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太傅家訓

  第311章 太傅家訓

  人群的叫囂聲越來越強盛。

  官兵們的鞭子出手了,這一次有人逃跑,有人留著,脾氣不好的幾個暴躁漢子甚至去奪侍衛的鞭子,場面越發混亂。

  一個侍衛跑來,讓梁乃和陸容慧先走,唯恐這些沒了理智的百姓衝撞過來。

  陸容慧看向那一直掙著的婦人。

  將這婦人抓回去,那邪童說要殺他們全家。

  可是就這樣放了,事後皇上追究,他們絕對沒好果子吃。

  陸容慧不想管了,在馬車上端坐著,將燙手山芋丟給了梁乃。

  梁乃一咬牙,看向那邊的兩個侍衛,提高聲音說道:「給我把這賤婦看好了,丟了找你們算帳!」

  說完趕緊使眼色,要他們放人。

  侍衛有些猶豫,但到底鬆開了手裡的力道。

  婦人當即推開他們,轉身就跑。

  兩個侍衛愣了愣,一個忽然曲腿,伸手捂住自己的褲襠,連跳數下:「好痛!好痛!」

  另外一個反應過來,不甘示弱,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哎喲,大人,她跑了!」

  「沒用的廢物!」梁乃氣急敗壞的叫道,伸手指去,「還不去追!」

  心裏面卻悄然鬆了口氣。

  陸容慧在馬車上,拿了顆蜜餞放到嘴裡,甘甜在口腔里漫開,他閉上眼睛,聽不到,看不見。

  ·

  安於道從外邊大步回來,一進府便朝安秋晚的大院跑去。

  「父親,又出事了!」

  天色漸晚,寬敞的大房明燈高懸,鋪著松錦軟毯的地板下燒著溫燙的地龍,四周窗扇大開,寒風湧入,反倒舒愜涼爽。

  安秋晚席地而坐,斜靠在矮几邊,從書上抬起頭,看著門外趕來的二兒子,低聲說道:「一天兩天三天,每天都在出事。」

  安於持和安於平在安秋晚另一邊,抬頭看去,沒有說話。

  安於道邁過門檻,進來將剛剛得知的街頭之事道出,而後說道:「據說,諸多百姓在那大喊……狗皇帝。」

  哪怕這是安家內院,這三個大字安於道都不敢輕易說出。

  「狗皇帝,」安秋晚笑了,「罵就罵吧,還真能將他罵成一條狗嗎?」

  安於平皺眉,朝他看去。

  「現在外面形勢如何了?」安於持問道。

  「沒有發生太大的衝撞,附近的巡守衛都在第一時間趕去了,陸容慧和梁乃現在大概已經到了燕雲衛府,不過這消息送進皇宮的話,唯恐皇上會震怒吧。」

  安於持皺眉,沉聲道:「真是多事之秋啊,就要立冬了,也這麼多事。」

  安秋晚又笑了下,枯槁的手抬起來將書頁輕輕撫平,說道:「無能之輩,常狂怒而不以已,能力不佳,則終日盡怒。」

  幾個兒子一愣。

  「父親。」安於平很輕的喊道。

  「為父說錯了嗎?」安秋晚看著他,「咱們這皇帝,哪日不發脾氣了,可他發的脾氣,是沖讓他發脾氣的那些人發的嗎?不是,他只會沖身邊那些可憐的閹人和任他玩弄盡興的女人。」

  「父親,你以前不這樣的,」安於平說道,「您最近所說的話,似乎越來越……」

  「刻薄?」安秋晚說道。

  安於平一頓,忙垂首:「孩兒未曾有此一說!」

  安秋晚笑著,抬頭看向窗外。

  風將窗外的樹枝吹的亂舞,月影婆娑,附近的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如今整個大院,除了他們父子四人,就還剩下站在大院門口候命的老管家喻南了。

  「時候也差不多了,」安秋晚說道,「說了一輩子的慌,幹了一輩子的違心事,死前將胸中想說的話吐出,才是生平一大快事。」

  「父親胡說什麼!」安於平忙道。

  安於持和安於道垂著頭,面色悲憫,沒有說話。

  安秋晚摘下手上翠綠的玉扳指,燈光下,扳指上光澤明亮,轉動間有尖銳鋒芒閃過。

  安秋晚輕輕的放在安於持身前:「大郎。」

  安於持放在腿上的手指握成拳頭,微微顫抖,痛苦的說道:「父親,我唯恐無力勝任。」

  「可惜四郎和七郎不在京城,」安秋晚說道,「大娘難產,去的太早,四娘和六娘,已有兩年未得見了。」

  安於平聽出一些不對勁,看向安於持和安於道:「大哥,二哥?」

  安於持和安於道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安於平看回安秋晚:「父親這是怎麼了,您今天何故說這些?」

  「勿躁,平兒,」安秋晚嚴肅道,「平日的沉穩何去了,氣浮成這樣?」

  他看向安於持:「大郎,戴上。」

  「父親……」安於持皺眉。

  「囉嗦了一輩子,我今日不想說太多了,」安秋晚看著書冊,淡淡道,「為父只說三點,你們兄弟聽好了。」

  房間裡沉默下來,安家幾個兒子安靜的看著父親。

  火光下,安秋晚的容顏蒼老的像是八十歲老兒,溝壑滿布,短短几日,發上再找不到一根黑絲了。

  安秋晚看著他們,說道:「第一,皇家不是天下,天下人才是天下,『天子』不過是愚民和皇帝自欺欺人的說辭。我安氏祖訓之一有『忠君盡賢』之說,此話你們便當放屁,我們忠的是權,愛的是財,謀的是家族百年興盛。失權者,凶死不過朝夕,定國公府的下場,你們都看到了。但倘若他日安家真的失權,必要如當下之安府,當退則退,儘快撤離朝堂,勿多周旋,學學醉鹿郭家,自在逍遙保富貴。」

  幾個兒子沒有說話。

  安於平眨巴了下眼睛,惶恐的看向安於持身前的扳指。

  「第二,為民立命,」安秋晚繼續說道,「你們切記,可不忠君,但要愛民。木生於土,我們為木,民為土,凡世家之族,皆基於萬民之上才能立足,他們活得好,我們才能生得旺。」

  「那麼,」安於平看著扳指,很輕的說道,「所以我們愛民,是因為他們能讓我們富貴才愛,還是因為眾生皆苦而愛?」

  安秋晚頓了下,朝他看去,低聲嘆息,說道:「十四。」

  安於平抬頭看著他。

  「勿要太過善良,良心,是最不值錢的,」他抬手拍了下兒子的肩膀,又道,「弱者,他們很好玩,他們易怒,也易於感激,稍微施點小恩,他們便能對你感恩戴德了,見過被餵一口肉的狗嗎?它們的尾巴,搖得歡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