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醫皺起眉頭,只覺得這樣萬萬不妥!
但沈定珠執意如此,她甚至叫繡翠立下字據:「給皇上留信,倘若本宮有事……請他勿要責怪任何人。」
繡翠一向穩重,拿筆時卻手腕顫抖得厲害,眼淚不住地流,沉碧更是跑去門外,跪在地上向月亮哭求:「只要娘娘和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我願折壽十年,求天神可憐。」
很快,兩碗助產藥端來,沈定珠艱難地喝下,又吐出少許,她面色蒼白的厲害,渾身的汗將衣服打濕,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了一樣。
到了後半夜,沈定珠的慘叫聲讓沈府所有人跟著心碎,沈父與她的兩個哥哥,在門外踱步。
大哥沈瀾忍不住了:「還是我進宮一趟,去求見皇上,將太醫派來吧!光鬼醫一個人,多個人也好多個辦法,總不能讓妹妹就這麼活生生地疼死啊!」
沈游急忙拉住他:「鬼醫醫術精湛,凌駕於太醫院之上,再來人,只怕是無用功,大哥你還是帶上幾個家丁,去幫忙找澄澄的下落,這才是要緊的。」
沈瀾連忙點頭,轉而跟沈父說了一聲就去了。
與此同時,御書房裡,蕭琅炎正在埋頭書寫,他親自為沈家草擬申冤狀,字字句句,說的皆是沈家所求。
只需要天一亮,早朝時,他安排的人,便會將傅家的罪行供出,連帶著虎符罪證,一併交上來,到時候,通敵叛國的另有其人,而沈家,無辜背負了罪名這麼多年,也是該還一個清白了。
在寫到「沉冤昭雪」四個字的時候,他有些頭疼,這些天處理政務,再加上安排人徹查細作,以及忙碌於沈家之事,蕭琅炎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
他捏了捏眉心,不知怎麼,想起沈定珠那天晚上的笑顏,一時間,情不自禁地跟著她又笑了起來。
四下無人的御書房裡,英俊深沉的帝王閉著眼,似乎想到了很美好的事,薄唇始終掛著淡然的笑意。
他只休息了片刻,便又睜開眼睛,重新忙於沈家之事。
待天亮之後,沈家一身的烏黑罪孽,就能猶如雪水清洗過一樣,蕩然無存。
沈定珠不知道自己疼的昏過去了多少次,只是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鬼醫在扎她的人中放血,母親跪在床榻邊,握著她的手求她不要睡。
她感覺很多人來了又走,腳步匆匆,期間好像聽到了雷塵的聲音,沈定珠想撐著身子起來,問一問女兒蕭心澄的去向,但她實在沒有任何力氣了。
沉碧端著人參湯來餵她,大部分都吐了出來,一碗又一碗的藥強行落入肚子裡,她覺得渾身既熱又冷,疼的感覺很快麻木了。
不知何時,天光大亮,她終於聽見了一絲孩子的哭聲。
朝中,也有人敲響了登聞鼓,清平的聲音迴蕩在深春時節湛藍的天空中,群鳥撲騰著翅膀飛向燦爛的朝陽。
那登聞鼓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清幽,在晉朝,登聞鼓是王孫貴族及朝中重臣出現了重大的冤屈時,可為自己奏響的一個鐘鼓,能直達天聽,面見皇帝。
沈定珠的耳邊,全是家人喜極而泣的聲音,伴隨著新生兒無助的哭啼,繡翠和沉碧欣喜地告訴她:「娘娘,是個小皇子!」
然而,榻上的美人,卻睜著混沌迷濛的美眸,強撐著眼縫看向緊閉的窗牖,她一定沒有聽錯,方才那沉重悠遠的聲音,是登聞鼓。
蕭琅炎沒有騙她,今日朝中,必然要為了沈家舊案平復冤情。
她終於等到了,兩世來的蹉跎,無數個日夜的強忍苦楚,生生與家人死別的悲痛,終於熬過去了。
沈定珠忽然覺得自己身子很輕,眼皮不受控制地緩緩閉上,這一瞬間,她的腦海里,湧入許多從前的回憶。
說來奇怪,她認為自己對家人在意的更多,但最脆弱時候腦海里翻湧的記憶,竟全是跟蕭琅炎有關。
前世時,他不跟她交心,對她寵愛,卻不放縱。
與今生相同,卻也不盡相同,但兩世里,蕭琅炎的臉,都漸漸重合成那一個。
他唇角緊抿,下頜線繃緊,仿佛不悅地看著她,然而劍眉下那雙漆黑攝人的薄眸里,卻只有她的倒影。
沈定珠忽然想起來,上輩子蕭琅炎就問過她:「倘若朕不同意為沈家平復冤情,你當如何?」
彼時沈定珠已得聖旨,知道沈家已被沉冤昭雪,她不以為意地嬌笑,回答說:「那臣妾就死了,去閻王面前告狀,請他讓臣妾再活一回,臣妾一定不跟著皇上您了。」
蕭琅炎當時眉頭一擰,大掌重重地拍上她的臀部,咬牙怒斥她沒有良心,然而,那手最後緩緩向上,蓋在了她的腰肢後。
當初的戲言,變成餘音猶在耳的回憶,原來重來一世,蕭琅炎還是履行了對她的承諾。
她忽然很想見他。
沈定珠這一覺睡的沉悶,根本不知道,外頭已經變天了。
等她再醒來時,已經是三日過後。
這些天她昏昏沉沉的,知道自己喝了很多藥,也知道蕭琅炎來看過她,因著沉碧和繡翠跪著哭求,讓蕭琅炎留鬼醫一命。
蕭琅炎盛怒之下,眾人都只能戰戰兢兢,沈定珠聽得見,但她身子昏沉得厲害,想要爬起來求情,卻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直到,這次她徹底清醒。
沈定珠長睫輕顫,不一會,緩緩睜開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陽光中翻湧的塵埃,還有她房內鵝暖色的床帳。
屋子裡沒有人,靜得能聽見窗外鳥兒的叫聲。
她正想扭頭看看孩子在哪裡,然而,一側眸,便看見,蕭琅炎紅著眼睛,坐在距離她的不遠處的桌子邊。
他下巴已生青色胡茬,身上穿著明黃的龍袍,像是上朝時沒來得及換下的那件,已經色澤有些沉沉。
他薄眸充血通紅,帶著無盡的複雜情感,望著床榻上剛剛醒來的沈定珠。
她撐著自己,緩緩坐起來,聲音有些沙啞:「皇上……」
還不等沈定珠說完,蕭琅炎便打斷了她。
「澄澄丟了。」他大概上火著急,薄唇邊,有著一個血痂,說話時,顯得生疼,然而,他卻毫無感覺一樣。
蕭琅炎漆黑的眼神里,像有冰霜凍結,他從未用這樣一種眼神看著沈定珠:「你為什麼不早點派人來告訴朕,她被刺客擄走了?」
「是不是害怕告訴朕,朕便會分心,不能為沈家平反冤情,沈定珠,朕問你,是不是為了你自己的沈氏,連女兒的生死都可以不顧,你愛孩子嗎,你愛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