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書生聽到長壽會眉頭微微一跳,似乎是驚訝於這個組織名字的直白,然後細細沉吟,搖頭道:「沒聽說過啊。」
伏虎主道:「這倒是了,外人很難知道。這長壽會在外面非常神秘,在第三台階是個影影綽綽的傳說,但在第二階也不算什麼秘密了。如今他們的勢力已然不小,甚至曾經拉我入會。不過我沒加入,所以知道的內幕不多,只知道他們當初透露給我的一點兒消息。他們曾說,只要進去就有方法延年益壽,不說長生不老,反正多活個幾十上百歲也不難。」
「你既然找我,自然是知道我的情況,我這個人就是個富貴閒人,都不管事,也不算有什麼過人之處。他們卻還來邀請我,想來第二階的莊園都找遍了吧?一般人聽到這個好處誰能拒絕?想來成員不少。」
柳書生輕聲道:「長壽會找你……你拒絕了。」
伏虎主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在懷疑什麼,道:「你定想說,這麼好的事兒為什麼要拒絕?誰不想活得長久?然而我稍微了解了一下,那長壽可不是隨隨便便收集天材地寶或者用劍術、劍元就能換來的,還涉及到祭祀、換命這種東西,我一聽就決絕了。」
柳書生似笑非笑道:「祭祀……聽起來確實邪門。想來伏虎主是不願捲入邪魔外道。」
他話是好話,語氣卻非常微妙。
話里話外分明是說:你裝什麼裝?邪魔外道?哪裡還有比罔兩山更邪的邪魔外道?
至於祭祀嘛,罔兩山的階層就是靠祭祀一層層建起來的,哪一次祭祀不血腥了?伏虎主也沒少祭祀別人,祭祀給罔兩可以,祭祀給自己延壽為什麼不行?連京城的貴人為了多活幾年也不惜人命代價,一個買賣奴隸的莊園主還矯情起來了?
伏虎主哼了一聲,道:「我倒也不是怕祭祀,但我家三代做莊園主,從祭酒莊園起,就一直在我主罔兩的祭典上擔任職司。我深知在罔兩山,一切都人啊物啊,都屬於我主。他們在外面弄這個也就罷了,在罔兩山弄,就是挖我主的牆角。要想延壽,多少才是頭啊?一旦開始豈有不越弄越大的道理?到時候沒有不泄露的。若是我主不理會還罷了,一旦看到了,隨手一掃,他們如何能抗?」
他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不是他因為有職司所以對罔兩如何忠心耿耿,而是不看好長壽會。在罔兩山奪取祭祀為自己延壽,那就是在虎口奪食,他不看好,不想惹禍,所以不沾染。
當然,這也是因為伏虎主年紀其實還不算太大,作為劍客少說還有幾十年性命好活,長壽的願望並不迫切,因此尚有理智。倘若真的大限將至,明知眼前是毀滅之路也要跳一跳。
柳書生不是來和他較真兒的,他背後的貴人只讓他問出消息,至於消息邪惡不邪惡,也不是他該判斷的,道:「你可知何人是長壽會中人?」
伏虎主道:「打算拉我入伙的那位肯定是了。是我的老朋友,就是降龍主。」
柳書生回憶道:「降龍主……我之前上來的時候見他好像不在?」
伏虎主有些無奈道:「他莊園裡叛亂了,回去收拾去了。收拾完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收拾完了能回來,被收拾了呢?
也可能回不來了。
柳書生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道:「我記下了,除了降龍主呢?」
伏虎主沉吟道:「其他人我不確定……不過落日主應該是。」
柳書生猛然轉頭,看向下方坐在輪椅上的落日主,此時這老頭正在為歸融遲遲不到焦慮不已,輪椅在院子扭動,若非跳不起來,已經暴跳如雷。
看了一會兒,柳書生突然笑道:「說得是啊,這老頭土埋眉毛了,人都癱了,他怎麼會不想長壽呢?身家又這麼豐厚,但凡長壽會要發展,怎麼也該拉他啊?就算人家不拉他,他削尖了腦袋也要擠進去啊。」
不過,這老頭看起來也是要死的樣子,不知道長壽會的壽有沒有給他續上。要是一會兒劍俠局落日莊園也輸了還罷了,若是贏了,豈不是輪到他上場?
這老頭的樣子,上去了還能下來麼?
那就跟降龍主一樣的問題,今天之後不知道問不問得著?
柳書生只得再問:「還有麼?」
伏虎主有點不耐煩,道:「這還不夠?」
柳書生帶著笑道:「還請伏虎主想想。剛剛多謝伏虎主提供的情報,我還沒稟報貴人,自己先有一份人情在此。」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推了出去。
伏虎主打眼一看,竟是一張地契,心中一跳:這肯定不是罔兩山或者玉閬城的地契,是外面世界的產業,花花世界裡的財富,價值肯定不菲。
他作出冥思苦想的樣子來,過了一會兒才道:「要不然你們問問暗星莊園?」
柳書生詫異道:「那個新晉二階莊園?」
伏虎主道:「是。去年的時候,暗星莊園入侵了落日莊園,差點把落日莊園打破了。他們兩家瞞得死死地,但其實二階以上各家誰不知道?」
柳書生訝道:「可是剛剛你還說那個幸牢是落日莊園從暗星莊園請來的外援?」
伏虎主道:「可說呢?它們兩個應該是不共戴天的關係,偏偏這次還能請來暗星莊園的高手助拳,這不蹊蹺麼?想來想去,也只有長壽會從中斡旋的可能。甚至上次暗星莊園都把烏殺羽堵到床底下去了,居然臨時退走,可能就是老東西得了長壽會的幫助。長壽會如今也是龐然大物了,這種局勢也能插手。」
這也是猜測,他並無實據,只能說猜的還算有理有據。
他感慨一下長壽會如今勢力大,可不是後悔想加入,正好相反,他提醒道:「你要是找長壽會最好就這幾天,我不是危言聳聽,他們都弄得這麼大了,就快觸及邊線了。這回祭祀我主出面難免不會察覺,萬一看他們不順眼,彈指間他們就要灰飛煙滅。」
柳書生將信將疑,他作為外人可沒那麼敬畏罔兩,客氣道:「多謝……」
突然,身軀一震,竟往前趴去,連忙伸手撐住桌子。
在場眾人同時覺得地動山搖,巨風撲面,抬頭看時,無論是哪一方觀眾,看向什麼方向都發覺眼前視野被龐然大物遮蔽。
這是……
或許外人只是震驚,但一眾莊園主和他們手下的劍客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什麼——
罔兩力士。
一個又一個擎天柱一般的罔兩力士不知何時來到看台四周,肩並肩排成一個環形,將看台和整個鬥劍場地牢牢圍住,仿佛一圈摩天城牆。
他們被包圍了!
伏虎主嚇了一跳,心中只想:莫不是落日莊園眼看要輸,輸不起,要掀桌子?
但緊接著他又覺得不對:縱然烏殺羽要掀桌子,他又怎麼能指揮那麼多罔兩力士?
要知道每個莊園都有罔兩力士守護,但每個莊園只有一個名額。
眼前就有至少十個……
等等?
十個?
二階好像就十個莊園,也就是一共十個罔兩力士,難道都在這裡?
那我家的也……
伏虎主又驚又怒,切齒道:「他麼的烏殺羽,該死的強盜……」
他還沒罵出更難聽的,柳書生突然驚道:「那是誰?」
不用他說,伏虎主此時也看到了。在正對著主看台的那個巨人頭上,站著一個人。
黑白陰影中,只見那人披著一件斗篷,遮掩住身形,只能依稀看出高大的身軀,還有一半黑半白的頭髮。
眾人站在罔兩山中,周圍還壓著罔兩力士的陰影,身形都晦暗不明,那人站在陰影之外,又在眾生之上,即使在罔兩山的世界裡也好像置身於聚光中,天然得奪目。
他身上有種特質,即使看不見身形也令人不自覺敬服,好像在仰望一尊神魔。
「歸融……他一定是歸融!」
那伏虎主看到這人,腦海中立刻閃過了這個名字,忘情叫道:「他來了!看他的氣勢!那小白臉兒怎麼比?這一場他贏定了!」
之前他就判斷歸融會贏是因為名氣,現在見到了真人更是確認名副其實,信心陡然大增。雖然他第一眼看到長發莊園那個湯昭也曾經驚艷,但那是因為容貌氣質,和歸融那驚心動魄的威壓截然不同。
俊美和威嚴,哪一個是贏家的氣質?
不言而喻。
在場中,認出歸融的不止伏虎主一人,眾人先是寂靜,然後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歡呼聲如海浪,一波高過一波。歡呼的人中不乏莊園主,他們本來跟手刃曾經主人的歸融是對立的,但這個人踏著罔兩力士屹立於萬人之上,風采蓋壓一時,在這一瞬間值得所有人發自內心的歡呼。
當然,投注了落日莊園的賭徒們歡呼的格外響亮。
長發莊園的棚子很安靜,劍客們看著歸融,不免擔心。只有金烏很是平靜,只是咕噥此人心機過甚,一個人帶十個小弟撐場面,竟這麼會搶風頭。
湯昭心中很平靜,此時他已經進入狀態,萬般情緒都置於身外,只是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
這就是我的對手了?
這時,那道身影突然轉過頭,目光如利劍一樣射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投,歸融伸手指向他,朗聲道:
「就是你麼?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