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上山(謝謝黎塞留夫人大大的白銀盟)

  隨著鑄劍大會的逼近,及春城的熱鬧,一日勝過一日。鑄劍大會的傳說,一會兒一個樣子。在及春城裡待久了,耳根稍軟之輩,最容易陷入認知混亂,上一刻以為九皋山有個神仙洞府,人人可以去求仙問道,下一刻聽說反賊大軍將至,及春城要亡了。

  而這一日,又有一個隱秘的流言在城中傳說,乃至於城裡漸漸騷動起來。一些武林中的高手本來是看熱鬧的,卻也不知不覺被捲入其中。

  其中,不斷有人進入及春城這個修羅場,也有人主動離開。

  轉過天來的清晨,幾輛大車從及春城北門出發,沿著大道往更北邊的山區駛去。

  這幾輛大車都是青布車篷,拉車的不過一頭頭青、灰騾子,似乎是百姓用來行路、拉貨的尋常車輛。但有內行踩盤子的就能看出,這幾輛車的車轍印極深,顯然車身沉重,車上拉的絕不是尋常貨物。若在其他亂些的州郡,或許就有強人要試探著下手了。好在九皋山向來清淨,容得下各色車馬來往通行。

  車輛行了半日,漸漸進山,行進道路的路況一里不如一里,土路狹窄曲折,不容兩車並行。好在路面還算平整,似乎是新鋪的碎石路面,能通車馬,趕車的又都是好手,倒也一路順利前行。

  行了一陣,兩邊山勢漸高,叢林漸密,已經進了深山老林。土路旁野草繁茂,野獸出沒頻繁,一會兒鑽出一隻狍子,一會兒飛出一隻野雞。

  最前面那輛車是隊伍的領路車,趕車的是個相貌沉穩的青年,趕車不緊不慢,似乎是個老把式,任是道路上有什麼意外狀況,都穩穩地控制著車速,也控制著整個車隊的行進速度。

  撲稜稜——

  突然,樹林裡飛出一隻羽毛燦爛的鳥禽,正好撲在騾子頭上。騾子視線被遮,登時胡亂搖頭,眼看就要尥蹶子,那青年手腕一抖,馬鞭如臂使指,輕輕一卷,將飛鳥全身捲住又拉近,接在手裡,整個過程乾淨利索,不但沒傷到騾子,連鞭子卷里的鳥兒的羽毛也沒折下幾根。

  他放鬆馬鞭,伸指將飛鳥握住,見是一隻山中常見的長尾山雉,此時十分驚慌,在他手中不住掙扎鳴叫,卻始終逃不脫他三根指頭的輕握。

  青年微微一笑,道:「你慌什麼,難道是要怕我把你下湯鍋嗎?不會的,又沒人給錢。」

  說罷,一鬆手,任由重獲自由的野雞跌跌撞撞躍進了山林。

  這一抓一放不過須臾之間,車隊並沒有降低速度,後面的車甚至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

  突然,前方樹林中閃過一片鮮艷的顏色,仿佛山雉華美的羽毛。

  然而這一次青年臉色微變,似眯非眯的雙眼陡然睜開,目光犀利如電。

  「什麼人?」

  隨著他一聲大喝,整個車隊一起停住,沒人下令,但所有的牲口被同時勒住,紋絲不亂,端的訓練有素。

  「啊,別緊張,不是劫道的。」

  從樹林中鑽出一大姑娘來。那姑娘身材高挑,細腰長腿,相貌俊俏中藏著英氣,紅白二色勁裝打扮,看樣子是位江湖俠女。

  「那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想問問路。」

  趕車的青年見她大方現身並誠懇解釋,面上放鬆下來,身體也恢復了放鬆的姿態,手卻攏在袖子裡,仿佛在取暖,笑道:「哦,原來是問路,姑娘要去哪裡?」

  那高個兒姑娘笑道:「那個——潤草渡,你知道麼?」

  青年目光微閃,笑道:「這個麼……」

  「小妹子,你既然去潤草渡,想必是要去琢玉山莊了?」

  從後面騾車裡傳來一女子聲音,一個布裙荊釵的中年美婦下車,款款向前走來。

  兩個女子對面相視,若論相貌,攔車的高個兒姑娘年輕得多,正是如春華綻放的年紀,容貌自然更盛,但若論風韻,卻是車上下來的美婦遠勝。兩人對面,竟是年輕的姑娘顯得氣韻單薄了。

  那攔車的姑娘行了個禮,道:「見過這位夫人,那啥,我正是要去琢玉山莊,據說要在潤草渡集合,是不是?」

  那中年美婦笑著點頭,道:「正是,我們也要去琢玉山莊,既然同路就是有緣,何不上車來坐坐?」

  那姑娘立刻答應道:「求之不得,就是叨擾夫人了。」

  那美婦把她帶到第二輛車上,車前也有一個青年車把式在等候。

  那青年神色冷漠,對夫人欠了欠身,讓開車子。高個兒姑娘莫名覺得他有點眼熟,多看了一眼,心中一想便恍然——這個車把式和頭車的車把式很相似。

  這種相似不是說他們相貌相似,也不是說氣質相似,事實上兩人一冷漠一溫暖,氣質大相逕庭,但拋開這些表象,她敏感的發現這兩人骨子裡有極相似的地方,是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美婦看到她注意到了車把式,笑道:「這是我兒子。」

  那姑娘愕然,美婦的相貌和這青年沒半點相似,這也能是母子?只好客氣道:「令郎真是一表人才。」

  美婦笑道:「不僅是他,這裡每一個趕車的都是我兒子。」

  那姑娘咦了一聲,掃過一排大車,這裡有七輛大車呢,而且每個車把式都成年了,這美婦才多大?緊接著反應過來,道:「是螟蛉義子吧?」

  那美婦笑著點點頭,道:「正是,我收養了他們。」

  那姑娘點點頭,雖然一個婦人收養這麼多乾兒子有點奇怪,但也不是說不行,江湖上什麼事都有。還有人收一百多乾兒子呢。

  第二輛車上堆滿了大箱子,並沒有多少坐的地方,那美婦一抬手,將一個箱子抬起,往另一個箱子上摞去。那姑娘忙道:「我來。」伸手一搭那箱子,入手一掂,看了那美婦一眼,將箱子摞了上去,兩個箱子接觸時發出「砰」的一聲響動,好似兩塊大石碰撞,她贊道:「夫人好力氣。」

  那美婦笑吟吟道:「大妹子更是天生神力。」

  兩人並肩坐在車上,車隊再度出發。

  美婦從包袱里取出洗淨的水果遞過去,笑道:「聽妹子的口音是西邊代州一地的口音,遠來雲州辛苦了。是來琢玉山莊求術器的嗎?」

  那姑娘道:「不是,是來拜訪朋友的。琢玉山莊有我一個朋友,特別邀請我來參加他辦的酒席,我本來覺得遠不想來的。但是一想,這麼大的事兒我都不去,那太不夠哥們兒了,因此就來了。夫人呢?」

  美婦笑道:「我是去看女兒的。我女兒在琢玉山莊求學,我做娘的心裡放不下,因此上去看看她。」

  「哦……那那些箱子……」

  美婦道:「都是我女兒的妝奩。我這女孩兒嬌生慣養,我怕她住不慣山上的茅草,一被一枕、一帳一巾都要帶上去的。」

  那姑娘爽朗的笑道:「原來是被子啊,哈哈,剛剛我抬箱子那重量,我還以為是滿箱的金銀珠寶呢,哈哈哈哈……」

  兩個女子言笑晏晏,你一言我一語,又聊起了各地的風土,山上的景色,仿佛親姑侄一般熱絡,只是少了一道江湖上常見的交朋友的程序——到目前為止,兩人竟然沒有通姓名。

  走了一會兒山路,美婦突然道:「姑娘,你去了及春城嗎?」

  那姑娘笑道:「啊,是啊,我從那裡來的。」

  那美婦若有所思,道:「那就有些奇怪了。及春城裡有琢玉山莊的店鋪,有所有賓客的名冊,只要有請帖,每個賓客都送一個直指潤草渡的指針,按照指針走就絕不會迷路。怎麼姑娘你還會迷路呢?」

  那姑娘愣了一下,道:「啊……那個……我沒看見店鋪啊。我這個人比較粗心,沒進城直接就上山了。」

  那美婦沉吟道:「原來如此。但還是很奇怪……」

  那姑娘額上暴起青筋,道:「怎麼奇怪了?」

  那美婦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潤草渡這三個字的呢?這個渡口是為了接引鑄劍大會的賓客專門搭建的,之前可沒有。你在地圖上找不到,問一般人也問不出,既然知道這裡,肯定是被城裡山莊的人專門指點過,怎麼又說沒有指針呢?」

  那姑娘默然不語。

  「還有哦——」美婦用極輕快年輕俏皮的聲音道:「這裡的山路都是重新整修過的,只有一條道路筆直的上山,就是閉著眼睛也走上去了。這樣也能迷路,太奇怪了吧?」

  「奇——怪……個屁啊!」

  那姑娘再也忍耐不住,跳了起來,道:「哎呀媽呀,憋死我了。老娘就是說,不適合幹這種旁敲側擊的活計,還是直來直去的好。」

  她隨手一揮,車廂中仿佛亮起了一道劍光,虛室生白。

  「我就是看你們這一行太奇怪了!車上的東西這麼沉重,藏著什麼金鐵兵器?而且從趕車的到你,人人身上纏繞著一股殺氣,是不是要去找琢玉山莊的麻煩?快把來歷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不然姑奶奶就在這兒替我兄弟把這事兒平了。你們一個也別想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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