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再需要你犧牲!

  不知何時,魔界幽暗的天空開始紛紛揚揚灑落如毛細雨,仿佛密集的線,將天與地連成一片。

  這綿密的雨幕中,身披重甲的魔界衛兵如滾石一般朝著某個方向夜奔,修為傍身的他們速度遠勝凡人,竟堪堪比得上狂奔的魔狼。

  最前方的是手執三股叉的寒淵城主,崎嶇難行的山路在他腳下仿若平地,偶有滑落的巨石墜落,三股叉一橫便將它們擊為粉霽。

  「往哪個方向去了!」

  話音剛落,一精瘦男子自馬上翻身而下,四肢匍匐緊貼於地面,鼻翼飛快地嗅動著周邊的氣息,時而皺眉,時而以手扇風閉目細思。

  周圍的其他魔修都自覺地往後退出一射距離,就連寒淵城主亦是離開風口,以防礙住這人的天賦能力施展。

  片刻後,那人臉色又喜又驚,怪異地指向某點:「城主大人,他們朝著我們這邊過來了!」

  這次不需他說,所有人都察覺到天邊的異動。

  那是一柄質樸的劍,無甚裝飾,在細雨中顯得尤為不起眼。

  然而它快得驚人,雨絲方垂落,尚未觸及大地,劍氣便倏然而至,生生地從雨幕中劃出一片無雨天地。

  寒淵城主全身心落在那道劍光之上,一雙大手將三股叉握緊,警覺地盯著劍光襲來的方向,盔甲下的肌肉已暗自蘊力,不等後方衛兵反應,已是一聲怒吼揮叉迎上。

  山林間生長了千百年的古樹原本堅硬得勝過金石,然而在這渡劫期大能的隨手一擊之下霎時橫斷成碎片,幾隻鴉雀還未來得及發出慘叫便驟然暴斃,就連遠處的那座大山亦是從中劈開,被一分為二!

  原本的密林,竟瞬間被夷為平地!

  而然他頭頂那束劍光速度極快,在漆黑夜空中驟然升起,只見一青一白衣裙下擺隨風簌揚,優雅寫意地避開這道襲擊。

  下一瞬,便是一聲清亮的少女嬌笑——

  「狗賊,現在該你奶奶教你做人了!」

  寒淵城主下意識抬頭去尋,卻不料身後一道寒風襲過,竟是三道尖利的冰錐憑空出現刺向他的後背,若不是有盔甲護體,恐怕他現在早被穿心暴斃!

  還未等他尋出方向,他身後忽然傳來士兵的慘叫。

  卻見一根冰錐不知何時再次出現,竟生生地貫穿了三個衛兵的身體!

  「布陣防禦,齊射!」

  葉疏白與溫雲早換了個位置,她站在飛劍前方不斷朝著下面丟魔法,葉疏白站在她身後將她護在懷中以防掉落。

  狂風夾雜著越發肆虐的雨自頭頂砸落,濕漉漉的發貼在面頰上,貫來臭美的她卻懶得去理,只飛快地驅使著能瞬發的低階魔法襲向底下的魔修,但是再多的精神力也有耗盡的時候,如此頻率的施放魔法,就連魔法石都沒法及時為她補充上能量。

  底下,一對豎眸冷冷地看著天空,而後嘶聲講了句什麼,它身邊的暗衛迅速上前。

  怒喊一聲:「他們在拖延時間,衛兵去把前面那群賤民抓了!我看他們下不下來!」

  溫雲銀牙一咬,攻擊力強的範圍魔法多是火系,在大雨中無法施展不說,在不平穩的飛劍上面她也無法安心吟唱這種大型魔法!

  這時,葉疏白按住了她的頭頂。

  「快天亮了。」

  他突然一句,而後自芥子囊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利劍。

  溫雲看著眼熟:「這是你的第一柄劍?」

  這是他在拿下鳳凰木劍之前的劍,也是昔年世間最頂尖的四位劍修齊心為他鑄造的劍,鑄劍之時溫雲亦在身邊。

  葉疏白:「你我神魂有契,此劍可用。」

  溫雲利落地接了劍,回頭與他對視,旋即自芥子囊中取出數塊魔法石劈成粉往上一揚,濃郁的魔法氣息頓時由這雨水擴散到了整個小天地,恍惚間讓她產生了回到魔法世界的幻覺。

  「葉疏白,你教我劍,我授你魔法,今時今日也該亮劍了!」

  男子聲音清朗,回應。

  「好。」

  只相望一眼,二人皆是瞬間明了對方的意圖。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漫長也最為深邃。

  驟雨中,魔修分作兩路,一方朝著外海方向奔襲抓人,另一路則留在原地結陣朝天齊射,意圖將天空中的兩人擊落。

  就在這時,密集如豆的雨逐漸收攏變小,而天邊亦有朦朧的光自天穹映出,將整個天空籠成淡青色。

  天明時分最宜練劍,清流劍宗的師兄們誠不欺我。

  「天地初開清氣生。」

  「日月曦光流嵐起。」

  前一劍極緩極柔,輕描淡寫得像是在作畫;而另一劍極快極利,凌厲得讓人捉摸不到它的位置。

  「呵,清雲劍法跟流嵐劍法!」

  寒淵城主仰頭看著飛躍至半空的兩道身影,不屑嗤笑:「若在四洲我倒懼你兩分,若你是葉疏白我倒懼你八分,但是你又不是葉疏白這兒又沒靈氣,我何懼之有!」

  怒吼一聲後,他雙手持握三股叉狂奔上前,悍然迎擊!

  溫雲一貫不愛跟沒腦子的對手嘴炮,她只抿著唇傲然一笑。

  太傻太天真,誰說劍氣必須要用靈氣!

  這片空間中濃郁的魔法元素朝著她的劍尖飛快匯聚,溫雲整個人全然沉浸在劍中,天地間唯獨手中一柄劍。

  就在這時,她身後傳出一聲鳳凰清鳴——

  一隻恍若活物的浴火鳳凰自葉疏白的劍尖飛出。

  鳳凰飛出的瞬間,溫雲手腕一刺,一股玄妙的感覺頓生,倏然間,一頭凶煞的金紅色巨龍亦是出現。

  這是,由魔法元素凝出的劍意化形!

  帶著同樣熾熱氣息的龍與鳳交纏著飛向面色震驚的寒淵城主,幾乎將整個天地焚盡。

  「轟!」

  龍鳳劍意自天空墜下的瞬間,先前被寒淵城主辟出的這片空地炸出一片深坑,坑中無數魔修當場斃命,唯獨修為高深的寒淵城主還活著。

  然而他的狀況也不太妙。

  身上的盔甲變得粉碎不說,就連強悍的肉身也被劍意劃出無數道交錯的血色深痕,整個人仿佛從血池中撈出一般。

  他仰頭眯眼,終於隱約看清於逆光中遠遁的兩道身影。

  身著月白色紗裙的是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少女,眉染霜雪,傲不可攀,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

  恍惚間,他隱約記起那張臉的主人。

  那時候他還不是權勢滔天的寒淵城城主,只不過是黑蛇部一個微不足道的旁支小卒,在那場大戰中靠裝死躲在雪下才在那人的劍下保住小命。

  他是……

  「葉疏白又回來了!」

  寒淵城主聲音絕望地喊出這樣一句,轟然跪倒在地!

  溫雲與葉疏白在飛快將後面糾纏的魔修解決後,強拖著疲倦的身體朝著前方的魔修隊伍追去。

  「沈師兄實力受限護不住他們,我們得再快些!」

  葉疏白亦是全力催動著飛劍往前。

  然而,他腦中卻始終回想著溫雲方才用出的劍意。

  他倒不覺得溫雲用出劍意化形是件多驚世駭俗的事情,畢竟這兩人同屬世間頂級的天才,腦迴路與常人相較素來清奇,向來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換句話說,他跟溫雲都覺得:怎麼會有人用不來劍意化形呢?怎麼會有人用不出禁咒呢?

  但是葉疏白想不通的是,他常用鳳凰木劍,所以化形出涅槃火鳳,但是溫雲常用的不是什麼魔杖嗎,為什麼化出了……這麼個怪獸?

  他終於忍不住:「溫雲,你方才劍意化形的到底是什麼?」

  溫雲理所當然答:「龍啊,火系神龍!」

  她用了五百多年的龍骨法杖,用得最多的也是火系魔法,化形出威風凜凜的火龍有什麼不對嗎?

  此刻兩人已追上前方的魔修,不便再多詳談。

  葉疏白一邊提劍將前方的魔修擊潰,一邊忍不住走神細想。

  龍不是頭頂長角身形纖長嗎?方才她化出的那個更像是長著翅膀的大胖蜥蜴吧?

  溫雲老家的龍原來都長這麼寒磣的嗎?

  還是說……因為她畫技很差,所以連化形出的龍都完全脫形了?

  好在溫雲不知道葉疏白現在竟也會瞎腦補這種事情了,斗則難保她手中劈向魔修的劍會不會往旁邊的劍靈腦袋上劈去。

  她這會兒的注意力全被魔修後方護著的一行人給吸引住了。

  奇怪了,寒淵城主明明在後面挨打了,這群人還這么小心翼翼地護在這邊,而且看這群黑衣人也不像是寒淵城的衛兵,倒像是暗衛之類的身份。

  所以這後面躲著的人到底是誰?竟然比寒淵城主排場還大?

  溫雲只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便飛快地想到了答案。

  「墨幽絕對藏在那兒!」

  她不再遲疑,在推算出墨幽位置後飛快地摸出一張皮質的捲軸撕碎。

  「送上門來挨第二次打我還是頭回見到,想必是我上次不夠用力!」

  飛劍上升的瞬間,魔修們正想要追上去,然而在最後方突然綻開一道極強的金色聖光,而後便是一聲慘痛的嘶吼。

  身著黑衣的暗衛們大喊:「保護少主!」

  他們齊齊止步,再也顧不上已經飛遁遠去的溫雲跟葉疏白,而是震驚地看向黑衣人包圍的那處。

  一條黑色巨蟒自地底破土鑽出,痛苦萬分地來回翻滾,身上的蛇鱗在巨石上剮蹭掉無數,恐怖的蛇尾亦是瘋狂擺動拍擊著,竟將身邊一個暗衛拍飛擊暈過去,後者噴出一口鮮血,躺在地上生死未知。

  衛兵們一邊尋找著少主的身影,一邊舉起兵器對著這條失控的黑蛇,為首的副將頭上冒汗:「這條巨蟒怕是失控了!為防傷人,只能將其擊斃!」

  他們都是服從於黑蛇部的人,知道族中身份高者皆會以族中秘法馴服黑蛇作為驅使,正如天狼部有馴服黑狼的手段一般。

  這其中自然也有馴服失敗的例子,獸性重回的野獸很可能會失控傷人,這時候便只能擊殺掉,死在黑蛇部中的巨蟒怕也是有千萬條了。

  蛇跟人比,當然是人重要。

  然而還等待弩箭射出,暗衛們卻怒不可竭吼道:「放肆!豈可將武器對準少主!」

  「少主?」

  衛兵們略有不解,半天也沒看到一個疑似少主的身影,最後還是副將意識到什麼,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那條巨蟒,張了張嘴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只是眼中已經出現了極大的恐懼。

  逐漸地,所有人都意識到某個可能,不可置信地看向暗衛們護著的那條黑蟒,幾乎無法呼吸。

  他們是魔修不假,他們是殺了無數人,對屍山血海也半點畏懼都沒有。

  但是他們也是人!

  可是地上這是什麼,這是巨蟒,是畜生,是怪物!

  就像炎獅部馴服獅子為坐騎,玄龜部馴服巨龜為戰寵,黑蛇部素來也只是操縱黑蟒而已,但是從未聽說過他們會變成蛇啊。

  身披重甲的衛兵在不斷往後退,手上的武器卻一點也沒有放下的意思。

  而地上的那條黑蟒亦在瘋狂滾動著,溫雲的那發聖光制裁本就是朝著他這個方向衝去的,別的人受擊也還好,但是他這個身魂不一的人受到這樣的攻擊,整個靈魂都快被撕得粉碎。

  痛!

  好痛!

  他張開蛇口吐出猩紅的信子,對準身邊的人狠狠咬下去。

  「他不是少主,他是怪物!」

  衛兵中傳出一聲怒吼,然而被咬的暗衛卻死死咬著牙,拼盡全力喊出聲:「不可傷少主!」

  所有的暗衛不懼生死,若堅牆般站在了黑蟒前方。

  而墨幽毫無知覺,他現在正拼盡全力與殘存的光明魔力作鬥爭,那股力量仍在他的靈魂中肆虐,這熟悉的痛楚讓他的靈魂瑟瑟發抖,最後疼到徹底失去了意識。

  黑蟒最後痛苦地扭動一下,徹底倒地,那雙陰冷的豎眸也逐漸變得空洞。

  暗衛們驚呼:「少主!」

  他們心中驚懼不已,若是墨幽出事,他們這些負責保護他的暗衛一個也別想活下去了!

  好在片刻之後,它重新醒來。

  「我無事。」

  那雙眼逐漸恢復焦距,只是看起來似乎沒有先前那般陰冷了,竟隱約讓暗衛們覺得變得親和許多。

  它似乎恢復了平靜與從容,緩緩盤蜷成一團,靜靜地看著前方那群衛兵。

  暗衛們驚喜:「少主!」

  黑蟒微微抬起巨頭,聲音嘶嘶。

  「去追那兩個劍修,男的直接殺了,女的……抓回來。」

  溫雲跟葉疏白逃得飛快。

  在長時間的戰鬥之下,二人的體力已接近枯竭,而寒淵城主畢竟是渡劫期的強者,想來也不可能被實力受限的他們給一擊斃命,一旦身後的魔修再追來,不說護住那幾百個遺民,恐怕連自保都做不到。

  兩人專注於逃命,又掛念著前方的沈星海跟遺民一行人,半點不知曉那個光明制裁引出這麼大的動靜。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一聲尖嘯,數個黑衣人又追了上來。

  葉疏白的靈力早就用竭,幾乎將體內的每一絲靈力都壓榨出來驅使著飛劍,溫雲亦是頭痛欲裂,顫抖著手捏碎一塊魔法石,短時間內卻根本無法彌補空空如也的精神識海。

  太慘了,精神力用空了,連藍瓶都補不回來了。

  這時,葉疏白的最後一絲靈力亦是耗盡。

  飛劍一個不穩墜向地面,葉疏白單手將溫雲摟在自己懷抱間,提起劍飛快向前奔去。

  溫雲勉強地丟給他一個敏捷咒,助他躲過身後的無數道暗器。

  她將頭搭在葉疏白的肩頭,昏昏沉沉呢喃:「葉疏白,我頭疼。」

  說著說著,抱著葉疏白脖子的手也漸漸往下滑落,整個人變得癱軟。

  他緊緊將她抱在懷中,聲音微微帶著喘息:「馬上就到外海了。」

  外海的確就在眼前,那幽暗如墨的海水奔騰著,岸邊空無一人,看樣子沈星海已經帶著遺民盡數上船入外海了,他們這兩個斷後的人還真的……斷在這兒了。

  魔修就快要追上來了,可是他們早在與寒淵城主對抗的時候就幾乎用盡全力。

  畢竟,那是站在整個大陸的渡劫強者,而他們的實力在魔界又受到極大限制。

  太難了。

  葉疏白壓了壓溫雲的後腦,聲音低和,她還是頭一次聽到他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你先睡吧。」

  極度疲倦的溫雲無法睜眼,然而她丹田處隱約發燙,她那絲尚未掌握的生死法則之力隱約感應到了什麼,開始與邊上的葉疏白呼應。

  溫雲瞬間清醒。

  他這是打算像五百年前一樣,強行以自己的壽元為祭換取修為帶她飛渡外海!

  她用盡全力,猛地在葉疏白肩上咬一口企圖阻止:「不許!還有救!」

  那隻顫抖的手從芥子囊中摸出數塊魔法石捏碎,貪婪地從中汲取著魔力,拼命想要施展出浮空術。

  她不能再看著他重蹈覆轍了。

  是四個師父將他教的太好太正直,讓他成了一個真正的劍修,遇事先想著犧牲自己,哪怕他曾被世人背叛,哪怕他如今身在魔界實力被限制得可憐,第一時間想著的還是犧牲自己來保護她。

  溫雲心中難過極了。

  怪她還沒來得及教壞自己的劍靈,但凡他有小火龍半點狡詐,也不至於老實成這樣。

  她抖著手勉強用出個浮空術,讓葉疏白跟自己一起升上空中。

  然而才剛漂到外海上方,溫雲便再也支撐不住,跟葉疏白相擁著往下墜去——

  她將頭埋在葉疏白胸口,促聲道:「大不了一起私奔!」

  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張隨機傳送捲軸,心想,這次又跟他一起被傳到陌生的地方了。

  只要她還在,便再也不需要葉疏白去犧牲了,因為怕死的溫大魔導師總會給自己留一條生路。

  「好主人永遠會保護好自己的劍靈!」

  就在這時,海面忽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長嘯。

  「吾輩修士,戰死方休!」

  身著破衣的沈星海腳下踩著一截看似平平無奇的朽木,自海面踏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