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碎片

  夜色徹底降臨,空冥深不見底,又是一個黯淡的月黑風高夜。焭

  一片濃雲從蒼穹浮過。

  此時天色如墨,漫天雲彩皆是淡淡的藍色。

  唯有這片雲,不但寬闊厚實,好像一塊圓圓的餅,更閃著明亮的光華。

  就見雲的最前方豎著一盞巨大的圓燈,燈光閃耀,化作光束不住旋轉,三百六十度的掃射著周遭。

  燈光後面,雲端好似扁平的大盤子,盛了很多東西,種類異常豐富——有一座亭子,一道帶著月亮門的粉牆,一段盤旋的台階。有三株大柳樹,兩柱芭蕉,三四枝芍藥……有一個大水缸,兩個梅瓶,三四個小瓮……

  更有不少堆做一堆的雜物,日常百貨,看得人眼花繚亂……

  湯昭坐在雜物環繞的亭子中間,正在仔細檢查一把扇子,他用手指在扇面上划來划去,似乎想劃出一個口子,扥一根線頭出來。焭

  「喀嚓——」

  酥餅被咬斷的聲音傳來,裡面蔥香和豬油香氣一發噴了出來,空氣中的香氣變得更濃了。

  「你可真行。」湯昭抬眼,看了一眼旁邊正在塞餅的岳來,「真是萬事不理,只管塞啊。胃口這麼好?第幾個了?」

  「忘了。」岳來吃下最後兩口,道,「有毛巾嗎?」

  湯昭從罐子裡掏出毛巾給他,道:「要擦手?終於吃完了?」

  岳來用毛巾擦了擦手,卻不抹嘴,道:「差不多,再喝湯溜溜縫就好了。」

  湯昭把扇子合起,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道:「行,臨大事有靜氣,是個人物。有關二爺溫酒斬華雄之風。」焭

  岳來反問道:「斬什麼?」

  湯昭道:「斬敵人。敵人的名字並不重要。」

  岳來將湯盛滿,一飲而盡道:「確實不重要。你我都知道敵人是誰。承蒙你這樣款待,回頭我為你摘下他項上人頭。」

  湯昭失笑道:「少來這套,別把這帽子扣在我頭上,我殺不殺他都可以,你卻欲之殺之後快,已經恨瘋了吧?我只是看你能坦然吃下我的東西,並不疑神疑鬼,是個敞亮人,倒有幾分欣賞。這樣,該吃吃,該喝喝,這點東西我還是請得起的。」

  岳來突然嘆了口氣,道:「我並不是不疑你。剛剛我是想推辭來著,但是之前為了防備孟化舟,我已經三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一時忍不住還是吃了你的東西,萬一你要害我,我已經著了道了。吃一件也是吃,吃一堆也是吃。我非要吃個夠本不可。」

  湯昭失笑,他和岳來之前沒有單獨對話,竟不知刨去對孟家父子的執念,此人性子倒也直爽,道:「這麼說,是不是這幾日防著孟化舟也沒好好睡覺?不如就在這裡休息一下?」

  岳來道:「哦?抵達仙城之前,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睡覺麼?那太好了,我睡一會兒,到了地方叫我。」焭

  湯昭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道:「到了地方我們都進去了,誰還記得叫你呀?」

  岳來道:「要是這樣,他的人頭就要麻煩你來取了。我就算白吃你了,多不好意思?」

  湯昭直接問道:「看來……你對仙城真的不感興趣?」

  岳來反問道:「為什麼要有興趣?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我也要興趣的話,還有時間做別的麼?要不是在五仙鎮沒有機會,我殺了孟化舟大家都省的走這一趟了。」

  湯昭微微挑眉,越發猜測岳來的來歷。

  他如果真的不嚮往仙城,除了沒有常人的好奇心之外,應該更有超越常人的底氣吧?

  因為富足,所以沒有欲望?焭

  他到底是哪裡來的呢?

  湯昭正要說話,就聽黑寡婦在前面道:「又有東西飄過來了。」

  湯昭有些遲緩的站了起來。

  他已經沒有最開始那股興奮勁兒了。

  自從他們遇到了亭子,顯然已經到了仙城邊緣地帶。越往前飄越到了傳說中那場大戰的遺址附近,一路遇到了好幾處像亭子一樣的雲端碎片。

  那些碎片有大有小,但最大的甚至都沒有亭子那塊雲大。大的上面有零星建築、斷壁殘垣,小的上面多半只有些草木、器皿、雜物之類。零零散散,不成體系。

  湯昭一開始還挺興奮,看到什麼趕緊撈過來,就算是遇到一把草也要薅起來仔細檢查,但每一次都只是白看,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焭

  到後來,那些雜物飄來的越來越多,看得也就倦了,不是大件東西他都有些懶得出手去撈。而且,那些帶著生活痕跡的雜物隨意的漂流著,讓湯昭想到海上的船難。

  大船沉沒之後,零零星星破碎的船體、桅杆、甲板會隨波逐流,在沙灘上被人撿起,引人猜想那起海難如何的慘烈。

  湯昭偏偏不喜歡那些悲慘的故事,看著那些碎片,心中漸漸惻然,興趣也越發消減。

  但那邊黑寡婦還很有興致,這是她這麼多年的夢,看到蛛絲馬跡都很是興奮,豈有幾個時辰就厭倦的?她站在前面燈光前四面觀察,瞪大了眼睛注視路過的每一片雲,看到有線索就呼喚湯昭過去撈,不知不覺也攢了這麼多東西。

  雖然有點懶怠,但黑寡婦叫他,湯昭還是抄起了旁邊的網。

  他的網是極輕極軟,團起來放在一邊,還不如他手中的摺扇大,攤開了卻足以捕捉一隻「白鯨舟」,正是他用絲線編出來的。

  或者說是白狐指導他編出來的。焭

  湯昭在它的指導下將幾塊瓦片拆解開來,拆成幾團長長的絲線,然後將絲線搓在一起,再結成漁網,用來捕捉空中的碎片們。

  湯昭結網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感覺:雖然還沒上仙城,但自己已經開始學著給仙城打工了。

  「那裡,在那裡!看見麼……」

  黑寡婦站在燈前,指著一處雲頭對湯昭道。

  湯昭凝神細看,只見小小一片雲上似有什麼東西,看起來像是四四方方的一個角,夜色中視線不好,即使有燈也不大看得清那是什麼東西。

  但無論什麼,這麼規整,應該是人造物。但凡雲上有人工痕跡,說是仙城八九不離十。

  「忽——」焭

  湯昭此時已經熟練流程,找准角度,輕輕地拋網,將整片雲一起罩住。然後倒手往回拉。

  拉的時候,湯昭突然覺得有些沉重。

  倒不是這東西本身多沉重,而是之前那些仙城碎片都非常輕盈,拉住它們的時候就和拉住雲彩沒什麼區別,網幾乎只有限制方向的作用,只是給它們一個受力的方向,一拽就自己飄過來了。

  但是這一次拉拽,他感覺到重量了,那是一種從海里打撈到一條大魚的感覺,不僅僅是魚身體沉重,更能感覺魚在抗拒。

  當然,抗拒感沒有那麼大,但湯昭明顯感覺到這種不順滑,雖然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已經閃過一個念頭:這是撈到真東西了?!

  真東西,即真實世界的東西。不是雲絲編出來那些「模仿體」。

  「誒……那個是……」黑寡婦在旁邊看,首先變了臉色:焭

  「棺材?!」

  雲朵越來越近,湯昭也看得清楚了。

  那雲朵上,停著一個一人多長的黑色木棺,棺材上好像籠罩了一層薄霧。在夜晚,薄霧與雲幾乎融為一體,只有拉近了仔細看才能看清楚,雲是雲,霧是霧,是涇渭分明的兩種存在。

  湯昭心裡一突,這樣的夜晚在高空看到漂流的棺材,無論如何也不尋常。而且剛剛重量上也有異樣的感覺,且雖然棺材那層霧看起來比雲還稀薄,看起來是透明的,但仔細一看,卻是純黑的。只是被拉扯的特別稀薄,幾乎失去了顏色。

  棺材、沉重、黑霧,種種元素疊加在一起,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便不像其他的碎片直接拉到自己的雲上,反而停了一段距離,只把網拴在燈上,不讓它碰觸自家的雲彩。

  他轉頭對黑寡婦道:「尹姐,你先退一退,我檢查一下。」

  黑寡婦點頭,緩緩退到中央。焭

  湯昭輕輕一揮手,似是讓她退開,卻是像白狐招手。

  白狐本來在芭蕉樹下伏著,一眼看到棺材,大聲道:「就是這個!」

  湯昭問道:「什麼?」

  白狐指著棺材道:「那個黑色的煙霧就是那場災禍。當時就是那個黑影快速的飄蕩,飄到什麼上面就纏上什麼,纏上之後就將所有的一切拉入雲層,一直往下墜,墜落下去。大姐說,墜落下去會落到那團黑色世界中,永遠成為黑色世界的一部分。後來是殿下用劍製造了一個無底深淵,強行隔開了我們的身體。但我們就永遠留在那處深淵下。」

  它說的有些顛三倒四,湯昭聽得也不大明白,但總覺得……

  似乎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那種記憶深處的感覺一時很難尋覓出來,他又問道:「那棺材是什麼?」焭

  白狐道:「什麼棺材?你仔細看,那只是一處小屋。那是我們存身的庇護之所,因為殿下沒有餘力,所以每個人的庇護所只能建那麼大。躺在這裡可以隔絕外面的災禍,這裡面應該躺著我們的兄弟姐妹吧?」

  湯昭沒想到裡面可能有活人,問道:「要打開嗎?」

  白狐道:「當然,不知他還活著麼?可是要把那煙霧驅逐才行。只是這種數量的話,我可以試試。你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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