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天寒鵝雪(一更)

  第805章 天寒鵝雪(一更)

  幾句話可以說完的事情,杜軒也不想弄得那般麻煩。

  但是拆人書信,總覺得心虛理虧。

  待沈冽說完來龍去脈,杜軒將信遞給夏昭衣。

  沈冽沒辦法坐在這裡看另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刻薄自己,準備離開,卻見夏昭衣掃了一眼,便將信收起。

  「杜大哥,」夏昭衣看向杜軒,「信上內容,你都看了?」

  「……嗯。」

  「可有重要之事?」

  「呃,沒有。」

  「當真沒有?」

  「連篇累牘皆是廢話!」

  夏昭衣於是將信連同信封一起,丟入身前篝火之中。

  杜軒一喜:「阿梨,你這直接扔了呀。」

  夏昭衣看著信紙在火光中萎縮扭曲,化為黑炭:「既然沒有重要的事,何必浪費時間去看,他那樣的廢話,當年在京城便已將我看吐。」

  杜軒輕輕拉扯沈冽的衣裳,湊近低聲說道:「阿梨只看了個開頭便說是廢話,信上開頭就是一首情詩,如此看來,當年阿梨尚還年幼的時候,這狗東西便給阿梨寫情詩了!」

  沈冽幾乎瞬間便知道是怎麼回事,濃眉輕擰:「別亂說。」

  「可是少爺……」

  夏昭衣托起腮幫子望來:「沈冽,杜大哥,你們在嘀咕什麼。」

  「阿梨,」沈冽說道,「我還未吃東西,我去取,我知道你也沒有吃,我一併帶來。」

  「好。」

  沈冽起身,杜軒見狀朝夏昭衣湊去,被沈冽扯住後領:「走。」

  夏昭衣被杜軒這模樣逗笑,唇角嫣然。

  篝火將乾燥的木柴燒出脆練聲響,夏昭衣側身看向沈冽留下的地圖,就著火光拾起,望著山脈走向和州府大城。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故衣留靖府。

  沈冽和杜軒回來,便見少女捧著地圖若有所思。

  他們悄然坐下,她似都沒有覺察。

  「阿梨,」沈冽出聲,「吃點東西吧。」

  「沈冽,」夏昭衣低低道,「會不會牧亭煜故意選擇留靖府,為得是將別人的注意引去,引發猜忌,而實際上,這裡什麼都沒有。」

  沈冽低頭朝地圖看去。

  「故衣,諧音為故意,留靖府,諧音為留睛府,假使他特意選在這裡,這種無聊之舉,他幹得出來。」

  「那麼,」沈冽沉聲道,「會不會又有這樣一個可能,他的確在這裡做了手腳,而選擇這裡的目的便是為了這兩個諧音,如障眼法戲弄旁人,實際上的確有物。」

  「若要完全摸准這個想法,難度不小,」夏昭衣抬起眼睛,目光明亮亮的,「與其我們去猜他,不如讓他來猜我們。」

  這個「我們」,讓沈冽一笑,他的手指朝留靖府西南處指去:「我剛才同杜軒商議,想派人去這裡。」

  「壽石。」夏昭衣看去。

  「我是為了吸引宋致易和醉鹿郭氏,若是他們的人馬要來,必然經過故衣。」

  「借力打力,」夏昭衣笑了,「如此看來,多處樹敵也有好處。」

  「還有這裡,」沈冽的手指移向西北處的碧山江和洞江的幹流分經處,「阿梨,可還記得這裡。」

  夏昭衣看著這個大渡口,沉聲道:「佩封。」

  心也跟著變沉。

  庚寅年二月十一,趙秥帶兵退離佩封,二月十六,林耀終於入城,他幹得第一件事,便是屠殺掉近一半的佩封城民,達七萬多人。

  「你我都曾想要保下佩封。」沈冽說道。

  「我師父說,蒼生難,」夏昭衣輕聲道,「這亂世,不知何時能結束。」

  沈冽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少女微垂的側臉,有那麼一瞬,他風平浪靜的心底有暗流狂涌。

  「林耀這些年一直躲在城中,」沈冽仍以平靜聲音說道,「他費盡心機想要奪下的佩封,卻成了困住他自己的囚籠。對於餓壞了的困獸而言,他最想要得是什麼?」

  「自由和食物,」夏昭衣看回故衣,「那我們便送上這個誘捕器,引蛇出洞後,再繼續借力打力。」

  到時候由這些勢力去找留靖府的麻煩,他們便在旁觀察深淺。

  「不過,」夏昭衣抬起眼睛,望入沈冽墨玉般的眼眸,「沈冽,明年局勢完全不同了,今年趨於安穩,明年,要開始奪食了。」

  「你不用擔心我,我在探州,會很安全。」沈冽溫和道。

  夏昭衣淡笑,抬頭眺向遙遠的夜空,天山一色,白雪皚皚,她的眼神平靜,沈冽卻在她的眸底見到悲憫。

  剛才提及蒼生難,夏昭衣想到了師父。

  再而,又想起了朱峴。

  他臨死之前那「百姓」二字,總讓她不時心頭酸澀。

  但她沒有辦法去阻止歷史洪流的巨輪,待明年,這巨輪滾滾碾壓而來,碎骨濺血,至少又有百萬生靈會慘死其下。

  這個不用起卦,不用算,這是必然。

  今年之所以安穩,因為打了幾年,你爭我奪,天下形勢大抵初成,像林耀,錢顯民之流,他們在這幾年嘗夠了挫敗之味,野心磨去了大半。而那些大的野心家,宋致易,田大姚,雲伯中,也不過色厲膽薄,看他們在牟野僵持這麼久便知道,他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可是明年,這個格局必定會被打破。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這天下分崩離析,你一塊我一塊,誰不想拼個完整的江山宏圖。

  而除了他們,還會有新的流民,新的世族。

  粥快要冷了,沈冽輕輕出聲,讓少女先喝粥。

  他明日午後便要回程,所以喝完粥,夏昭衣陪他去附近緩慢走上一圈。

  夜間風雪仍大,他們各撐著把傘,在天寒鵝雪中,離暫宿處的帳篷芒光越來越遠。

  雪與雨最大的區別,便是那滴滴答答叩擊傘面的水聲。所以若是不起風,他們二人之間便只剩很輕很輕的說話聲,愈顯靜謐。

  聊得最多的,是沈冽問起夏昭衣對李乾的打算。

  夏昭衣提到在尉平府惠門河外發現的去農姜道的近路,最先要做得,是切斷李乾和外面的所有聯繫,斷了他們的耳目口鼻。

  夏昭衣則問起一些沈諳的事,沈冽所知道的卻的確有限。

  在說話時,沈冽發現,少女有幾次停頓和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冽便主動開口問起,夏昭衣最終未吐半個字。

  她想說得是唐相思,可又不知從何說。

  因為說起唐相思,必然要提到往生客。

  多可怕,一個已往生,卻又活過來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