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柱國

  昆崗深處,大雪山山頂。一座山谷中,成百上千的黑衣甲士正以整齊的陣型靜坐休息。這是一隻精銳的部隊,在作戰前夕等候動員的命令。

  在他們後方,山谷的最深處有黑壓壓一片建築,外圍以軍營為主,往深處走便有高門大戶,凋欄玉砌,中間簇擁著最高的一座大殿,雖然占地不廣,形制卻彷佛宮室。但凡有個懂得禮制的大儒來這裡看一眼,肯定要高呼:「大逆不道!」

  在這裡,昆崗大山深處,竟有一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王城!

  在山谷最前方,有一座高台,高台呈半球形,竟是個巨大的龜殼,殼上紋路如同八卦,不用刻畫就是天然陣法,數十黑袍人正圍坐在上,個個閉目凝神,神色肅穆。

  最中央,一個身穿古樸暗金色盔甲的男子坐在行軍馬紮上,微合著眼,一隻手按住身下龜殼上的紋路,比起其他人的肅穆中帶著緊張,他顯得更加輕鬆,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突然,背後有腳步聲傳來。

  一個白袍公子登上高台,乍一看服飾尋常,細看時,卻能看出他身上衣服極盡得體,盡顯考究,正如他這個人一般,從頭到腳每一分都很工整,一根頭髮絲都叫人挑不出錯來。

  而那公子背後,有個若有若無的女子虛影,正是個靈相。那公子是靈官。

  那盔甲漢不必回頭,已經猜到是誰:「

  殿下勿急,那坤劍還沒有力盡。」

  那公子點頭笑道:「果然。那坤劍不愧是上古劍譜中排名前十,傳說中已經超越仙劍的劍。即使失去了劍客轄制,又中了我們的計,肆意揮霍劍元,竟也支持了這麼久。」

  盔甲漢道:「無妨,長則一個時辰,短則半個時辰,它也該力盡了。到時玄水令一同運轉靈境倒錯神術,將我等置換至玄武虛像處,大軍一齊殺出,奪取坤劍,再將叛逆龍淵和偽王一網打盡。」

  那殿下笑道:「正是如此。可笑那龍淵逆黨還在那一畝三分地里翻箱倒櫃,以為我們派出去的細作把殺手鐧藏在他們眼皮底下,差點把劍州翻了過來,後來又捉到了昆玉劍派的馬腳,把咱們故布的疑陣圍剿一番,便自以為掌握局面。殊不知自神獸虛影降臨之後,已然是必勝之局。靈境倒錯,東西南北瞬息轉換。我們只需在千里之外蓄勢待發,他們只是疑神疑鬼,亂了自己陣腳罷了。」

  那盔甲漢點頭道:「不錯,這次出征,一賴殿下主持,二賴相國妙計,三賴靈官兒郎們用命,大魏出征,如何不大獲全勝?到時先殺盡龍淵滿門,懲罰其當初叛國大罪,再誅偽朝偽王,為我大魏光復大業祭旗!」

  那殿下撫掌笑道:「壯哉上柱國,真國之擎天柱也!到時千軍齊發,還是仰賴柱國出手。畢竟能掌握坤劍者,唯柱國一人而已!」

  緊接著,他又嘆道:「只是辛苦上柱國了。我等不過厲兵秣馬,上柱國為國犧牲太大了。」

  上柱國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殿下何必如此?某家一想到馬上能掌握坤劍,真是熱血沸騰,興奮得渾身發抖!至於之前的劍,退掉就退掉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不是退掉舊劍,如何能輕身上陣,掌握那把威力無窮的古劍呢?」

  那殿下默默嘆息,對一個近乎頂端的劍俠來說,退劍豈是那麼簡單呢?上柱國這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了,此時他自不能說喪氣話,笑道:「正是。四時八方,太祖設十二柱國,本就有坤劍一席之地。您身為北方上柱國,本就該執掌坤劍。」

  上柱國道:「正是,四時八方十二把古劍,

  若能盡歸本朝,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臣等無能,這麼多年也只有一位上柱國掌握了古劍。但願臣是第二位。」

  那殿下道:「天命迴轉,八方古劍本就該歸我靈魏執掌。今天只是第一步,必然旗開得勝。此事畢後,昆崗已然全歸魏土,那偽雪山王必然狗急跳牆,盡發爪牙在昆崗鬧事。還要再辛苦上柱國在此坐鎮,將他按住,淹死在昆崗雪水裡。」

  上柱國道:「殿下言重了,臣不過留在大本營,痛打落水狗罷了,怎能說辛苦?倒是殿下不日就要北上雲州,才是辛苦。」

  此時坤劍餘威尚存,兩人一時半會兒不能出動,也不想太過緊張,反而隨意閒聊。那上柱國道:「雲州那偽侯勢力猶在偽雪山王之上,在偽朝算一大軍閥,偏偏和偽朝國師關係匪淺,難以動搖。其麾下走狗無數,將雲州經營的鐵桶一般。我們連一位柱國勢力都派不過去,還要仰賴殿下周旋。」

  那殿下笑道:「無妨,高遠侯固然嚴防死守,我也沒打算正面對抗。只是在那號稱牢不可破的北方長城上掏幾個蟻穴罷了。等我軍一路北上占了雁州、靈州,完成合圍,還怕這偽侯飛到天上去?我也是想見見那邊的新人,聽說很有趣……」

  上柱國道:「臣也聽說,說要在雲州本地培養一位新柱國……什麼人?」

  他神色陡變,霍然站起。

  那殿下不能觀測局勢,急問道:「什麼?」

  那上柱國又坐下身,手重新按在龜背紋路上,顯然正以特殊手段觀察局勢,切齒罵道:「哪裡來的小雜種……竟敢壞我大事?!」

  湯昭架勢六龍衝上天空,罡氣燃燒如熾,拖尾如流,彷佛一道絢麗的霞光。

  在劍術和劍法中煎熬的眾生不由自主抬頭,目瞪口呆的看向那道光華。

  什麼東西?

  是人?!

  是誰?!

  要幹什麼?!

  也許有人不認得湯昭,但那道沖天而起的身影卻深深印在腦海里,如果還有以後,那他們以後會牢牢記住湯昭的名字。

  北辰抬頭,盯著湯昭的身影,心中也不無震撼,但更多的是搖頭嘆息。

  這麼多人多是符劍師,就沒有人發現罡氣和符術器不受仙劍的壓制嗎?

  肯定不是,有人發現,但為什麼沒人像最開始在海上那樣拼命去爭奪劍呢?

  不敢啊!

  即使他們是劍俠、劍客,一身本領、滿腔自信也只能來源於手中的劍,一旦劍被壓制,那就如失去拐棍的老人,失去了前進的能力和欲望。

  還有術器?

  術器算什麼?面對一把仙劍,術器連跟柴火棍都不如。拿著術器靠近仙劍,就像拿著稻草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兒。

  也只能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才有這種愣頭青一樣的勇氣。

  然而,滿島數百個年輕人,也只有這麼一個愣頭青。

  北辰覺得除了愣勁兒,這年輕人一定還有別的勇氣來支撐。

  勇氣可嘉,但是無用。

  一個人可以用蠟做翅膀沖向太陽,但永遠也到達不了太陽上。一旦靠得近了,蠟融化了,人會掉下來。

  「啊,他娘的。什麼破路!」

  湯昭罵了一聲。

  此時他身在半空用盡全力衝刺,越是靠近坤劍,越是舉步維艱。

  一種厚重的,泥濘的感覺包裹了湯昭,讓他好像在流沙旋渦中掙扎,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見的土質,幾乎將他埋葬。車輪轉動越發緩慢,發出刺耳滋滋聲,車跟他一起陷入了看不見的泥坑。

  劍意――厚土。

  坤劍不只有一種劍意,剛剛島嶼的擴張來自柔順伸展,而現在正籠罩這裡的是另一種劍意,厚土。

  越是靠近,厚土之意越是濃重,彷佛在地下泥土中前進,連呼吸都不通暢。湯昭想到了那日在迷宮城,也有這樣看不見的海水來壓迫,但那日的海水比今日之厚土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如此坤劍,沒有人能夠靠近!

  既然我過不去了,就見劍過來吧。

  他伸手,剛剛舉起一個木珠。

  符式――強求!

  這是他對戰中不可或缺的寶物,對付平輩的對手無往而不利。

  唯獨,眼前卻是一把超越仙劍的劍,未免淪為小伎倆。如果劍真的被如此計倆吸引,反而有些可笑。可是如不用可笑的小手段,他又能用什麼呢?

  死馬當活馬醫唄。

  強求釋放片刻,湯昭頂著偌大壓力站在控制,那劍卻紋絲不動。

  這也正常。然而湯昭沒有退路,只有加大劑量,再來一次。

  他收錄求不得劍時,那只是一把術境之劍,唯有劍術可以用。所以他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

  強求、強求、強求!

  用連接雷符的方法堆砌強求,最後把終止符一朝洗清,uu看書 數十道終止符一起催動,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手中。

  萬千光輝,唯在一人。天上地下,獨我無他!

  此時,除了本就一直觀察湯昭的人,那些藏在樹林裡的、伏在地下的、滾在溝中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抬頭去看,看向頭頂那幾乎不可見的身影,一時頭腦空白,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而已。

  而湯昭的目光,只看著劍而已。

  只盼神劍有知,也能看我。

  某一瞬間,時間彷佛凝固了。

  下一瞬間,劍突然動了。

  懸在空中的劍,突然改向,向湯昭飛來。

  它的一個改向,卻如同改天換地,驅星趕月,時間驚動了劍州島上下。

  也驚動了千里之外注視著劍州的勢力。

  湯昭不知他驚動了誰,只覺得壓抑無比,那厚土劍意並未隨著劍的改道而削弱,反而更渾厚無比,隨著劍撲面而來。他耳邊聽到了滋滋聲,是愛車要散架的聲音。

  「都到這時候了,還等什麼?」湯昭深吸了一口氣:

  「劍譜第九頁――給我開!」

  「混蛋,這小雜種要翻天啊!我的東西你怎麼敢動?玄水令立刻出動,跟著本將傳過去!」

  龜背圓盤上,儘是那金盔金甲的上柱國咆孝之聲。

  那公子凝聲道:「柱國勿急,我隨你去。」

  上柱國雖然十萬火急,也忙轉身按住他,凝聲道:「殿下勿急,雖有急變,我等不可亂了陣腳。此時來不及調動大軍,本將為先鋒,先帶少量精銳傳過去奪了那坤劍,殿下在後面坐鎮,率千軍後繼,發動總攻,必能成此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