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梁之辯,惠子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槓精這種東西,有莊周一個就夠了,而且他是真君的化身,其實這樣說起來,自己被槓下去也不算丟人,甚至人間還有不少人,認為那場辯論是自己贏了。
「是魚還是人,那要看你是堅石還是白石。」
惠子巧妙的把問題重新踢了回去。
他告訴程知遠,魚和人的關係,和本來面目,是和大道中的堅石、白石,相同的,離堅白究竟是堅石還是白石呢?那除非真正證得大道之後才能明白,所以魚和人的關係,真面目究竟是魚還是人,那就要明白「大道」才能知道了。
程知遠不免覺得,名家還真是偷換概念的好手,相似而不盡相同,倒是找了個好的例子。
到底是魚夢到變成了人,還是人夢到變成了魚呢?
法術也可能是虛構,更何況涉及到幻化人以及顛倒這種概念。
天界人間,或許一切不過是兩條魚的幻想而已。
是當初聽了莊子和惠子辯論的那兩條魚,而腦海中幻想而來的世界。
這種事情為真實的概率,是完全有的。
莊周夢蝶這種概念,確實是不太好討論出個高下來,而惠子貌似並不想再來一次形名之論,這倒是不太像一個名家人了。
程知遠:「所以惠子看到離堅白,還是沒看到?」
惠子:「公孫龍看到了嗎?」
他不回話,而是反問了一句。
程知遠:「太乙說他沒看到,但是如果沒看到,是怎麼知道離堅白的呢?」
惠子:「是先有離堅白的詞彙,還是先有離堅白的存在呢?公孫龍說離堅白之前,離堅白究竟是怎麼一個形象的呢?」
「所以公孫龍到底看沒看到呢?」
惠子又是一招大挪移,形名之辯瞬間成了雞蛋之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當然,重要的是這個概念,而不是真的說雞和蛋,萬物本有衍化變化的過程.....
程知遠:「公孫龍忘了看沒看到。」
這是一個讓惠子吃驚不已的答案。
什麼叫做忘了。
你又不是公孫龍,你怎麼知道他看沒看到?
即使是素王恐怕也不能回答,你卻如此篤定?
「忘了就是忘了。」
程知遠對惠子道:「因為忘記了看沒看到,所以就不知道了。」
惠子沉默了一會,然後明白了。
真君的道,無時無刻不在強調忘記,故而,很多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公孫龍到底看沒看到,他也不知道。
太乙說他沒看到。
有人說他看到了。
他自己閉口不言,但依舊強調堅石和白石的辯論....
於是大家認為,他不可能看到離堅白,只是提出了這個理論而已,他或許是一位偉大的理論者,是名家不可逾越的高峰,但卻不是聖賢之中最強大的人。
因為如果他看到了大道,他就會不會一直強調堅石白石;因為如果他看到了大道,那麼他就更不會止步在聖人之中不得寸進。
但古時也有一步登天者,誰又知道公孫龍到底為什麼停下了?
程知遠此時對惠子道:「世之所貴道者,書也,但書籍不曾超過言語,不過是言語的記述,然而言語中的某些東西是不可複製的,它的意義,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忘記了,不知道,那是因為,根本不懂如何去說,不知道如何去問,那便只好『忘記了』。」
「可以看到的東西,是形和色,可以聽到的東西,是名和聲,世人都以為從這四者中可以探求事物的本質....」
「但如果這四者不足以表明一件事物的本質時,知道的人不會去說,說的人就一定不知道,於是世上的人,是永遠認識不到這一點的。」
惠子忽然感覺到一陣驚恐,他很久沒有再激起這種情感了,於是,幻化出來的河流中,濠梁之下的兩條游魚,開始迅速的拉開距離。
忘記了!
游魚兒看破了一切,看破了形與色,看破了名與聲。
他的魚尾擺動起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我...我真是魚?」
惠子在這一瞬間,那種驚恐的感覺越來越大,這一頃刻,仿佛過去一切證道之行都成為夢中的幻想,而他也不是那位真正的惠子,只是惠子倒映在濠梁中的那道影子,在影子之下的那條魚而已。
他不過是一尾濠梁之魚罷了!
那天地之間,仿佛冥冥響起莊子的聲音!
請循其本...請循其本!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上來!
惠子看著程知遠,這一瞬間,程知遠似乎變成了面容模糊的莊周,又像是成了一個古來不可訴說的無冕之王,但不論是素王還是神禹,亦或是莊周,這些都不過是他眼中的幻覺而已。
忘記了,忘記了!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惠子抬頭,此時是魚在抬頭,濠梁之上站著兩個人,那一個是惠施,另外一個是....
那個戴著頭巾的人低下頭來,看著水中的魚....
莊周?
那個人看向水中的兩條魚。
「張儀?!」
幻化的夢境破碎,濠樑上站著的人,不再是莊周和惠施,而是張儀與惠施!
惠子猛然退了一步,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是魚了。
「你看到的是我,還是莊周,還是別的什麼人?」
惠子此時終於重新聚集精神,他大驚失色,因為此時的他,是仙人的模樣。
到底是魚,還是人?一時之間,形名之辯中,走到最高處的惠子,居然開始恍惚了。
濠梁之辯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執念,也正是如此,最容易心心念念與沉溺其中。
惠子再抬頭,又一轉頭。
他又一次看到了濠樑上的兩個人影,而此時的惠子,又成了魚。
「程知遠....你...」
惠子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蒼白了,正如最開始他給程知遠設計的那樣,濠梁之辯的失敗者,會變成真正的魚,而此時的他,落入程知遠的幻境之後,加上他之前並不能回答程知遠的問題,所以此時的他,在人和魚的狀態中搖擺不定,正是正在向失敗的深淵滑落下去!
濠樑上的兩個人影再度探頭,第二個人依舊是惠子。
而第一個人,是程知遠!
惠子忽然被一陣水波撈起,他變成的魚被程知遠捉在手中。
另外一個「惠子」奇怪的問:「子非魚,莫非真要在這裡問一問魚麼?」
程知遠則是道:「問魚...不至於,倒是這般辯論,永遠沒有止境,不如,我將此魚膾之.....予先生分食?」
仙人「惠子」驚駭莫名。
聖人「惠子」頗覺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