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病入膏肓(一更)

  第811章 病入膏肓(一更)

  邰子倉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

  他師承陸冬心,舉世聞名的水墨秋乃他師公,水墨秋桃李滿天下,邰子倉的師伯師叔,師兄師弟,還有師侄,便也滿天下。

  除卻他們,邰子倉的故友也頗多,所以逢年過節,光書信往來便有四五十封。

  那些相贈的畫,寫來的信,邰子倉全部都珍藏在這間畫室里,堪稱他的畢生至寶,如今,被撕爛,被踐踏,被搶走奪走偷走……

  邰子倉在軟榻上醒來後,張嘴便是一口濃血。

  高厲誠負手站在門外,面色沉冷。

  那些抄家的衙衛們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站在檐廊下,沒敢再動。

  陪同一起回來的先生們勸不住邰子倉,他跌跌撞撞翻身下軟榻,爬也要爬回那間畫室。

  高厲誠沒有攔,側身給邰子倉讓路。

  邰子倉身形本來便削瘦,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學堂,比原先更瘦了。而昨夜凍了一宿,染了風寒,整個人沒有半分血氣,又瘦又病弱,像是一根空蕩蕩的竹竿。

  進去畫室裡面,邰子倉膝蓋一軟,跪地大哭。

  先生們見還未砸徹底,仍有不少完好的畫,便勸慰他先振作,能挽救的儘量挽救。

  「那些毀去的,救不了了,我的清苑,回不來了!」邰子倉嚎啕,「為何會如此,我做錯了什麼,我邰子倉何罪之有!!」

  一陣血氣上涌,他邊咳嗽,邊又嘔一口血。

  血水噴濺在地,險些沾到落在地上的一幅畫。

  一個先生眼疾手快,上前將這幅畫撿起。

  邰子倉抬眼看去,是《煙雨烏衣巷》。

  「那是我師伯的畫,」邰子倉喃喃道,「是我師祖的三弟子。」

  「畫得真好,」撿畫的先生溫和說道,「你看,那些畫也都是好的,你得振作起來,咱們重新收拾。」

  邰子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直直望著那幅《煙雨烏衣巷》。

  「子倉先生?」

  「《煙雨烏衣巷》,我那三師伯姓唐,」邰子倉心裏面忽然有了恨意,「對,我可以去讓她幫我。」

  「什麼?」

  「我去投靠她!」邰子倉低低道,「不,我去找到他!找到他,再去找她!」

  幾個先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邰子倉在說什麼。

  有人擔心他發瘋,不安道:「子倉兄,你莫要這樣……」

  外面一陣寒風吹來,邰子倉瘦癯的身子瑟瑟發抖,但他的眼神變得堅定和有力,怒目望著那一幅畫像。

  勢單力薄如他,對付這些官兵無異於蚍蜉撼大樹,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尚有認識的厲害人物能夠幫他。

  邰子倉用力握緊拳頭。

  吾妻,你等著,我必為你雪仇!

  ·

  游州和中原南部的大雪下了多日,但衡香的第一場雪,一直到冬月初才來。

  一輛馬車緩緩在寧安樓前停下,楚管事親自撐著傘,為車上下來的大夫遮去風雪。

  醫館的小學徒抱著手裡的藥箱,小跑跟在他們後邊,進到寧安樓前,他有所感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後邊。

  「怎麼了,決明。」仲大夫問道。

  望了一圈,小學徒嘀咕:「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

  「冰天雪地,哪有人呢。」仲大夫說道,「快進來。」

  「嗯。」小學徒點頭。

  寧安樓的大堂永遠不缺客人,當下寒冬,非但人未少,反而來得更多。

  大堂裡面經常出現有趣之象,急於出貨的和急於買貨的,雖說都是來找趙大娘子,但他們聊著聊著,自己在那談上了,最後一拍即合,當場便簽協議。

  除卻買賣貨物,來投奔的,當說客的,想托趙寧拉攏關係的,各種都有。

  小學徒跟著師父穿過大堂,在樓梯上遇見三個男人迎面下樓。

  看他們臉上喜色,此行目的應該談妥了。

  二樓傳來咳嗽聲,非常響,咳得很用力,像是要將肺都給咳出來。

  小學徒看向師父的背影,聽這咳嗽聲,可有得治咯。

  書房的門半掩,楚管事上前推開:「娘子,仲大夫來了。」

  小學徒悄然打量屋內的裝飾,地上鋪著柔軟的絨毯,以金銀線繡著一整幅穿雲長鶴圖。絨毯地板下面燒著地龍,溫熱的水自導管中來去,滿室暖意。

  屋內的桌椅,大書櫃,座屏,擺件,擺燈,無一不奢華精緻,顏色相協,以朱金色為主,既有富豪驕奢的闊氣作派,又在富貴中透著清雅怡和。

  楚管事過去說話,小學徒打量大楠木桌案後的趙大娘子,這才發現,發出咳嗽聲的不是她。

  書房太大,趙寧說話聲音很輕,小學徒聽不清他們說得什麼,便見楚管事回身走來,領著他和師父離開。

  隔著兩間房,楚管事推開房門,同樣奢華裝飾的屋子,以艷麗大氣風格為主,一個年輕姑娘半靠在軟枕上,咳得沒歇過,屋中還有兩個小丫鬟在照顧她。

  「倚秋,」楚管事走去,聲音溫和道,「娘子又請了一個大夫。」

  倚秋捏著帕子,邊咳嗽邊朝來人望去。

  「楚管事……咳咳……」倚秋啞聲道,「不用了的,讓娘子不用再管我了。」

  「淨胡說,」楚管事說道,看向仲大夫,「來,仲大夫。」

  小學徒望到她的臉,著實被嚇了一跳。

  這哪裡是人臉,走近後去瞧,整個一骷髏,整張臉只剩下一層皮,眼睛和臉頰完全凹陷了進去,眼眶附近圍著一層濃厚的黑眼圈,臉上慘白無血色,唇瓣乾裂得只剩皺褶和剝落的薄皮。

  小學徒將藥箱打開,從中取出長繩,楚管事阻止:「別,我家娘子說不用懸絲診脈,大夫看病沒有男女一說。」

  仲大夫應聲,在一個小丫鬟端來得凳子上坐下。

  另一個小丫鬟將倚秋的袖子卷上去,手腕枯槁如柴,捏不出半兩肉來。

  仲大夫的手指放在她的腕上,心裏面則是沉沉一聲嘆。

  老實說,這種情況哪裡還用把脈,哪裡還用治,該收拾收拾,直接準備後事,然後做一桌她最愛吃的,享幾天福就上路吧。

  小學徒看著師父的手,再看向倚秋的臉,這時餘光望到什麼,小學徒扭頭看向一旁的小丫鬟。

  一共兩個丫鬟,高一點的垂目看著地毯發呆,目光有些愣。

  另外那個矮一點胖一點的,正緊緊盯著倚秋的手。

  小學徒收回目光,用餘光悄然去打量。

  這個丫鬟的雙手在背後輕輕擰著,還有微微的顫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