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燒盡了院中草木,院中只餘下四面八方來的冷風。
眾少年在冷風中發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盤中那些法器,不是……我們的嗎?
王誠張了張口,裴守靜一動,按住了他。
王誠這時可顧不得什麼表妹的纖纖玉手與自己肌膚接觸之類,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這裡,這劍客,這一切似乎跟他想的不一樣。
眾少年也在懷疑,直到那灰發女孩兒真的在盤子裡挑挑揀揀,才確認有些事情不是他們想岔了。
雖然驚怒,但竟無人開口質疑,一時鴉雀無聲。
灰發女孩兒挑好,拿起一把青色的劍,道:「就這把。」
她拿起的一瞬間,劍身扭動起來,化為無數細細的藤條糾結生長,枯木逢春,生機勃勃。
莊年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叫道:「這是我莊家的青藤劍!你快放下!」
灰發少女明鏡被他的氣勢一震,手中的劍垂下幾分,但那些藤條依舊不住的盤繞,甚至繞上她的手指。
白髮人欣然看著她,道:「喜歡麼?」
灰發少女懦聲道:「喜歡,可是……」
白髮人溫言道:「喜歡就好。喜歡就拿著,如果有人質疑你,你要怎麼回答?」
灰發少女怔怔道:「我……應該說……」
白髮人道:「你可以說;『什麼你的我的?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劍認得是誰?』」
饒是莊年也知道不該惹惱劍客,也知自己如同螻蟻,可事關他家族寶物,哪怕渾身大汗,也提高了聲音,道:「閣下,我知道你強大,可也不能不講道理吧?這明明是我家傳下來的法器,在我高祖手裡曾青藤萬條,威震八方!你們不能強搶吧?」
他額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搶回劍,但始終不敢踏出一步。
「你們……」突然,他回過頭,對著其他少年道,「你們看,這是明搶啊,他搶了我的,難道就不會搶你們的嗎?」
沒有人呼應他,眾少年心中除了驚懼,就是幾分慶幸——幸虧他拿走了莊家的青藤劍,這樣就不會拿我們的了。
白髮人仿佛沒看到莊年的吼叫,繼續對明鏡和藹道:「選一個就夠了嗎?」
明鏡低聲道:「夠了,我只親近它。」
白髮人點頭,道:「真棒,這就找到自己的方向了。」隨手一卷,將所有的法器都卷在袖子裡。
眾人仿佛跌落地獄,瞠目結舌,心中只想:
他竟然全都要!
幾個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張口欲喊,就聽有人道:「別吵!」
說話的竟是十來歲的裴仁虎。
這小胖子竟緊繃著臉,嚴肅的像個古板的中年儒生,大聲道:「你們別吵,打擾了大人怎麼辦?」
眾人被他指責愣了。
裴仁虎振振有詞,道:「世間尊卑有道,卑者從尊,天經地義。此地以劍客大人為尊。生殺予奪,盡歸於他。我等只需安分順從即可。你們還要反抗嗎?退下,退下!」
裴守靜聽得「尊卑有道」幾個字一出,瞳孔微縮,看向那白髮人,怎奈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那人的白髮,看不清表情。當然看清也沒用,白髮人幾乎沒有表情。
王誠心想:這小子倒有城府,沉得住氣,和那幾個蠢貨不同。他知道他們加起來打不過劍客,不乖乖破財免災還能怎樣?亂吵亂叫,拿不回東西只怕惹惱了劍客,落個人財兩空。
他說的當然是緩兵之計吧?不會是真有人從心裡這麼想吧?
白髮人霍然站了起來,白髮自然垂下,又被風吹得微微飄起。
在他身邊恭敬侍立的明鏡突然退了一步,手中青藤乏力的垂下。
「尊卑有道,生殺予奪,說的真好。」他緩緩踱步,來到眾人面前,他本身就高,這些少年男女又沒長成,竟被他的身形遮住了陽光,全縮在陰影里。
「明鏡,你聽見了麼?」他這樣問著,卻沒回頭看灰發女孩兒,「只要成為劍客,只要強大,做什麼都可以。奪走他們的一切,他們還會主動為我們解釋。」
他這話似乎在笑,但笑聲中帶著無盡的寒意。
裴仁虎只覺得不妙,但他想不明白哪裡有問題,他年紀太小了,只讀過書,沒經過事,所以只有茫然。
他只覺得頭頂一沉,一隻大手按在他頭頂,道,「你看看,這些朱門大戶都教小孩子些什麼?弱者低頭認命,強者為所欲為,比如這樣——」
說到這裡,旁邊一個少年目光瞪大,突然失去了焦距,倒了下去。
「或者這樣——」
又一個少女都斷了線的木偶,撲通一聲倒地。
「這樣、這樣……」
一個個少年男女倒了下去,伏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有裴仁虎被按在原地,渾身發抖。
這一刻,什麼經典,什麼書禮,全都想不起來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他甚至想不起問個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這麼順從了,劍客還不滿足,還要他們的命?
「還有你——」
「等等!」
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閣下,他不懂事,請你饒他一次。他是我弟弟。」
這一刻,裴仁虎突然涕淚交流,嗚咽道:「姐姐!」
裴守靜上前幾步,懇求道:「劍客閣下,他只有十一歲,是個傻瓜。他說的其實不是他想的,都是他爹怎麼說,他學舌而已。他什麼自己的想法也沒有,只是喜歡大聲嚷嚷。我們小的時候都這樣。你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繞過他一次吧。」
王誠一個激靈,想要附和表妹幾句,舌頭有些僵直,發不出聲音,只嗚嚕嗚嚕幾聲,跟著點頭。
白髮人緩緩轉頭,按著小胖子的腦袋,道:「哦,你說他胡說八道。我雖然強大,但不能為所欲為?」
裴守靜搖頭道:「我也沒有想法,我也是愚蠢的小孩子。只求你放過他。」
白髮人道:「明鏡,你說呢?」
那灰發女孩兒猶豫一下,點點頭。
白髮人搖頭道:「你也沒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個個都這樣愚蠢。好,我可以放過他,要你自己來換。」
裴守靜道:「我?」
白髮人道:「你跟我走,我要你做一件事。如果你不走,我就帶走他。」他揉了揉小胖子的頭髮,「其實我一開始就找得是你。不過日常看來,你還算順眼,我又心軟,想放過你了。現在你自己做個選擇吧。你,還是他。」
王誠心中一沉,敏銳的感覺到,這件事一定非常危險,甚至有死無生,他越發後悔來這裡,本擬奉承一位強者,沒想到此人從一開始就懷著如此惡意。
不難想像,他們少年送上門時,那劍客一定肚子裡大笑,竟有些蠢貨連人帶財一起送上門來,還有意外收穫。
此時他別無他念,只想自己能全身而退,如果可能,表妹也能活著。
他顫顫巍巍低聲道:「表妹,不要答應。族弟而已,又不是……又不是親弟弟。」
白髮人看著他,道:「本來你也可以。但你竟放豪言要做古劍客。好,我就給你個機會,叫你活著,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
王誠這才知道,所謂給個機會可不是要給自己什麼機緣,只是饒過自己一條命罷了,而且這是獨屬於自己的好運。
其餘人連命也沒有?
他甚至冒出一個念頭:難道說自己這幾個家族曾經得罪過此人,他成了劍客回來報仇了麼?
也不是不可能,身為地方豪紳,得罪的人並不少。雖然直接得罪劍客不可能,但這劍客成為劍客之前呢?
他轉頭看向裴守靜,再次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做傻事。
白髮人道:「怎麼?你的決定是?」
裴守靜低頭道:「我……」
王誠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豈能——束手待斃!」
她高高抬起頭,吶喊著,向前直衝,手在腰間錦袋一抹,銀光閃爍!
權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