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師兄他們眼中,溫雲是個年幼的小可憐。
幼是真的幼,年齡連他們的零頭都沒。
可憐也是真可憐,父母雙亡魔修挖丹,流落至此同門欺壓。
當初越行舟也只是為負責才做主收留她的,相處一陣下來發現她安靜不作妖,只埋頭做雜務,倒是真心接納了她的存在。
他們唯一覺得納悶的,是溫雲不願住院子裡,總愛跑柴房睡。
越行舟溫聲提醒:「溫師妹,柴房夜深露重,你沒修為傍身,當心著涼。」
其實他更想告訴溫雲,柴房那些木頭不值錢,真不用睡覺都去守著的!
正在掃地的溫雲鄭重點頭,當晚抱了床厚被褥去柴房睡。
大師兄:「……」
能不睡柴房嗎?這兒無數根大大小小的木頭混雜在一起,溫雲得慢慢從裡面挑寶貝才行,萬一不小心被燒了根高級材料她上哪兒哭去?
白天她掃山路,晚上她翻柴房。
這一翻倒真翻出些寶貝,溫雲坐在柴房,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這堆木頭。
外面一直有奇怪的聲音,然而她頭也不抬。
「接骨木年份最高,做出來的魔杖適合施展黑暗系魔法,但是我不太擅長這類……」
屋外:「砰砰砰!」
溫雲凝神,又拿起雷竹:「雷系魔法的殺傷力在中級魔法中算是最強,但是做魔杖容易斷……」
魔法跟修真不同,前者主要是修行精神力以溝通魔法元素並操控它,後者是以身體吸取靈力以便使用。
所以魔法師肉體孱弱,能使用各系魔法;而修士肉體強悍,大多只能使用一種靈力。
像溫雲這樣每一系魔法都用得很熟,在選取做魔杖的材料時也挺頭疼的。
屋外:「啪啪啪!」
被打斷無數次的溫雲終於忍不住了,打開門去查看外面的動靜。
只見不遠處坐著渾身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白御山,他手提巨劍,狠狠地朝著遠處的一塊裸石連斬三劍!
那劍大得像刀,劍身黝黑冷厲,一看便知又是絕世寶劍。
兩者碰撞間濺出火花,而後劍刃盡卷,石頭上卻一道劍痕也沒!
白御山抬手隨意扯掉臂上紗布,坐在輪椅上,雙手持劍高舉過頭,而後以斬盡山河的氣勢。
再劈一刀!
「咔——」
劍刃段成兩截,而山石也出現了一道淺淺劍痕。
白御山早發現了她,頭也不回:「過來。」
他示意溫雲看斷劍:「撿上。」
溫雲才發現他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扭曲成恐怖的形狀。
她總算知道這人為什麼會坐上輪椅了,這種不要命的修煉法,不殘都算他厲害!
過了會兒,恢復力氣的白御山很隨便地把自己的骨頭掰回來了。
真的很隨便,他就甩了甩手,力道大得仿佛能把手甩飛,隔了段距離溫雲都聽得到骨頭咔咔的響聲。
然後,只見白御山抱著斷劍慢慢摩挲,好似在輕撫自己的真愛。
他的劍斷了,所以他喪偶了。
即將擁有許多魔杖的溫雲設身處地的想了想,突然能理解了。
所以在白御山要去重新鍛造這把劍時,溫雲主動提出幫忙燒火。
以往這種事都是白御山去隔壁第九峰抓一個雜役弟子來乾的,現在有溫雲了,的確沒必要去搶人了。
進到溫度駭人的煉器房後,溫雲第一眼就看到那堆成小山似的的百年乃至千年火杉木。
她嗓子略乾澀:「三師兄,打鐵不燒煤,燒木頭嗎?」
「嗯。」白御山話不多,還順手把最粗那根火杉進火焰里。
這木頭在第十峰到處都是,幾乎沒有靈氣,搭房子都嫌它太脆容易斷,但是它有個優點——
易燃且溫高,是頂好的柴禾!
溫雲表情麻木地看著白御山往火中遞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杉木,她終於體會到剛才對方死老婆的心情了。
眼見著一根千年火杉木就要被燒了,溫雲一把按住白御山的手。
她表情依舊同平日那般鎮定淡然,只是聲音低沉:「師兄,這根木頭千年了。」
「……」
白御山當然知道,也知道千年的木頭燒得比百年的旺,用來重鑄鍛劍正好,所以他冷漠無情地用力把這截千年火杉木丟進火堆。
兩個時辰後,三師兄的黑色巨劍重鑄完成,從這速度和效率來看,他絕對三天兩頭就斷一次劍。
溫雲能感覺得白御山此刻心情頗好,因為他居然跟自己聊起來了。
「你可知第十峰的來歷?」
溫雲神情迷惘地看著那堆灰,緩緩搖頭:「沒有。」
白御山再問:「你可聽聞,五百年前有位前輩一劍斬斷仙界之山?」
溫雲捏了手指長的一截焦黑木炭,鼻子發酸:「沒有。」
白御山不再理她,而是低頭溫柔撫摸著手中的劍自言自語。
「終有一日,我也要像他那樣斬斷,你說好不好?」
最後這句溫柔得過分,飽含萬分情誼,溫雲知道這肯定不是對自己說的,他是在跟劍說話。
她決定不要打擾白御山跟他的劍恩愛:「三師兄,那我先回去了。」
被高溫和火煙燻了大半夜,少女面上已有明顯的疲倦,就連清冽的眼圈邊上也微微泛著紅。
白御山才想起她現在修為盡失,其實只是個柔弱的凡人小姑娘,而且她好像很捨不得那根被燒了的爛木頭……
他以往去隔壁抓弟子來當雜役都毫不愧疚,今日卻不知怎的,生出莫名的複雜情緒。
「二師弟,你近日做得過了。」
越行舟聲音依舊溫和,卻隱約帶了告誡的意味:「你將內務堂洗劫一空,又這樣打第一峰的臉,掌門那邊不好交代。」
許挽風垂著眸,抱著青竹劍沒了平日的笑臉,聲音沉沉:「大師兄,你去外面問問,新的這幾代弟子還有多少知曉我們第十峰?」
「宗門是沒除我們的名,但是他們在刻意抹去我們……」頓了頓,極為艱澀地說出後半句話:「還有師尊的存在。」
越行舟抿了抿唇:「待師尊閉關出來便好,你近來行事如此張揚,到時候莫讓師尊難為。」
許挽風嗤笑一聲,明艷得勝過女子的面上因忿忿而染了紅暈:「我只是覺得第一峰這些年越發欺人太甚,還有那謝覓安,不過二十歲結丹罷了,宗門竟也將他捧得好似什麼絕世天才。」
「這修真界廣闊浩瀚,多少天才若塵掩明珠,光咱們峰上的溫師妹便遠勝於他!」
「我們師尊更是不世奇才,十五結金丹,三十修成元嬰,百歲化神,兩百歲又至渡劫境,結果到如今,除了我們三人,偌大的清流劍宗竟無一人再提起葉疏白這名字!」
聽到這裡,饒是穩重如越行舟也眼眶泛紅。
在許挽風離開後,他從院中挖出一壇酒,沉悶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葉疏白這名字,在五百年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五百年前是亂世。
魔修實力遠勝正道,他們修行之道多狠辣陰邪,或屠殺凡人煉化屍體驅使,或姦淫女修以作雙修鼎爐,整個修真界都籠罩著他們的陰影。
正道各大門派一退再退,直到幾乎被魔修屠戮斷掉傳承時,年輕葉疏白提著劍出來了。
初入渡劫境的他連斬三十二名同境界的魔修,以一己之力生生逼退整個魔道。
有人說他當時已突破渡劫,成了又一個飛升的仙人,然而卻無人能證。
因為葉疏白就此閉了死關,再無音訊。
五百年過去了,見證往事的人逐漸去世,昔日的正魔大戰傳至今,眾人只知是三大派四大家攜力擊退魔修,故而他們榮光至上,享受世人膜拜。
等到同樣受了重傷的越行舟三人閉完百年關出來,葉疏白這名字,已被這些人悄悄抹掉了。
「師尊,行舟無能——」
喝完整壇酒後,越行舟身上的氣息一變,整個人變得冷厲狠厲。
一柄赤紅長劍飛起,他縱身躍上,御劍直奔第一峰的峰頂而去,那兒是長老所在。
「老子不欺負境界低的,到化神境的小崽子,都他娘的滾出來!」
低沉的聲音響在第一峰頂,原本閉關中的大長老和二長老齊齊睜眼,而後臉色大變。
「他又醉了!速去請渡劫期的太上長老!」
然而還沒能他們傳出信,赤紅利劍已飛至,帶著一身酒氣的玄衣男子微微眯眼,嘿然一笑:「抓到你們了……」
「拔劍吧!」
下半夜的第十峰恢復寧靜,溫雲正在紙上勾畫著魔杖的設計圖。
二師兄不太正常,三師兄也不正常,再加上自己這個在劍宗修魔法的,果然,整個第十峰都不正常。
也就大師兄看著溫和正派是個正常人,今晚溫雲做油酥花生米給他送去的時候,他還特意問候她在第十峰是否住得慣。
溫雲收了心思,打算去拿那根雷竹再仔細研究一下。
就在這時,一陣帶著灼熱氣息的烈風忽地破空嘯來,將她的柴房掀了個頂。
她手中那根質地脆弱的雷竹也被這勁風劈得四分五裂。
「……」
溫雲目光死寂地看著手中的碎竹片,再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
夜空中,那柄張揚的赤紅飛劍燃著熊熊烈火,劍身上還沾染著被烤乾的血跡。
看清天上這人是誰後,她遲疑:「大師兄?」
火劍停下,越行舟低頭與溫雲四目相對,而後皺眉:「你是何人?」
溫雲頓時感覺頭頂攀上一股實質性的殺意,直覺告訴她,現在的越行舟不太對勁。
她謹慎回答:「我是你收上來的……燒火弟子。」
越行舟眉間緊蹙,似思索了半晌,而後終於記起:「對了,你是溫師妹。」
那股殺意消失,越行舟御劍俯衝而下,一把將溫雲拎到劍上,痛快大笑道:「既入我第十峰,就算是燒火弟子也得去給師傅磕頭才是!溫師妹,走,我帶你去見師傅!」
離得近了,溫雲頓時嗅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再看看越行舟現在狀若瘋癲的樣子……
她突然知道第十峰那張招燒火弟子的黃紙是怎麼來的了。
但凡他能把那盤油酥花生米吃上兩粒,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啊!
醉酒的越行舟帶著溫雲御劍直直飛上第十峰最高處,在一處洞府前驟然墜下。
他面朝那封死的洞府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三個頭,而後身子一歪,抱著熾火劍睡死過去。
深更半夜被丟到山頂的溫雲誠懇反省——
「對不起,我不該說第十峰有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