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是什麼樣的?
至少在這位夏之上柱國的劍意中,夏花帶著一種壯烈和極致。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夏日是最溫暖,最活潑,最茂盛的時節,夏日的花朵更艷麗、絢爛,有著噴薄而出的生命力,仿佛在燃燒自己。
越是接近秋日,夏花越是盛放,那是一種絕唱般的繁榮,要在凋零的寒秋之前,把每一分生機都無悔的拋灑出來。
正如現在的時節,八月天氣,正是夏日之末,秋日之始,夏花與鳴蟬綻放最後一波生命力,就走到了盡頭。
現在,仿佛擎天柱一樣的大樹上鮮花怒放。
一瞬間,即使在地下觀望的湯昭也看花了眼。
前一刻,視野里還是綠油油的樹冠,現在,滿眼只有花、花、花。
紫色、紅色的花朵堆滿了大樹,不止長在樹梢上,樹枝上,更長在樹幹上,每一朵花都非常巨大,只花心就有車輪大小,一片片花瓣呈長劍的形狀,仿佛刺蝟的刺肆意向周圍擴張,那些虬龍一樣的枝條似乎都不堪重負,生生壓低了枝頭,被花簇堆沒了。最後連那粗大的樹幹上也結滿了花,一朵挨一朵,仿佛披上了一層花毯。
這些花單獨看時,無不嬌艷燦爛,美麗動人,但堆在一起,或許是因為太多太密,又或者跟樹幹的比例太過奇怪的緣故,反令人心中不舒服起來。
而那些橫行霸道的花朵迎著太陽,劍形的花瓣上反射出金屬一樣的光澤,更似蘊藏著濃濃的殺機。
緊接著,一股濃烈的花香湧來。那種濃烈到極致的味道,很難說是「香味」。
湯昭感受到了「花香」的刺激,立轉長劍,劍元如熾,全方位將自己護住。再抬頭看時,就見花香在半空中已經濃烈的肉眼可見,仿佛山間的濃霧,又似昏黃的光暈,在眼前蒙了一層陰翳。
「什麼玩意……」
湯昭心知不能碰到這些香霧,忙再度跳起,就聽背後一道風聲傳來,化身光華躲了開去。
「嚓——」
背後一朵大花竟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花瓣如鋼牙一樣合攏咬了下去,湯昭身法奇快,躲開這一偷襲,就見花瓣互相摩擦,發出金屬刺啦刺啦的聲音。
再回頭一看,滿樹花朵,竟個個都在微微活動。花瓣一伸一縮,就像一張張磨牙吮血的大口,正在等待覓食。由於花瓣可以想像成嘴,但卻沒有部位可以想像為眼睛,所以每朵花看起來都是畸形的怪物。
湯昭看到這些花時,心中略微發麻,那種詭異感令人從骨子裡不舒服,再想去看看池副使怎麼樣,剛一回頭,再度心有所感,再度猛然跳開——
一朵花一個猛子扎過,擦著他的身子過去。
怎麼可能……他身子懸空,離著花樹距離……
那些花居然可以伸長!
湯昭回頭一看,攻擊自己的花盤下面露出一條如巨蟒一樣的綠色蔓藤,是那朵花的花莖。
花莖就像扭曲的脖子,讓巨花離開樹幹,向前伸縮,像蛇一樣攻擊敵人。而比起蛇,長著正在開合的花盤的巨花更詭異一些。
霎時間,仿佛得到了什麼號令,無數花朵脫離了樹幹,向周圍所有的目標襲擊,細長搖擺的花莖如海中亂舞的海草,填滿了這片越發詭異的空間。
湯昭和池副使兩個人自然首當其衝,他們各有逃脫的方法,御劍如光,拼命的逃到了外面的森林火海上空。雖然下方是滔滔火焰、滾滾熱浪,只要飛得足夠高,也能不受侵害。究竟花莖長度有限,只要距離夠遠還能逃開。
只是他們就被徹底驅逐出了戰場。
湯昭回頭,就見那些失去翅膀在地下爬動的鳴蟬被幾朵花分食殆盡,堅硬的身體在那些看似嬌嫩的花瓣絞殺下早就碎了一地,內瓤點滴不留,只剩下少許的殘肢。
對於這些蟬的命運湯昭並不關心,它們都是上柱國的劍法,某種意義上,算它們自殺。
只是不知,在天上那些依舊活躍的醜陋鳴蟬和詭異花朵合擊下,刑極能不能應付的過來?
「如你所見。夏花在此盛放!」
在高空的樹冠上,數不盡的巨花已經群魔亂舞,高空變為夏花的海洋,花莖是海里的海草,巨花是嗜血的鯊魚。無數巨大的鳴蟬在空中圍繞,它們一起組成了光怪陸離的樹上王國。
夏日上柱國持劍,精神健旺,臉頰紅潤到異常,鬚髮皆張,仿佛站在帥台上一樣指著刑極,看著後者單人獨劍陷入了紫紅色的大海中。他的劍元像火焰一樣在周身勃發,和大樹、夏花、鳴蟬連接在一起,他肆無忌憚的展現他是這片海洋的核心和泉眼,和這些巨物一樣,他也進入了燃燒狀態。
「哈哈哈,小賊,你看我正指揮千軍萬馬,將你團團包圍,唯獨本身在這裡不動,是個現成破綻,你怎麼不孤注一擲來拿我,反而躲躲閃閃,像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啊?我知道了,你是個滑頭小賊,不敢冒險,只想拖延時間。你肯定認為我這樣的燃燒無法持久,等著我元氣衰落了,你再趁勢反擊。你想的沒錯,我確實在燃燒,就像夏花、夏蟬一樣,盡情的釋放,並沒有打算苟活的天荒地老。」
「可是就我而言,現在的綻放還不夠,不夠!」
他仿佛咆哮的大叫著,劍元的氣勢還在節節攀升,並不是所有的花都跟他一樣盡情燃燒,無數花朵仿佛燃盡的死灰一樣枯萎了下去,但更多的花更強烈的綻放了起來,花瓣盡情的舒展,是之前的數倍,花盤迎著陽光狂舞,香氣濃縮成了水滴,像雨一樣飄下來,花香的味道越發厚重到惡臭,之前枯萎的那些殘花成為了它們的養料。
刑極從花盤下鑽了出來,抓著狴犴的腦袋,背後是層層鐵索,顯然鐵索充當了阻攔的網格,但夏花綻放的太厲害了,它們無孔不入,無堅不摧,數不清的花瓣從鐵索間隙里擠了出來,或作化為鋼鋸咯吱咯吱的鋸著鎖鏈,或者化作軟軟的刺舌去舔他,要把他舔出幾百個窟窿來。
如果刑極下決心飛高一點,儘可能的離開這片花國,那門天上的鳴蟬就會發出刺耳的鳴聲,自殺式的向他衝來。這些衝鋒的鳴蟬在衝刺的過程中還會持續的變大、變強,然後在襲擊結束的一瞬間失聲、墜落,顯然是耗盡了最後一分生機來追求衝刺,最後像放過的煙花一樣熄滅沉寂。
「不要說蟬和花,就算是老夫也從沒打算壽終正寢。夏日本來就短暫,極熱之後是涼秋,盛放之後是凋謝。我從沒打算讓夏日久存,只是求那一瞬間的永恆,把所有的敵人都在夏天埋葬。就像你這樣的敵人,我會拼命盛放,讓你死在秋日之前。」
刑極在逃竄之中摸了摸自己的狴犴,這隻神獸現在缺了一隻耳朵,剛剛被一朵花削掉了,倒也不是不能恢復,只是現在情勢緊張,沒有必要浪費額外的劍元做這種事。一隻耳就一隻耳吧。雖然被逼的十分狼狽,他還是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道:
「我說你這老匹夫夠了沒有?都說刑某愛長篇大論,我也得和其他人對話時才多說幾句。哪像你一個人也能叨比叨說這麼多話,還都是些令人羞恥的詞兒。你真應該冷靜一會兒回想你剛剛說了些什麼,但凡你有點人的羞恥心,保證你尷尬的找個地縫鑽進去。」
話音未落,一朵花旁逸斜出,從旁包抄過來,花盤幾乎懟到他臉上。
「噗——」
不等刑極出劍,旁邊閃過一道紅光,撞開了巨花,落在刑極身邊。
夏日上柱國一開始還以為對方來了援手,微微一凝目,再看時卻也是個小老虎,是刑極那個狴犴的縮小版,心中微定,緊接著皺眉道:「這東西,我見過。」
好像就是他巡邏時順手劈的那隻「潛伏刺客」,沒想到居然又復原了。
劍術嘛,本來也是劈不死的。只有劍客死了才算一勞永逸。
刑極捧著小老虎,道:「你自然見過。這本是你的通緝令——我一直在等的東西,終於出來了!」
小老虎身子一展,化作一張布告,在他手中微微飄揚,依稀看到上面有一張惟妙惟肖的大頭像,正是夏日上柱國,下面是幾行字,倒是模糊,並不是看不清楚,而是本身模模糊糊,像暈開的墨痕。
刑極神色微微一沉,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神情,道「盛無冰,我有話問你。」
他這話語氣正式,官氣十足,像個坐衙的大老爺。
盛無冰,自然就是夏日上柱國的本名,他一個被朝廷追拿多年的老牌叛逆,姓名也不是秘密,龜寇的高層本來就不算保密。
但刑極直呼其名,上柱國還是臉色一沉,道:「好啊,區區小輩,性命都在頃刻之間,在這裡給我擺起官威了?偽朝偽官耍什麼威風?本來我愛惜你的人才,還願意跟你說幾句,你要是拿出可笑的官職來,老夫叫你立刻永遠閉嘴。」
刑極恍若不聞,語氣越發正式,道:「你是欽犯反賊,我本該先問你叛逆朝廷的逆行。但看到你放的花卻是自露罪證。我來問你,之前旦升郡平明城周鄉的那起陰禍,是不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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