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恩仇

  之後的行程還算順利。

  章將軍不知是被那句「劍仙之姿」唬住了,還是要和那偏將軍要專心執行封鎖西山的任務,又要處理額外通明殿的事,嫌檢地司的湯昭礙事,總之不再阻攔他,反而半趕半送,急著讓他出營自便。至於他提到黑寡婦的事,也是毫無阻礙,直接讓他帶人走。

  甚至湯昭後來只略提了一下岳來,章將軍當時沒有表態,但是湯昭離開營地的時候,居然看到了被扔出營地的岳來。

  看來岳來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最多態度有點惹人不爽,後來有了通明殿做對比,他也不算什麼了。正好湯昭一提,就讓他也走人了。

  最終,三人一狐,當初一起坐在一片雲上同行的同伴,最終一起全須全尾的走出了西山。

  這也算是一樁幸事。

  出了西山,幾人來到岔路口,就見眼前兩條路,一條路向東,一條路向北。

  湯昭指著北邊的路道:「岳兄,你要是回幽州可以走這條路。」

  岳來忙道:「不敢稱岳兄,叫在下的名字就好。」

  之前他被孟化舟追殺又被湯昭救下之後,岳來就相當禮貌了,全無之前在雲上的傲氣,如今出營時聽章將軍提到湯昭劍俠的身份,更是額外加了十分恭敬,斷無其他人提到的「大宗門的倨傲」的表現。

  想想也是,一個凡人對不止一次救過自己的劍俠要是還能傲氣,那不但人品堪憂,腦子也不好使。

  縱然到了雁雲劍派山門裡,再嫡系的弟子也不會對一個劍俠倨傲的,尤其這個劍俠還異乎尋常的年輕,怎麼看都前途無量。

  岳來接著道:「我不回幽州,不過確實要北上,去拜祭一下家人。」

  他衝著湯昭笑道:「托您的福,現在我一身仇怨了結,如釋重負,總要去拜祭一番。」

  湯昭道:「哦,是孟家父子的……」

  岳來輕輕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黑寡婦道:「孟氏父子仇家遍天下,死在仇人手中也是報應不爽。當年老東西就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所不為……」

  岳來看了她一眼,神色澹澹,道:「殺人放火,奸淫擄掠?要真是因此那還有個緣故,江湖上這種事太多了,哪怕是圖財害命,也算我家懷璧其罪。事實上都沒有……只是孟老畜生想讓孟小畜生學著殺人而已。」

  他之前緘默不言,對仇怨隻字不提,但此時大概是終於了斷心事,反而不吐不快:

  「十二年前,我們一家坐著車來幽州看我姥姥,還沒出雲州界,路遇上孟家大小兩個禽獸。老畜生攔在路中間,一腳踹翻了我們的車子。車子翻倒,我跌進了溝渠,卻因此撿了一條命。老畜生把我們家人一個個拎出來,叫小畜生拿劍殺人。那小畜生才十歲吧,拿著劍把我父母姐姐一個個殺了。殺到我年僅五歲的妹妹的時候,小畜生大概是心軟了,那老畜生大罵他:『就因為是小孩兒就心軟嗎?你真是個廢物!過兩天你參加蠱斗,可不會有人看你年紀小就心軟。你就死在蠱斗里給蟲子吃了吧,我孟家沒有你這種廢物點心。』然後就拿起小畜生的手,往前一捅——把我妹妹殺了。」

  他說話時語氣平平,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湯昭聽得毛骨悚然,又是一陣噁心,回想到孟化舟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遊戲般的戲耍對孟化舟來說算便宜了——怎麼能把他人一樣耍弄呢?

  連黑寡婦也道:「孟化舟是我殺的,沒叫你親手報仇,真是不好意思。」

  岳來神色平靜道:「無妨,是我自己無能。劍俠給了我機會我都沒把握住。我謝謝你沒叫他逃走,不然他有喘息之機,或許反而是我先死在他手。」

  他最後對湯昭道:「閣下……」

  湯昭忙道:「這稱呼也太鄭重了,還是用以前的稱呼吧,就叫湯兄……」

  黑寡婦突然笑道:「別什麼兄弟,太村氣了,還以為咱們是山上坐交椅的響馬。依我看,叫一聲湯公子總是使得的。」

  岳來明顯鬆了口氣,道:「這一趟受湯公子恩德,以我微末之身,說什麼湧泉相報未免不自量力,但有機會,公子若是缺人手請想著我,但願能效犬馬之勞。」

  湯昭道:「客氣了。我正有事想請教你。」

  岳來忙道:「請問。」

  湯昭道:「你們雁雲劍派在雲州有分支下院嗎?入門門檻低的那種。」

  岳來略感困惑,道:「好像沒有……我們在幽州有三個下院,在雁州有一個,唯獨在雲州……我想起來了,本來在雲州也有一個。但云州這邊高遠侯治政嚴苛,很不待見我們這些宗門從雲州收好苗子去外州,多加限制,我們長老說和她不是一路人,就把下院關閉了。」

  說到這裡,他心思一轉,突然道:「您莫非要介紹人來下院嗎?何必說什麼下院?直接進我雁雲劍派也不難。」

  湯昭搖手道:「算了吧,齊大非偶。你們雁雲劍派可不是一般人去的。」

  岳來道:「對旁人來說難,對您來說並不難。就算沒有我,您帶人隨便去哪個大宗門,哪家會不收?別說天資聰穎的,就是稍微平庸一些,也絕對認真培養。」

  湯昭搖頭笑道:「算了吧。我再考慮考慮。」

  他想讓亮子去一個門風清正的門派學點為人的道理,也有個好前程,可不是送他去仗著後台作威作福的。

  岳來沒能幫上湯昭的忙,心中失望,只得再次謝過,三人在岔路口分別。

  等他走了,黑寡婦噗嗤一笑,道:「湯公子,你這身份還沒調過來啊。」

  湯昭無奈道:「尹姐怎麼也叫湯公子?不彆扭嗎?」

  黑寡婦有些鄭重道:「不彆扭。因為咱們熟悉我才叫你湯公子,不然實在應該叫你閣下的。你還別不接受,劍俠就應該被稱呼為閣下。人人都如此,你不肯接受這等稱呼,是要顯得自己謙遜別的劍俠高傲嗎?你老自降身價反而讓別人都無所適從。你沒看見說什麼『兄啊弟啊』的,岳來都不自在了麼?這是你們有交情,他叫你聲公子算是親近,倘若他和你無親無故,叫公子都唐突了。就中規中矩叫閣下,不出錯,大家都舒服。」

  湯昭聞言沉吟道:「確實如此。受教了。」

  他轉而笑道:「尹姐跟我直言這番話,可見並沒有跟我見外。」

  黑寡婦也笑道:「我可是大著膽子說的,現在還後怕呢。你要是一翻臉,我就完蛋啦。」

  這是兩人都知道的玩笑話,湯昭也笑了一回。黑寡婦繼續道:「我聽你的意思,你有孩子想介紹給大宗門,又不想煞有介事,引人注目是不是?」

  湯昭點頭道:「還是尹姐知我。」

  黑寡婦笑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總是想低調行事,可惜以你的身份但凡亮出身份就是高調,哪能叫人不重視呢?要想悄悄地辦事,就不能自己出面,須找個可靠的中間人。要找個正經宗門是不是?找岳來不如找我。」

  湯昭訝道:「尹姐認得正道宗門?可是……」

  黑寡婦道:「你覺得我是黑道,就不認得白道了?怎麼可能?黑寡婦白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了?我早年間還在前線當義士呢,什麼人不認得?我認識不少宗門,有大有小,有黑有白,總能滿足你的需要。可能有的交情不深,但是介紹一兩個人進去沒問題,無非就是不能特殊照顧罷了。」

  湯昭道:「不用特殊照顧,只不知有沒有雲州之內作風比較清正的門派?不用太大,也別是那種人丁稀薄的,不大不小的最好。要有一定勢力不受人欺負的。」

  黑寡婦沉吟道:「雲州不用說,我只認得雲州的江湖,你叫我去外面找也沒有。作風比較清正的……我認得的門派多多少少都……哦,我想到一個。養元派。這是咱們雲州的老宗門了,當初也是雲州有名的大宗,後來有點沒落,但還是咱們餘霞數一數二的大宗。我幫過他們一個長老的忙,獲得了一張推薦弟子箋,留在我這裡很久了,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不,我替你走一趟吧,省得你一出面,又變成『興師動眾』。」

  湯昭非常高興,但還是確認道:「養元派門風如何?武功底蘊怎樣?為什麼沒落了?」

  黑寡婦道:「門風不用說,雖然有點古板,但挑不出大毛病,絕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地方。師徒傳授也很認真,傳承數代不斷。底蘊更不必說,內外功都不俗,養元功當年被稱為雲州三大內功之一,現在也赫赫有名。唯獨就是劍的傳承差些,據說當初養元派的掌門是一位劍俠,但是遭遇橫禍不幸隕落,雖然保留了故劍,但傳人難覓,再也沒出過劍俠。上代掌門和當代掌門都只是劍客。你知道如今的情勢,一切都是劍來說話,沒有劍俠宗門就要降格的,是以沒落了。好在他們當初輝煌時沒結什麼厲害仇人,如今激流勇退,少惹因果,倒還維持得住餘霞郡的威望。」

  湯昭聽了前因後果,對這個宗門先有幾分滿意,但這畢竟是關係亮子一生前途之事,可不能憑三言兩語便定了終身,打算考察一番風評再做打算。

  當下他暫且擱下話題,問道:「尹姐,你的劍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