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的魂魄里侵入了什麼東西。

  痛苦……

  我要把它摳出來……

  !!

  湯昭清醒了,又沒有清醒。

  他意識一點點從魂魄中復甦,但身體卻一動不能動,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捆住,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彈,只能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煎熬。

  好像要被碾碎……

  我不要這樣……

  放開我!

  我要把它摳出來!

  「他醒了嗎?」

  「不知道,我控制了他的穴道。不然他可能會把自己抓爛。」

  「這也是掩耳盜鈴,難道不抓他就不難受了嗎?」

  「儘量讓他昏睡吧。這樣不會太痛苦。」

  ……

  一陣沉默,良久,新的聲音響起:

  「鎮守使,要……殺了他嗎?」

  「你這死人臉在說什麼?!給我滾!」

  「薛姑娘別激動,小司並非歹意。其實我也想過……劍奴的折磨是沒有盡頭的,一日勝過一日,永無休止,死反而是一種解脫。但是我還是覺得不要放棄,萬一能馴服劍種,成為劍客呢?湯昭的靈感很強,人也很堅韌,他是有希望的。總不能替他放棄吧?」

  「劍客?像那個白髮鬼一樣?如像他一樣,就不是人了,成了罔兩的玩物……」

  「你這死人臉閉嘴!怎麼不是人了?就算他不是人,湯昭難道就不能是人?罔兩在罔兩山,它怎麼能憑空來控制湯昭?至於罔兩山那種抑制劍奴痛苦的方法,我雖然不會,但可以去偷、去搶!湯昭他可以的, 他運氣很好……」聲音漸漸嗚咽。

  「等他醒來,我會問他。無論他是要堅持還是……都可以。不過眼前的魔窟他肯定不能去了。麻煩薛姑娘照顧他幾日。」

  「我知道你們檢地司, 肯定要做大事、正事。為做這些事引出麻煩, 都丟給別人, 就像丟掉的包袱,理也不理。」

  「如果你不方便……」

  「我方便。我會帶他回琢玉山莊, 如果他能熬過去,他會成為一個鑄劍師。那個劍種他會親手鑄成劍,跟你們檢地司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多謝……」

  我會死嗎?

  要永遠被這樣折磨, 確實是死了的好?

  不……

  我不想死,我想要活著的。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

  痛苦讓他無暇細思,思考他要做什麼, 似乎他也沒有特別放不下的事,特別想要做的事,所剩下的只有最為原始、純粹的求生欲。

  要活下去!

  恍惚間,父親、母親還有陳總, 他們的影子在心頭走馬燈一樣閃過, 音容相貌一如生前。他們的眼神也如當初走之前那樣,對自己充滿關切、留戀和擔憂。

  阿昭,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想活著啊, 爹, 娘……我想見到你們,可我也想活著!

  還有陳總說……

  陳總?

  突然間, 湯昭抓住了一絲希望。

  眼鏡, 我的眼鏡呢?

  希望如同火苗,越燒越旺, 痛苦都似乎褪去了幾分。

  不行,動不了。

  應該是刑極的手段,他會封鎖穴道, 為了防止湯昭亂來, 先讓他動彈不得。

  可是我要拿眼鏡啊。

  穴道……我也會解穴來著!在地牢里,他親自教我的。

  他怎麼教的來著?

  用內力沖穴……

  不行, 湯昭的注意力被痛苦占領, 無法集中, 也沒辦法調動內力。

  強行進入, 神鳥瀝火訣,給我燒!

  腦海中,露出點點金羽的神鳥翩翩起舞,火焰伴隨著它的舞姿,劇烈地燃燒著精神。

  心神俱疲之下,痛苦都感覺不到。剩下的一點精神按照路線衝擊穴位。

  給我開——

  解開了!

  似乎是最後一點運氣發生了作用,穴道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解開了。

  湯昭的身體立刻在床上滾動起來,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他幾乎立刻就要呻吟慘叫,又猛然咬住了被子。

  刑極點住穴道是對的, 他差一點就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人在極度痛苦下的身體反應是不受控制的,他極度想伸出手,插入自己的腦袋把那塊碎片挖出來。

  眼鏡, 我的眼鏡。

  他一手抓住床單, 一手把眼鏡掏出來,戴上。

  一定要能有用,麻煩你了, 仙女姐姐。

  「劍種,未知。」

  一行字浮現出來。

  我知道是劍種,還有別的沒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精神不夠集中,看了一會兒,看得眼前一片朦朧,並沒有其他的注釋。

  只有那四個字,還有一口井的形狀。

  井……

  這個行嗎?

  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知道這樣做對眼鏡的傷害,可他留著唯一剩下的一次機會,一直不用,不就是以防萬一麼?現在還不夠萬萬分之一麼?

  眼鏡的視野中,他找到了唯一一片金光。

  桌上的茶杯里, 那裡有半杯水,正冒著光。

  如今的排面是越來越小啦, 上次還是臉盆來著。

  如果他沒有那麼痛苦,他一定要這麼調侃一句。

  他迫不及待上端上茶杯, 要把劍種投進去。

  怎麼投進去?

  劍種正在他魂魄內, 人跳進去嗎?

  他難道能掉進茶碗裡淹死嗎?

  心急之下, 他只好把手指按了進去。

  水中沒什麼動靜,倒是恆溫的茶水微微燙手。

  他情急得抽出手來,咬破指頭,又按進去,內力、精神力還有他的意念,別管什麼都往水裡投去。

  嘩啦啦……

  仿佛仙樂的聲音響起,光暈中,久違的仙女又浮起來。

  「少年啊,你掉的是這個金劍種還是這個銀劍種呢?」

  她攤開了手,問眼前的少年。

  越來越敷衍了,之前手裡還有金光、銀光,現在手裡什麼也沒有,就愣問。

  「都不是,我掉的是個普通的劍種。」

  一出聲他才察覺,他的嗓子已經啞得像刮鍋底的聲音,仿佛帶了血絲。

  「你真是誠實的孩子,我把劍種……」

  她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緊接著,一聲脆響,眼鏡片上開始出現裂縫,裂痕越來越大,似要橫穿整個鏡片。

  不好……似乎是眼鏡的力量不夠了!

  湯昭心急如焚,他意識到如果鏡片真的裂開,他就要失去唯一自救的機會了。

  無論如何要挽救一下,挽救眼鏡需要什麼來著……

  吸取力量,從外界吸取。

  術器?符式?

  眼前就有!

  他一轉杯子,手按在杯子把手內側。

  那裡有一串符式,用來保溫。

  一股暖流從手指往上流去,速度比之前吸取木劍快了不知多少,眼鏡似也知道這是危急存亡之際,放開了吸取。

  片刻間,水溫就冷了下去,眼鏡的裂縫也不再擴大,反而有縮小之勢。

  湯昭卻不敢再吸,生恐吸乾了杯子也毀了,水面也沒有了,這一趟仙女就白升起來了,只得另尋術器。

  若在別的地方,即使在檢地司里術器也算貴重之物,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的。偏偏這裡不同,這是符劍師的屋子,眼鏡在這裡,就像是老鼠掉進米缸。

  花瓶,術器。

  書,術器。

  柜子,術器。

  椅子,還是術器……

  一件件術器在湯昭手中消耗殆盡,變得開裂、陳舊,如同破爛,湯昭雖飽受折磨仍不免心存歉疚,只想:事急從權,緊急避險,過了這一劫,我一定賠償。

  此時,他發現自己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紅色的福袋,似乎也是個術器,伸手可觸。但鬼使神差的,他覺得最好不用這個,反正這裡術器有的是,不缺這一個。

  終於,一片狼藉中,眼鏡艱難地恢復原狀,仙女在水杯里浮動,又生動起來,開口道:「我把劍種還給——」

  仙女的影子背後出現了一道影子,仿佛翅膀一樣展開——

  與此同時,湯昭只覺得那根放在水裡的手指尖形成了巨大的吸力,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從身體裡吸出去——

  「啪!」

  水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

  「我有一個辦法。」刑極突然嚴肅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薛夜語還沒反應過來,司立玉已經會意:「殺了湯昭,讓劍種自然脫出,然後你再赦免他?」

  刑極搖頭,道:「第一他無罪,我不能赦免。二則,我也不能赦免死人。」

  司立玉稍微舒展的眉頭又鎖起,道:「那……」

  刑極道:「這要請巡察使。」

  薛夜語接著道:「梨花劍?」

  刑極點頭道:「天下間大概只有巡察使能救他迴轉,但這也極難,因為機會實在有限,不知巡察使……」

  「可以。」

  只聽窗外有人突然插話,幾人一怔。薛夜語上前幾步推開窗戶,只見外面一道人影站在樹梢上,黑暗中只見那人目光灼灼,明亮如星。

  刑極驚喜道:「巡察使!你也到了?」

  「嗯,我知道這事。我還挺喜歡那孩子的,為他我可以用掉一次機會。」

  刑極鬆了口氣,拱手道:「多謝巡察使……」

  只聽屋中「啪」的一聲脆響,又聽湯昭「啊」的一聲呼叫。

  三人幾乎立刻轉頭去看,只聽「呼」的一聲,一個影子從三人身邊掠過,撞開房門。

  房中情形,一覽無餘。

  屋中箱櫃倒塌,一片狼藉,地下水跡淋漓,湯昭狼狽地半坐在地上,一手撐著地,另一手兩指微曲,仿佛捏著什麼東西。

  那東西,即使在幾雙靈感不俗的眼睛裡也是無色無形的,只有空間光線微微扭曲。

  刑極眼睛越瞪越大,幾乎鑽進那片無形碎片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吐出兩個字: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