己的路,這兩個丫鬟都是許夫人的陪嫁,有了沈定珠在前,許懷松肯定被她勾的丟了魂,哪裡還有功夫納別的妾室?
許夫人呵呵冷笑,她合上冊子。
「咱們許府家大業大,上下加在一起,一共八十來號人,光是僕從就有六十多人,如果我忘了把她的名字記在通關玉牒上,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兩個丫鬟聽言,都跟著笑了出來。
「夫人英明,就讓她留下來,聽說晉朝懷揣舊恨,不管婦孺老弱,見之殺之,領兵的好像還是當朝猛將,叫沈……沈瀾還是沈什麼。」
「呀!那不是跟那位似寶姑娘同姓?」
「人家是當朝名將,晉帝髮妻的親哥哥,她似寶是個什麼東西?狐媚子罷了!」
她們對沈定珠的辱罵,讓許夫人很合心意,她笑著眯起眼眸:「就把她留下來吧,一直帶著她,像什麼話,不過在此之前,你們誰也不許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