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父子互懟
沈冽十二歲時,因沈老太爺病重,沈家所請的幾個名醫都委婉表示,可以為他準備後事了。
沈冽牽掛祖父,不顧郭家舅舅們勸阻,帶石頭和杜軒回去雲梁。
那一趟,父子二人半句話都未說。
所以現在,沈雙城這開口一句,是沈冽自八歲至今,父子二人相隔十餘年的第一句話。
音色幾乎未變,不過在當年語氣里的厭惡冷漠上,加了幾絲抑制著的憤怒。
沈冽腳步停了下,朝他看去一眼,輕懶收回視線,邁入文和樓。
周圍先生們面色變尷尬,有人試圖喊住他,張了張口,作罷。
沈雙城臉上沒多少情緒波動,對於這個兒子,他本就沒有指望。沈冽如此反應,反而正常。
跟著沈冽一起進去的少女卻忽然後退幾步,退了出來。
「你說錯了,」夏昭衣明眸含笑,看著沈雙城,「沈諳並非我大哥。」
沈雙城濃眉皺起。
夏昭衣偏偏頭,笑容更清媚:「抓沈諳的人,是我,不是沈冽。」
沈雙城沉了口氣,冷冷道:「好,那麼敢問阿梨姑娘,沈諳所犯何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給您現成編幾個?」
在場的先生們將雙目瞪直。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多用來受冤者控訴之用,她竟如此,如此……
沈雙城被她一句話噎住,一張俊容氣紅,頓了頓,沈雙城怒目看向門內停下等夏昭衣的沈冽:「沈諳自小待你不差,與你親厚,伱如今為了這麼個女人,竟與他反目?」
沈冽本不想理他,聞言慍怒,冷蔑朝他看去:「說話要知輕重分寸,一夜奪下佩封、出入華州如無人之境、一手搭就這赴世論學的夏家軍統帥,在你口中,是『這麼個女人』?」
「這些作為,是她一人之功?」
「這些作為,一萬個你也達不成。」
沈雙城被氣笑:「好,很好,我收到信時還不信,你雖乖張偏執,可與沈諳手足情深,怎麼會困他於牢。果然,你被這女人……」
「便不要再出言不遜了,」夏昭衣出聲打斷他,「若再說出什麼不可收場的話來,到時難以下台的,只有你一人。」
沈雙城冷目看去:「我們沈家人說話,還請夏大將軍不要擅自插嘴。」
夏昭衣搖了搖頭:「不知好賴。」
眼看她重新進門,沈雙城叫道:「那麼你何時放沈諳?他舊疾纏身,容不得這牢獄之災!」
夏昭衣頭也不回,說道:「快了,等他那位出去玩夠了的師父回來就放。」
沈雙城抬腳就要跟去,幾個先生唯怕事端,趕忙勸阻他,岔開話題。
陳無憂也擦著汗,小跑回去攔他。
楊老院長給沈冽和夏昭衣安排的位置,在文和樓三樓的小茶廳。
此處視野最闊,觀景最佳,堪比廣場的空地上,那座論學高台拔地而起,高台周圍人山人海,石橋兩岸和大石橋上也都是人。
送走了沈雙城的陳無憂上樓,恰逢兩個小丫鬟送完茶點出來,陳無憂悄聲問:「夏將軍和沈將軍,可有說什麼?」
「說什麼?」小丫鬟眨巴眼睛,「先生是何意。」
「就,有沒有提到樓下的事?」
「嗯,有的,夏將軍說,赴世論學人好多,許久沒見到這麼多文人才子了呢。」
「……不是這個,比如說,沈將軍的父親?」
兩個小丫鬟對視了眼,搖頭:「沒有呀。」
「那,他們可生氣?」
「生氣?為何呀?夏將軍可好了,人漂亮,還愛笑,給我們打賞了賞錢呢。」
「……」
陳無憂揮了揮手,讓她們走。
進得茶廳,陳無憂輕敲本就大敞著的門:「阿梨將軍,沈將軍。」
「來得正好,」夏昭衣對他笑道,「我們不知這台下雙方都是何人,正想尋人介紹呢。」
陳無憂笑了笑,低頭拱手,進去朝下面看去,道:「乃,巳秋、巳冬二組。」
高台上的辯學雙方共二十人,兩邊各十人,他開始一一同二人介紹。
待他說完,夏昭衣道:「先生一來便知他們何組何人,是恰好知道他們,還是所有組的人都熟悉?」
「自然是都認識,」陳無憂笑道,「不瞞阿梨將軍,不止這些已定的辯學組,剩餘的瓊林組,還有那些散於外面的遊子組,我也幾乎都認識。」
夏昭衣揚眉,驚喜笑道:「先生厲害,也有心了。」
赴世論學的分法制定,出自廉風書院幾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們的探討,分為辯學組、瓊林組、遊子組。
辯學組出自文和樓內部,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大組,十二大組中,各有春夏秋冬四組,每組十一人,其中一人為替補,總共五百八十二人。
瓊林組則是文和樓內部,經辯學組挑剩下後的文人們自行成組。
遊子組,乃文和樓之外的文人們自行成組。
現在,下面討論的辯題,乃「謙卑」。
雙方各有所表,並在允許的範圍里互相攻訐。
陳無憂自也謙辭,說這些乃本職分內之功。
說完,陳無憂心裡琢磨,要不要問剛才發生在樓下之事。
天下士子皆重「孝」,不忠不義不孝之人,只會落個人心盡失,功越大和勢越大者,這遺臭萬年的惡名便也越響亮。
否則,為什麼說文人的筆比刀更尖銳呢?
史書,便是出自文人之筆。
陳無憂到底沒忍住,張口道:「阿梨將軍,方才……」
他的話音未落,便看到少女側頭望來得目光。
沒有太強烈的情緒表達,甚至很平淡,可是陳無憂卻自她的明亮眸子中讀出了警告意味。
她在讓他,閉嘴。
不嚴厲,不兇狠,眼眸平靜沉默,但就是有一股無形威嚴逼壓而來,震得陳無憂張口在那,不敢再說下去。
「陳先生,您去忙吧。」夏昭衣說道。
陳無憂的冷汗滲出:「阿梨將軍,我剛才若有任何……」
「沒有。」夏昭衣說道。
什麼沒有,沒有什麼呢,陳無憂快哭了,他這話都還沒說完呢。
「還請先生莫要介懷,」夏昭衣繼續道,眉眼認真,「廉風書院很好,先生也很好,莘莘學子需要您這樣的導師教諭。今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陳無憂一愣,隨即悄然鬆一口氣。
少女身上的氣場和威壓著實可怕,方才那一瞬,他真的怕她動怒,甚至要遷怒到廉風書院頭上。
「先生去忙吧。」夏昭衣道。
陳無憂還能說什麼呢,點頭拱手,告退離開。
茶廳的門不必關,因為小丫鬟會隨時過來奉茶水。
幾縷清風從窗外而來,夏昭衣看著高台上的爭辯越發激烈,但那些聲音,她卻像漸漸聽不到。
耳邊,依稀是康劍的那些話:
「……少爺離開沈家時才八歲……」
「……少爺被從雲梁接到醉鹿時,他後背全是傷……」
「……一條一條,蜈蚣一般!」
「……那不是正常的教鞭打的,那是軟藤條,帶軟刺的!」
夏昭衣不敢側頭去看坐在她旁邊的年輕男子,餘光都不敢去瞄,恐被他看見。
但她真的很生氣,再思及醉鹿郭家對沈冽的拋棄、背刺和暗殺,她更覺怒不可遏。
「阿梨?」沈冽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溫柔清冽。
夏昭衣面上情緒始終平靜,轉頭看著他,清淺勾唇:「嗯?」
沈冽的黑眸沉而靜:「你所想之事,可是因我?」
夏昭衣笑笑,搖了搖頭,看回遠處高台:「你說,他們誰贏呢?」
沈冽低低道:「……阿梨。」
夏昭衣一直看著那邊。
不止憤怒,她還覺得很難過。
她年幼十歲時,他便已在護她幫她。
可他年幼之時呢?
她好想,也去幫一幫那個年幼的他,將他保護好,不讓他受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