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的亮起,便是一片光明的誕生,一片黑暗被驅散。
或許區區一盞雲絲燈燈光不夠明亮,不能像太陽一樣普照大地,但它飄向哪裡,就把光明帶到哪裡。
何況,誰說只有一盞燈呢?
第一次嘗試便成功,湯昭越發習慣操縱如意絲,指揮著他撿來的雜物先直接拆開為純粹的雲絲,然後結成一盞盞雲燈。燈中放置代表陽光之源的元符,元符亮起,燈就整個化為了一點陽光。
每一盞燈亮起,湯昭便放手,任由它乘著被陽光溫熱的空氣,自由的飛向天際。
如果是其他燈光,剛剛接觸到罔兩的陰影,就會被整個吸進去,如果只扔進一枚陽光符石,也或會被陰影藏著的暗鬼襲擊破壞。但云絲做的燈罩可以保護太陽元石,而太陽元石也可以驅散黑暗,里外正是天作之合,結果就是一盞盞燈順利的飛起,越飛越高,化作天際的星光。
白狐開始只是驚異,但看到一盞盞燈光飛上天空,一時間漫天燈火,先似禮花般浪漫綻放,漫天煙火,後面越飛越高,化為星星點點的閃光,仿佛燦爛的星空,照亮了百年黑暗的罔兩之境。它一時失語,只是痴痴的望向天際。
「那個時候……我和姐姐們也曾一起坐在雲端上,一起看星星。那時萬里無雲,就算是夜空也像碧玉一樣澄淨,星光一顆一顆,都看得清清楚楚,數也數不過來。還有皎潔的月亮。雖然傳說中,月亮已經象徵著災禍,但我一向喜歡月亮,月亮圓圓的,又白又圓潤,像美人的臉……」
湯昭本靜靜地聽著,聽到這裡不免側頭看她,想說「不愧是你。」
但終究並沒有說,他只是有點好奇——如此一個顏控的劍俠,本身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白狐輕聲道:「我要謝謝你,時隔一百年讓仙城上重現星空,可是……」
話音未落,就見天上的陰影中衝出一道龐大的影子,與彩雲力士身材相彷,卻不是那張方方正正的大臉,而是一個碩大的拳頭。
那拳頭張開,一伸手,就攥住了一把燈火,陰影阻礙了燈光,一大片天空登時為之一黑。
白狐「啊」了一聲,跳了起來,湯昭很鎮定,道:「沒關係的。」
果然那拳頭雖然越收越緊,黑影越發濃厚,但依然能模湖的看到裡面的燈光,而拳頭本身在陽光的逼迫下迅速地崩潰。
不片刻,龐大的黑影已經崩潰殆盡,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燈光。
燈還是那些燈,幾乎一盞也沒少。
湯昭鬆了口氣,果然跟他想的一樣。
這罔兩能輕鬆拖入被它纏住的事物,無論是生命還是死物,但似乎沒有物理攻擊的能力,而雲絲造物又不受罔兩的侵蝕。畢竟罔兩可是連末雲樓下面的小草都沒有污染。一旦自身的陰影性質被人克制,它就沒有別的手段了。
可能這也是因為罔兩本體不在這裡,陰影中的怪物看起來以本能為主,並沒有太多的手段。想來真正的罔兩被天下所忌憚,不至於技止於此。
但在此時,湯昭還是要重申,雲絲為護欄,元石為內膽,天作之合!
只不過……
「不過有什麼用呢?」
這句話居然是白狐說的,它從緬懷和驚異中清醒,帶著幾分憂傷和無奈。
「這些燈火很漂亮,好像能把天空點亮似的。但其實沒有什麼用啊。靠他們終究不能驅散罔兩吧?又不是太陽。它們又不能永遠燃燒下去,恐怕連一天也支持不住。只是給了幾個時辰的希望,又要永遠的黑暗下去。而且這希望,除了我們也沒人能看見,又算什麼希望呢?」
湯昭詫異的看著它,道:「本來也沒指望它們。你既說到希望,能夠在黑暗中照亮方寸之地,怎麼不算希望呢?就因為燈能亮起來,所以陰影就不是無敵的,它能被驅逐,我們就有戰而勝之的希望。不瞞你說,我現在就鬥志昂揚,打算把我這把火燒穿這黑影之國呢。這些飛起的燈火,就是我的心靈寫照。你要是不相信光,何不試試相信我?」
「至於是不是沒有人看見……萬一呢?」
白狐愕然,道:「什麼萬一?誰會看見啊?」
湯昭道:「雖然希望很渺茫,但萬一呢?萬一你們殿下想把所有的人保護起來,但卻還有人留在仙城裡呢?雖千萬人吾往矣,死守最後一道防線?」
白狐蹙眉道:「怎麼可能……那種情況下不可能留人的,留人不是死守,而是送死。我都沒有這樣異想天開。」
湯昭笑道:「那就當我異想天開吧。但若真有那樣的奇蹟,倘若有人在陰影中孤獨的活了上百年,他從窗戶外看到星星點點的光芒,一定會喜出望外吧。這燈火就是他的希望。這麼想想,是不是很浪漫?」
白狐笑了一聲,道:「這麼想……也挺好的。如果真有哪位兄弟姐妹的話……」
湯昭正色道:「現在我來問你,如果真有那樣一位倖存者,他應該在哪兒?或者說我們要調動仙城的力量,盡全力驅逐罔兩,我們的目的地應該在哪裡?」
白狐已經放了權給他,心想再給地圖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了,道:「有兩處地方都有可能。你看著我的眼睛。」說罷一雙綠油油的眼睛亮起。
天空中突然出現了大量的星光飛燈,黑寡婦等人更是驚異非常。就算是岳來,也漸漸相信仙城中果然還有人在,放出燈火來迎接他們。
恰逢此時,那雲朵突然一震,開始緩緩轉向。
本來這雲朵一直緩緩前進,方向也時有改變,眾人都不當回事,但這一次方向改變黑寡婦卻覺得不對了。
這次轉向非常突然,幾乎是個折角,雲朵立刻轉到了不同的方向,連上面的燈火都忽閃了一下。
改了目的地了?這回是去哪兒?
黑寡婦剛升起疑問,就覺得腳下一晃,雲再度一個轉向,又調轉回去。
「怎麼又轉回來了?」
突然轉向,又突然轉回去,怎麼看也非比尋常。
接下來的極短時間內,雲朵幾次急促的調轉方向,間隔越來越短,最後幾乎在原地打轉,哪個方向也動不得。倒是閃的黑寡婦身子晃了幾晃,仿佛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忙坐進了亭子,扶住柱子才穩了下來。
「這又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成這樣了?難道這朵雲壞掉了?」
這可不是好消息,要知道他們能有安全的孤島棲身,固然是因為有手燈筒太陽光庇佑,更是因為這片雲彩可以落腳,雲彩還能向前,讓他們不至於滯留原地,坐以待斃。要是雲彩壞了,不管是沒了方向還是徹底散架,那可是大家一起徹底完蛋了。
然而坐在亭中仔細感受,黑寡婦又覺得不像,忍不住轉頭道:「岳小哥,你說是不是有兩方在爭奪這個雲的控制權,所以才這樣撕來扯去的……」
說了一半,黑寡婦戛然而止,霍然站起,不由得全身發毛。
只見雲端上空空如也,除了她自己,再沒有岳來的影子。
「有……有鬼?!」
「這王八蛋,竟和我們搶控制權!」
那邊隱藏的世界裡,白狐忍不住破口大罵。
它剛剛和湯昭研究了一下地圖,確認了兩個目的地,其中一個是仙城中視野最好的「千秋樓」,另一處是整個仙城的中心,也就是那位劍仙殿下的宮城。
兩個地方在不一樣的方向,千秋樓離著更近,湯昭便打算調轉方向先去那裡看看。
自從他擁有了如意線,又和腳下的雲彩對接,不管他還算不算得上代管仙城之主,理論上他已經成為了本地雲彩之主,他說走,那雲彩應該就能走。
果然,湯昭使用如意線操縱雲絲,雲彩順利轉向,往千秋樓去者。
然而,剛走出幾步,湯昭就覺得操縱一陣阻礙,緊接著雲彩一個掉頭,往原來的方向轉了回去。
湯昭一怔,再次試圖轉向,結果又被轉了回去。
這一來事情清楚無疑——確實有人和湯昭爭奪雲彩的控制權!
而此時此地,能和他較力的,除了孟化舟還能是誰?
孟化舟手裡,果然也有從許叢生哪裡繼承的原線,而且他不但掌握了原線化如意線的手法,還悄然間連接了底下這片雲,雖然可能因為原線太少,沒能全部掌握偌大的雲彩,但已經掌握了不少控制權,做牽制引導已經足夠了。
湯昭還罷了,白狐卻是氣的破口大罵,新仇舊恨之下,連帶著許叢生到孟化舟,從孟化舟的十八代祖宗到許叢生的十八輩兒兒孫統統罵了一遍。
這邊湯昭和孟化舟隔空較力,居然不分勝負,在空中拉鋸住了。要是正面較量,孟化舟決不能是湯昭對手,湯昭解決他也就是一劍的事兒。但此時孟化舟手中的如意線雖少,卻是動手更早,穩紮穩打,掌握的雲絲更多,而湯昭權限來得太晚,尚未掌握完全。
虧了湯昭操縱技術不差,如意線多也更省力,方維持了個不勝不敗之局。
眼見白狐憤憤不平,湯昭提醒她道:「你別急著罵,過來幫幫我,你有辦法勝過他嗎?或者你讓那朵白花化作雲絲散開,把他人露出來,我一劍了結了他。」
白狐喘了口氣道:「行啦,讓我來。我是白玉京里有職司的人,憑他姓許還是姓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
湯昭放心的鬆開如意線,道:「你來。不過你直接下場,會不會把咱們一起暴露了?」
白狐不以為意道:「你想的太多了——你以為現在咱們就沒有暴露嗎?」
湯昭一呆,白狐尾巴尖向旁邊指了指。
湯昭一轉頭,就看到同樣轉過頭看向這邊的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