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依稀能記得,那曾經眼中所望見的景色。
山河在她的腳下破碎,天地也在她的身前沉淪,她沒有進獻讒言,甚至沒有多說過多少句話,但萬物與人都來幫助她。
申國謀反,串通犬戎鬼方,攻伐周都,幽王死後,世人說她被犬戎擄走,事實上,是有的。
但是很快,杜伯就出現了。
「天帝未滅,故事沒有結束,又怎麼可以,了卻殘生?」
杜伯伸手,把褒姒救了回來,而那也成為後來一切計劃的起始。
「現在故事對你來說,走到尾聲了嗎?」
程知遠讓褒姒坐在身前,並且稱呼她為被遺棄於歲月中,逝於歲月中哭喊的姑娘。
如果按照杜伯的計劃,拿到廬山之火後,她就會消失,消失在嶄新的天道威嚴之下。
她是舊時代的詛咒,是山海眾神的遺孤,不僅僅是夏代,商代,周代,新的時代,同樣不會接納她。
這確實是本該到了尾聲。
「你是誰,杜伯稱你為夫子,難道你是孔子的弟子嗎?」
「但你為什麼與聖皇的氣息相近?你是夏人嗎,你是夏神?還是先祖?」
程知遠:「你的先祖是......」
褒姒有些茫然:「褒國是周室姻親,自夏末時期,便在漢中生存,我亦是夏后氏的後人。」
程知遠:「逝於歲月中哭喊的姑娘啊,我當然知道你是夏后氏的子孫,但我在夏代末年的時候,並沒有去過漢中之地。」
褒姒的神情逐漸堅毅下來,情緒也逐漸穩定,在之前,她慌亂時,是我見猶憐,而如今,當她認真起來之後,這位龍女,又是一種別樣風采。
周幽王不顧前代的告誡,打開了匣子,確實是有理由的。
但他不應該在自己雄心大略沒有實現的時候打開,這是錯誤的。
厲王,宣王尚且恐懼她,幽王又有什麼本領,自認為可以駕馭她呢?
「您是來勸說我,放棄廬山之火的嗎?」
「這是不行的,故事到了尾聲,應該有個結局,我就是結局,即使您是先祖,您在此認真的告誡我,我也不能夠聽從。」
「您已經累了吧。」
褒姒看著程知遠:「您沒有力量了,所以您想要讓我不要去觸碰那團火。」
程知遠:「即使身死道消,也不惜一切麼?」
褒姒:「是的,即使身死道消,從這個世間徹底亡去,我也要把那團火拿走。」
程知遠的手沒有動,但是褒姒卻已經看向程知遠的手。
「先祖,您如果真是山海時期的神靈,那就應該在這裡把我殺死,但我也覺得,如果您真的是那時候的神靈,又怎麼會對這個世間抱有善意呢?」
「是天帝毀滅了先祖們啊!先祖又為什麼深深眷戀著這個人間呢?」
「昊天的軀殼,何其可憎?但先祖不藉助昊天的軀殼,卻又不能來到這裡。」
褒姒對程知遠道:「您應該與如今,那山海彼方的遺忘者們一樣,自號天子,要對中原,要對商周之人復仇才是啊!」
程知遠指著天空,褒姒也看向天空,即使是精神之境,也依舊能見到平淡的天與遼遠的大地。
「這片天空有什麼東西嗎?」
程知遠如此詢問,褒姒搖了搖頭。
程知遠又指向大地,發出同樣的詢問,褒姒還是搖了搖頭。
「萬年前的天地,與萬年後的天地,有什麼不同嗎?」
褒姒依舊搖頭。
「萬年的銀河,和萬年後的雲漢,有區別嗎?」
褒姒不說話。
程知遠道:「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滄海桑田,世事改易,但是天地不曾有過多的變化,變得劇烈的,其實是人啊,山石在何處不是山石,滄海在何處不是滄海?」
「雲漢的光芒從東方移動到西方,難道西方的雲漢,就不是雲漢了嗎?」
「人間依舊是這個人間,你要覆滅的人,早已煙消雲散,化為黃土而去,這人間又何曾虧待過你,這世間,又有哪裡對不住你的呢?」
褒姒一愣。
程知遠道:「人生來為天地元氣合一而造化,萬物俱出於先天一氣,而七情六慾卻乃後世衍生,世人爭鬥世間的權利,力量,威能,德行,名望,財貨,美人,寶劍,這些皆是欲望的體現。」
「但天地哪裡來的欲望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間眾生本就和草芥沒有區別,在天地眼中,真正萬物平等,你生是天地賜予,你要死還是要活,都由得你自己,天地不會加以干涉,干涉你的,正是那些與你接近的人啊!」
程知遠話語振聾發聵,褒姒臉色漸白,而程知遠繼續道:「人的野心蔓延到天地,這本就是荒唐的事情,天地不需要為人的貪婪而付出什麼行動,一切都是道的運轉而已。」
「恩義,恩怨,你為杜伯去拿廬山火,是報恩,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這是人間定下的道理,但卻和人間本身沒有關係。」
「道是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東西,它既是一種道理,也是一種規則,更是一種自然存在的,冥冥之間的浩大意志,亦存續於眾生自己的心中。」
「你我在天地的尺度上,不過都是世間塵埃,強大到自詡為改天換地者,也不過是在更加浩瀚的宇宙洪荒之內,渺渺如蟻!小天地之與大天地之人,自然渺小,但大天地之人與大天地相比,又何嘗不是渺小至極呢?」
「報恩之類,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不敢強加建議,只是希望你記得與看的清楚,不要被旁人蒙蔽,這浩瀚的天道,本就不屬於任何人,自夏代拘天開始,一切便開始偏轉了。」
「強行把自己所在一片晦暗的小天地之中,看不到浩瀚的大天地,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啊!而小人間滅亡,如果你認為這是正確的,那就讓它滅亡吧!」
「因為這世間之外,還有更加浩瀚無窮的天宇!」
「天只有九野,地只有八紘?」
「海只有四方,山只有五嶽?」
每一次詢問,都是精神上的重擊,褒姒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而杜伯嘔血,好不容易恢復些許,感覺到精神波動,隱隱見到褒姒在程知遠面前聽講,頓時大驚失色!
「褒姒,不要聽!夫子之言,妖言惑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