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師徒促膝(一更)
離嶺群山廣袤,峰嶺綿延,數十座村莊坐落山腳,越往山中越無人煙,內山山道崎嶇,溪道縱橫,到了傍晚,夏昭衣雇來的牛車無路可駛,停在了秋寧坡。
山腳露宿一夜,隔日開始真正的上山之路,待又過去一個黃昏和一個黎明,第三日辰時,他們邁上了離嶺攬星峰。
秀岩美池,溪水嬋娟,穿過良田阡陌,一座雅致大院立於艷陽中。
院外數棵千歲古樹,百花繁簇,成群的雞鴨奔來跑去,繞過一片大空地,空地上曬滿書籍。
支離一本一本鋪開,邊翻邊看幾眼,這時有所感的,抬頭朝身後望去,一眼瞧見陽光下立著的少女和大漢,支離大喜:「啊!!!」
雞鴨一下子嚇跑。
「師姐!」支離開心奔來,「師姐你回來啦!!」
老佟聞聲趕出,大喜:「阿梨!!」
屋內,老者正在寫字,筆端稍稍停頓,肅容變得些許溫和,回來了。
支長樂累得只想睡覺,老佟卻硬將他拽去殺雞宰鴨。
支離興沖沖陪夏昭衣去見老者,老者已擱了筆,正捏著粗布將小爐上的茶壺提起,緩緩衝泡兩杯上好的定陶白芽。
茶香四溢,清幽縹緲,夏昭衣在軟席上坐下,笑道:「師父可想我。」
老者走來將茶盞放在她跟前,淡聲說道:「你失約了。」
「雖遲了半月,可也來得及。」
老者坐回原處,端起茶盞吹了吹其上熱氣:「去救沈知彥了?」
「嗯。」
「與他數年未見,可有生疏?」
「反倒更親,」夏昭衣一笑,「我好友不多,見到沈郎君甚是開心。」
老者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眼眸閃亮亮的小徒弟。
「支離,你有何話要說?」老者說道。
「有的有的,」支離挨著夏昭衣近一些,「小師姐,沈郎君可長高了,更俊了還是長殘了,他有提到我沒,我的信他看了嗎?看了可有說什麼?有沒有說這些年為何不找我們?」
老者沉默了下,說道:「支離,你出去。」
支離委屈看了師父一眼,爬起身來,不忘又在夏昭衣身旁小聲說道:「師姐,我就在外等你!」
夏昭衣看著被合上的書房門,回頭看向老者,笑道:「支離好友亦不多,師父莫怪他如此。」
老者飲了口茶,淡淡道:「七年前,你為你二哥千里行走,去了北境,不曾再回來,而如今。」
老者沒說完。
夏昭衣微垂下頭,端起案上茶盞。
「這數年有何收穫?」老者轉了話題。
夏昭衣沒回答,她很慢很慢的喝著盞中的茶,熱氣氤氳,忽覺光陰歲月半真半假。
放下茶盞後,她平靜望向老者:「師父,功虧一簣。」
「何解?」
「師父之意,是想令我修身養性,化解胸中戾氣,我知曉我當年殺戾頗重,萬恨纏心,如今已過這些年,我以為我已平靜寧和,可回程路上望見江中腐爛浮屍,師父……李據,該死。」
老者面淡無波,淡淡道:「若無遍野的屍體,怎配叫亂屍,你該當習慣。」
「蒼生難,」夏昭衣取出當年臨行前老者所遞三字,垂眸望著,「歷朝歷代,未曾見過如此荒誕的帝王。從來王朝將末,皆是各路諸侯舉兵,奮力保全帝王,哪怕胸藏二心,也需得師出有名。為何挾天子可令諸侯,因為要做表面功夫,哪怕諸侯不拿所謂天子再當天子,也得求民心,求名聲。可是李據,兵強而退,棄了天下和社稷,卻是省了諸侯軍閥再喬裝偽飾,他們連藉口不用,肆意聚眾以侵天下。蒼生為肉,群狼共分之,蒼生,難矣。」
「那麼,你將何去,」老者說道,「北上,東去,亦或是南下?」
夏昭衣攏眉,目光仍望著蒼生難三字。
北上,去找二哥,但夏昭衣明白,老者是在問她要不要對付陶嵐。
東去,是尋李據,河京在至東,東邊占據整個大乾三分之一的版圖,至今仍是姓李。
南下,便是逐鹿中原,那是割據的四方軍閥,遍布狼煙的烘爐。
她從未有逐鹿天下的心思,師父卻將南下當作了選項。
「我徒。」老者忽又說道。
夏昭衣抬眸:「師父。」
「其實你心中明白,蒼生難,真的難於亂世嗎?」
夏昭衣搖頭:「不論亂或不亂,蒼生皆難,但亂世會更難。」
「所謂蒼生,皆是權勢富貴者的燃料,」老者淡淡道,「不論亂或不亂,他們的一輩子,燒成一把灰。」
夏昭衣放下折舊的三字,認真說道:「師父當初要我所思所想的,我每每覺得有答案了,心中困惑卻又越發的深,不過,卻也越發的大膽。」
「說來聽聽。」
「僅是說說的話,說不完的,我已寫了下來,支離應該已帶回。」
老者點頭:「那待稍後,便去取來與我一看。」
「嗯。」
「如此,北上,東去,南下,可有所選?」
「有了,」夏昭衣微微一笑,「但若是要你為我選,你選哪道?」
「不選,」老者垂眸端茶,飲了口後淡淡道,「留於山上陪我說說話,彈彈琴,煮煮茶,豈不逍遙。」
「欸?」夏昭衣眉梢微挑,「師父竟有這般孩子氣的話?」
老者放下茶盞,忽的,唇角彎開一抹笑。
他極少笑,甚至忘記如何笑,眼下也不知為何笑。
「說吧,」老者說道,「你將去哪。」
「東。」夏昭衣說道。
老者點頭,安靜一陣,說道:「其實我不願你入世,可你心中之恨在那山外世間,心魔終需除掉。」
說著,老者取了一旁的輿圖出來,在書案上鋪開。
輿圖極其精細,布景構圖比例悅目,山川河道氣勢雄強,州府地名的落字則秀逸溫潤。
顏彩皆有,非常舒適的調色,根據新舊,夏昭衣一眼便看出為近來新作。
「師父所畫?」她抬頭說道。
老者未答是否,淡淡道:「直接殺掉李據不過輕而易舉之事,算不得暢快,毀去整個李氏基業,如同他滅夏家滿門一般,方才叫復仇。」
夏昭衣深深看了老者一眼,在想是不是被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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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