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瞬間凍結的冰雨好似根根分明的晶瑩絲線,纖細卻堅韌地將片無垠天地緊緊縫織在一起。
天光自剔透的冰線間穿過,變得灼灼燦燦,落在小火龍金色的眸中,好似一道璀璨的流光掠過,這一幕殘忍卻絕美,讓它無法移開眼。
它直直地看著這一幕,險些忘了扇翅膀以至於掉下去,好在溫雲順手一撈把它抱回懷中才避免了悲劇。
「還能這樣玩?」
小火龍在溫雲懷中挪了挪位置讓自己更舒服些,尾巴搖搖晃晃,同心情一樣激動:「這不就是……」
它說了一半,詞窮了。
於是溫雲適時地接過話頭繼續道:「組合魔法。」
同時施放兩種,甚至是多種不同的魔法,二者結合之下往往能達到意料之中的奇效,好比方才葉疏白使用的低級魔法「雨水降臨」在配上溫雲的「冰封千里」後,不僅能打得敵人措手不及,還能翻倍提升殺傷力,可謂是妙極。
只不過先前溫雲都是獨行俠,所以沒有人跟她配合使用,眼下有了葉疏白這個天賦異稟的小徒弟,她相當滿意。
小火龍還處在沒見識的震驚中,口中嘀咕著為什麼自己都沒想到這種玩法云云,當主人的摸了摸豬頭,笑語:「多讀書,少睡覺,你也可以。」
「哦……那還是算了。」
還好她說完以後就飛下去查看底下被凍成冰雕的魔修了,否則若聽到這廢龍不求上進的回答,指不定今晚就要把它烤了吃。
底下的兩艘魔舟都被凍成冰塊,驟降的極寒溫度也將裡面的魔修獵殺得差不多了,在新的龍骨法杖加持下,怕是連血液都已經成冰了。
溫雲輕盈落在其中一艘魔舟的甲板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擠著被凍成冰雕的魔修,她一眼略過去,搜尋著想找的人。
墨幽,又或者該叫謝覓安。
對方極其狡猾,溫雲覺得還是要謹慎對待才是。
只是很可惜,這艘魔舟上並未見得那人的蹤跡,溫雲只好作罷,轉過身向另一艘魔舟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絲極其輕微的碎裂聲響在耳畔,溫雲的動作卻依然平靜淡然,好似並未聽見一般。
「嚓——」
人堆中忽然有冰塊炸裂開,一道身披重甲的高大身影倏忽間高高躍起,伴隨著一聲暴喝,這人高舉著一根長槍,似小山般的身軀飛襲向溫雲的背後!
溫雲沒回頭。
比這個魔修速度更快的是溫雲身後的那道白影,他屈膝一躍至半空,手中木劍靈巧避過長槍的襲擊,劍尖似有眼睛般精準刺向那個魔修的眉心。
寒淵城主心中猛地一跳,奮力往邊上閃躲,然而那劍氣依然在他臉上划過一道深到見骨的血痕。
他半年前曾跟葉疏白和溫雲交過手,當時他二對一惜敗下來,自然知曉這兩人不是普通人。
但是這兩人的實力,怎麼比當時在魔界時高了這麼多!以前二對一輸了也罷,現在一對一居然都打不過了?
他不敢多想,手中長槍一抬想要擋住不斷刺來的木劍,然而葉疏白身形輕矯若風,轉瞬間已變換劍招,改刺為劈。
寒淵城主還未反應過來,雙眼駭然睜大,卻見自己還掛著層冰塊的身體在往下墜。
那一瞬間,他腦中懵懂,只浮起一個古怪的疑惑。
為什麼我的身體……沒有頭?
這一切只發生在數息間,溫雲慢吞吞地轉過頭,瞄了眼地上屍首分離的寒淵城主,倒是很大方地贊了句:「很不錯。」
劍靈護主工作做得極好,她都不需要出手了。
似乎跟她想到了同一個念頭,邊上已經變出原型的小火龍尷尬地擠在甲板上,磕磕巴巴地問葉疏白:「就沒了?」
葉疏白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皺著眉,扯出絲帕認認真真擦手中木劍沾染上的血漬。
小火龍尾巴擺得飛快,急急地再追問一句:「才一招就沒了?這人被冰封千里凍了都能自己躥出來,不是很厲害的嗎?」
「還好,只是尋常渡劫罷了。」葉疏白淡淡地回答,頓了頓,又糾正小火龍的說法:「是兩招。」
他先前的確可一劍斬尋常渡劫,但是現在玉嬰未全,仍有一塊碎片在溫雲體內,得用兩三招才行。
小火龍:「……這有區別嗎?」
它剛才還打算變成原型去英勇霸氣護主,搶回杖靈的崇高地位呢,結果結束得太快,連表現機會都沒撈到。
斜斜地睨一眼葉疏白,心想某些靈急求表現的嘴臉真是有夠難看。
冰封千里一降下,修為不夠的魔修瞬間暴斃,修為高的原想著有寒淵城主出手,擒殺這兩個劍修不是輕而易舉,哪知才眨了個眼就見到屍首異處的城主。
所有人都知道,再不出手,怕是所有人都要死在此處了。
於是在溫雲幾人漫不經心閒扯時,身後的冰塊又驟然炸開好幾處,數道化神期或元嬰期修為的氣息朝著這邊襲來。
這次小火龍好歹找到機會,為求表現它使出了全力,在那幾人尚未徹底從冰塊中掙脫前,轉身就是一道烈烈龍炎噴上去。
這冰寒驟變之下,幾個魔修頓時慘叫連連,而葉疏白亦是揚劍預備補刀。
溫雲提醒:「留兩個活口。」
墨幽現在重傷,她想要問清楚為何魔修們會在這種情況下攻打四洲,這種行徑簡直像在舉族送死,但是看這些魔修如此普通卻又自信的模樣,她又隱約開始憂心對方是否有所依仗。
問出來的結果,果真是不太樂觀。
「道劫居然還沒走,而且聽這些魔修所言,他居然想把四洲的所有天驕都抓起來……呵,東玄界將我們整個修真界都圈養起來,道劫這個檢漏的也想學著將我們這些天才給圈養起來,真把自己當仙人了。」
溫雲的聲音清泠泠帶著寒氣,沒有半點對這些飛升境強者的畏懼。
她輕輕躍下魔舟,用龍骨法杖輕輕一碰外海凝出的冰面,喚身後的兩靈:「小白,小紅,走了。」
小火龍化成小豬飛到她懷中躺好,葉疏白御劍跟上。
在他們身後,方才她以杖點觸過的冰層自那點開始逐漸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又一絲一絲地朝下加深,露出幽暗的海水。
無聲地,兩艘凍成冰塊的巨大魔舟緩緩地沉入海底,帶著那滿船做著美夢的魔修,在這世間徹徹底底地煙消雲散。
「現在東玄界在追蹤宿垣真人的位置,他不好出手,只能我們來了。」
溫雲輕飄飄地落在中界島的上方,打量著這周邊的環境。
現在她跟葉疏白若真對上飛升境的道劫,恐怕不是對手,而且他們倆能用隨機傳送陣逃,但是其他人逃不掉,在他們身後的無數四洲子民也逃不掉。
這一戰無法避免。
唯一慶幸的就是方才那些魔修們連個活口都沒逃掉,想來道劫跟墨幽知曉這邊境況再做出應對也需要一段時間,這些日子足夠溫雲來做些布置了。
她手上拿了許多魔法石跟靈玉,掂了掂,指點著小火龍叼著這些石頭將其擲入相應的位置。
中界島上的戰後殘骸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眼下三家都派了人在島邊值守,姜肆跟千黎深好歹也是一宗宗主,暗說該在城內坐著,但是他們一見溫雲出來弄陣法,立馬就跟出來了。
千黎深在邊上看了一整天,依然摸不清溫雲是在布置什麼陣法,又礙於面子不好意思去問,怕顯得吹雪島沒見識。
偏生邊上正巧有兩個吹雪島的弟子在守著,還問他:「島主,溫仙子這是在布置什麼陣法?我們怎麼從未見過?」
千黎深默默地盯那弟子一眼,語氣幽幽道:「不恥下問是美德,你自行去問便是。」
他們還真去問了,溫雲倒也不私藏,大方地告訴了他們這陣該如何布置,那兩個弟子便雙眼放光地連連點頭,捧著溫雲給的石頭往島的另一邊跑去學著布置這個陣法了。
她回頭,笑著對神情糾結的千黎深道:「千道友若有興趣,可願意一同布陣?」
千黎深面上作出不屑狀,語氣亦是雲淡風輕:「布陣防護中界島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我不動手倒也說不過去了。」
嘴裡說得勉為其難,腳步卻很誠實,飛快地跑到了溫雲跟前,將手背在身後:「說罷,要我如何幫忙?」
溫雲揚眉道:「我一直覺得千道友那個汲靈陣很有意思,也學著布置了一番,不過有些細微處仍不明白。」
聽到少女提起自己的長處,千黎深險些沒忍住笑出來,憋了憋才按捺下來,若無其事道:「哦那個啊,正好我新改進了一番,就給你看看吧。」
話語間,他手一抬取出陣盤,飛快地撥動上面的位置,而後取出靈玉擲入海水中,布下一個極小的汲靈陣。
「原本的汲靈陣是用於防禦敵人入內,但是現在這個改進過後是用於困守敵人,將他們誘入陣中……」千黎深一邊說著,一邊從芥子囊中取出些點心碎渣丟到陣中,不多時便有一條小魚游入這片區域。
他眼睛緊盯著那陣法,聲音放輕了些,似乎是怕驚動魚兒。
「然後將陣啟動……」
他話沒說完,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姜肆哈哈笑道,熱情地招呼:「我說你倆在布希麼陣呢,原來是在抓魚呢!看樣子今晚我們能加個菜了,來個糖醋魚如何?」
他這一來,千黎深還未來得及把陣法啟動,魚就被驚跑了。
千黎深狠狠地瞪他一眼,強忍怒氣道:「我們倒沒姜家主這樣的心情,如今魔修再犯,我跟溫道友是在布置防禦陣法,做正事!」
這樣不善的語氣也沒惹姜肆生氣,這生性豁達的刀修反而笑嘻嘻地用手拍了拍千黎深的肩膀,大有哥倆好的意思:「哈哈,你們做正事便是,魚跑了我們再抓兩條便是,莫慌。」
一拳打在棉花上,千黎深只得忿忿地拿了點心再引魚入。
只不過這次來的是一群魚。
姜肆這番沒再搞破壞,千黎深也順當地將這個新的汲靈陣給布置妥當,他瞥向溫雲,略顯得色道:「入了汲靈陣後,這陣法就成了一座牢,裡面被困住的人越是拼命掙脫,他所用來破陣的靈力就會被陣法吸收為所用,反而將其困得更死!這便是新汲靈陣的絕妙之處!」
溫雲敏銳地察覺到一陣靈力的微光在海面上亮起,正如千黎深所說,裡面的那群魚在吃完點心後開始往外游,然而汲靈陣將它們困在其中,為首的大魚似乎意識到了不對,開始瘋狂亂撞,但是越是掙扎,那陣法的威力便越強。
根本逃不出去。
待千黎深將陣法散去,方才被困的魚群方作四散遊走,姜肆直嘆可惜,看樣子今晚是吃不成糖醋魚了。
溫雲已經陷入了沉思。
汲靈陣,顧名思義汲取的是靈力,困的也是使用靈力的普通修士。
但是如果把汲靈陣改成汲源陣,使其汲取天地源力,是不是就能困住使用天地源力的上界飛升者呢……
飛升者說白了也是人,憑什麼不能抓?憑什麼只能由上界的把下界的當豬圈養著抓,憑什麼不能反其道為之,她來把上界的人給圈住?
溫雲抿了抿唇,心臟忽然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卻不是緊張,而是興奮。
待千黎深又仔細替溫雲講解了陣法的構造後,她也試著用靈玉布置了兩個,無一例外都成功了。
千黎深早就見識過了她在陣道上的妖孽,心中微酸了一下,卻還是拱拱手賀喜兩句:「恭喜,你已經掌握這道陣法了,怎麼,你是打算用它來關押魔修嗎?」
溫雲喚回小火龍,把它叼著嘴裡沒用完的魔法石給摳出來,語氣平和道:「我打算沿著中界島布置一個巨型汲靈陣。」
正光著膀子在海里抓魚的姜肆從水裡冒出個腦袋,興致勃勃道:「你難不成打算把魔修們都引來島上,來一招瓮中捉鱉?」
說話同時,他的手從水下拿出,舉著的正是一隻大海龜!
溫雲悄悄地往周圍望一眼,琢磨著眼下葉疏白正在中界島的另一端布置陣法,所以自己看一眼光膀子刀修也沒關係吧?
咦,不對。
溫雲心虛過後又理直氣壯起來,琢磨著美好事物本來就該大方欣賞,怎麼自己現在還要躲著葉疏白看了?
於是她屏息兩瞬,發現這次葉疏白果然沒出現後,便大大方方地看向姜肆還有其優越的胸肌,腹肌同肱二頭肌,滿意微笑道:「你說得對,我正打算瓮中捉鱉。」
姜肆哈哈大笑:「成啊,那我們一起來抓那些老王八。」
然而溫雲卻搖了搖頭,認真道:「不行,你們得帶著其他人一起離開中界島才行,一個都別留。」
「為何?」
「因為你方才說錯了個詞,我這次想抓的不是魔修,而是……」
溫雲頓了頓,思索片刻後,還是用他們最懂的方式說明:「是仙人。」
「啪!」
姜肆的手一抖,那隻王八啪嗒一聲落入水中,遊走前狠狠地咬了他的腳一口,他卻渾然不覺,整個人如同呆滯般看著溫雲。
千黎深亦不例外,陣盤噗通一聲掉落海中,還是姜肆回了神,一個猛子紮下去替他打撈起來擲回他手中。
「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
兩人齊聲質詢,溫雲只得指了指天,再說一遍——
「我,打算抓仙人!」
話音剛落,一股強浪忽地平白掀起,將原先泡在海水中的姜肆拍上岸。
遙遠的外海對面似有山呼海嘯襲來,一股隱約的威壓逐漸升起,壓得兩個金丹期的修士心神不定,兩人驚愕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
溫雲神情淡然,手執龍骨法杖在二人身上一揚,天地源力落下後,他們的臉色才好看些。
那青衣少女傲然立在海上,海風將她的發同裙袂吹得肆意飛揚,好似隨時都要踏風而去,未曾回頭。
她聲音清清冷冷的,沒有半點面對生死劫難時的惶然。
她說:「你們快走吧,我要斬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