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老爺子自從幾年前從公司退下來後,就極少露面,一直在郊外的一處茶莊內養老。
南梔對這位老爺子最大的印象,還是來源於記憶里。
三年後,宴珩葬身在了那場意外的車禍中。
整場喪儀,都是榮老爺子親手為其操持的。
九十歲的老人,憔悴得不成樣子,幾乎要兩個人攙扶著才能勉強行走。
車禍。
想到這個詞,南梔微微抬眸看向了宴珩。
雖然有把握,因為那段記憶的存在和自己的籌謀,未來必定不會如記憶中那般發展。
這些時日發生的一切,也都已經證明了,未來並非不可改變。
可,那場要了宴珩性命,奪走了這個榮宴兩家最得意孩子的車禍,真的是意外嗎?
看著南梔的眼神,宴珩疑惑地挑了挑眉。
「怎麼了?」
南梔搖了搖頭,低聲道,「榮老爺子怎麼會想見我?」
宴珩坐在了南梔的身邊,從飄窗邊取了一條羊絨毯搭在了南梔的肩上。
雖然屋內有恆溫的溫控設備,窗戶也都是隔熱隔冷效果一流的,但宴珩還是難免擔心南梔著了涼。
他曾聽自己的外公說過,母親懷著他的時候,因為和宴成江之間的糾葛,所以一直心情不好,進而影響的身子也不算好。
孕婦是有許多用藥禁忌的,而那時候的榮珊,仿佛堵著一口氣,一定要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讓宴成江看到他到底錯得有多離譜。
所以,即便生病,她也不肯吃藥。
即便是醫生已經跟她說明了這類藥物對孕婦並無影響,她依舊執拗地不肯吃。
這也是後期,她即便有專業醫療團隊照顧,依舊吃遍生育苦頭的原因之一。
生育這件事,對女人來說太過艱難。
所以,宴珩總難免擔心南梔。
「你產檢的那家醫院,是當初外公為我母親所建的,那裡的院長,也一直是外公的家庭醫生。在你第一次去做檢查的時候,外公就已經知道了。」
宴珩也沒想著瞞著榮老爺子,不然,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到那裡去為南梔檢查。
「之前,外公也跟我提過你,說想見你一面。只是那時候,我覺得還不是合適的時機,所以先拒絕了他。」
那時候的南梔,對任何人都滿懷戒備,仿佛一隻警惕的小獸,對每件事每個人都充滿提防。
加上南梔的孕吐反應極為嚴重,宴珩覺得,那時候讓兩人見面,對於南梔來說,或許會是一種負擔。
不過,這段時間榮老爺子是徹底坐不住了。
前些時間,南梔因為救祁夫人而入院的時候,宴珩太過緊張,直接讓榮氏醫院的整個醫療團隊都過來了。
這也導致榮老爺子很快就接到了消息。
當天電話就打到了宴珩這裡。
翻來覆去講了十多分鐘,中心思想就兩個。
一,照顧好南梔和孩子。
二,儘快讓兩人見個面。
宴珩本還想推,可榮老爺子眼瞅著有些不高興了。
考慮到老爺子的確年歲大了,所以今天宴珩才嘗試著和南梔提了一下。
不過,。
看著南梔那張白淨素淨的小臉,宴珩輕聲道,「不想見也沒有關係。外公那邊,我就說,是我不想讓你們見面,你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
回視著宴珩那認真的眼神,南梔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
「沒關係的,我隨時可以和老爺子見面。只是……」
南梔微微停頓了片刻,聲音了低了些許。
「我可能不是榮老爺子心中所想的樣子。所以,你要不要給他先打個預防針。」
榮老爺子心中所設想的宴珩孩子的母親,應當是優雅端莊的名門淑女,但那似乎和自己半點都不沾邊。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一場意外,和他最優秀的外孫有了一個孩子。
順帶從他那富有的外孫手中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財富。
南梔怎麼想,都覺得榮老爺子應該對自己印象不會怎麼好。
聽到南梔的話,宴珩的神色卻頓時嚴肅了起來。
「什麼叫不是心中所想的樣子?」
他十分認真地看向南梔。
「你很好,僅燕大高才生這一點,外公就不知道會有多喜歡你。你不知道,外公他雖在在外威風凜凜,但實際上,他從小一直讀書不行,家裡送去海外讀書,但也只是勉強拿了畢業證。所以,他平生最喜歡會讀書的人。」
「你的性格也很好,能不顧一切去救當時對你而言還是陌生人的祁太太,這份善良許多人就沒有。身處那樣的家庭環境,也能拼命照顧好自己,這是你的堅韌。梔梔,如果沒有遇到我,沒有遇到如今的這一切,你也會過得非常好,因為你天生就是那種拼命向陽生長的人。」
宴珩有時覺得,雙胞胎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
南梔和祁淼,雖然長得十分相似,但人們幾乎從來不會認錯她們。
一個清冷,一個熱烈,完全迥異的風格,似乎就預示了她們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實際上,外表熱烈的祁淼,實則是嬌養的不能見風霜的花,她所有的美麗,建立在金錢的灌溉上。
有一天,這灌溉沒了,她也就枯萎了。
她的熱烈,並非來自內心的力量。
倒是清冷的南梔,她的心中,反倒是熱烈的。
仿佛是燎原的山火,又仿若是永遠倔強的草木。
帶著躊躇與堅定,矛盾與彷徨,堅強地向前走著。
即便是自己,如果換到了南梔的位置,面對那樣的一個收養家庭,面對親妹妹的背叛,他都不一定會做得比南梔好。
她其實,比她自己認為的還要強大。
宴珩覺得,以他們如今這種親密又生疏的關係,他說這些話,其實有些曖昧的尷尬。
但是,他不想見到南梔的臉上出現那種神情。
仿佛,她不值得別人對她好一般。
南梔微微別開了頭,並不太想讓宴珩看到她眼神中的動搖。
半晌後,她低聲道,「宴先生,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我們的遇見。
這個孩子。
都是我算計來的。
甚至以後,我也會毫不手軟地算計你,算計這個孩子。
因為我想活下去。
想改變記憶里那讓人恐懼的結局。
宴珩輕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知道,有些冰,是需要慢慢去融化的。
但,他願意,也樂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