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這種話,范睢雖然早已料到,但是在眼下,還是不得不勸誡道:「荀夫子啊!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你說這些話,法家怕是要跳腳如崩雷,來大肆抨擊你了。」
「雖然稷下學宮的人,都不怕論戰,但是一群人一起上,還是難以招架的。」
范睢知道諸子狂妄,當年仲尼,墨翟,楊朱,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這樣,荀況年輕時更是厲害,不僅口吐芬芳,更是把諸子百家罵了個遍,最後還要著書立傳,著實是把噴子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但是荀況噴人,那叫教育,人家畢竟是有真本事的。
「范睢啊,我從年少時的一方懵懂少年,一路走到如今,我最不怕的,不是刀槍劍戟,而是和人辯論,這是我所擅長的。」
荀況笑道:「來啊,來得好,來了好。」
「我若是把法家罵服帖了,說不定還能讓秦王對我們刮目相看,若是屆時,我那學生,倒是也能在你後面,當個繼位的相邦?」
范睢連忙道:「荀況啊,哪裡有這麼挖苦人的,武關一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且放心,我絕不可能刁難程夫子的。」
「世人皆言,我范睢是睚眥必報之人,心眼小的連針孔都不如,但那些人與程夫子豈能相提並論?而且如今,我范睢,乃是貴為秦國國相,這若是還如小人一般行事,恐被列國看輕,我現在,所行諸事,都是代表大秦的顏面啊。」
范睢道:「雖不敢效法張子之事,但卻依舊敢為大秦拋頭顱,灑熱血,以,償報我王知遇之恩。」
荀子注視著那個高大的銅爐,看過了藍天大營軍士的操練,而這時候,灞橋方向,杜倉卻已經來了。
「荀子入秦,秦之盛事,老朽未曾先迎,還望荀子勿怪。」
杜倉上來套近乎,而范睢則有些意外,但同時,他心裡也猶如明鏡去了塵埃,知道這是杜倉坐不住,必須出來弄一弄了。
他和荀子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之後,終於切入正題。
「關於程子之事......」
杜倉斟酌著談論。
「我學生哪裡錯了麼?」
荀子道:「這事情,我可幫不了你們,怎麼,昔年三大上門之一的法家,如今連一個孩子都辯不過了?那說明什麼?說明秦法有弊。」
杜倉臉色頓時一沉:「荀子!你想說什麼,以德治之嗎?」
話題一轉,老聖人的脾氣就上來了,范睢在一旁插著手袖,也沒有開口勸解的意思,聖人之間打嘴炮,沒有什麼可怕的,讓他們罵個夠就行了。
荀子搖頭:「不需要以德治,我覺得我學生說的極好,而你,現在在這裡,既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火,而是試圖與我講道理,那就說明,你也沒有辦法徹底反駁他。」
杜倉憋著氣道:「......沒有辦法完全反駁是一回事,但是他的道理能不能做成,是另外一回事,我這幾天思來想去,我覺得,秦國不適合他,建議去其他國家發展。」
荀子道:「適不適合,也不是法家說了算吧,秦王說的,才是決斷。」
杜倉氣極:「荀子!我敬你為天下賢,你卻就這麼苦苦逼我法家麼?如今秦王態度,你難道沒有耳聞?我不相信,還是范睢沒告訴你!」
「若真是死在自己的法下面,也就罷了,以身試法,不過是效法商君而已,但現在,若是秦王要廢秦法而立什麼國法,把程知遠那一套加進去...我直說了吧!儒家現在進來,不合適!」
杜倉挑明白了:「或許天下一統之後,可以用儒家的懷柔政策,如周公時期一樣穩定天下各方,但現在,現在是大爭之世,現在是『戰國』!」
「列國征戰不休,秦國強大,只需要再五十年,五十年啊!天下肯定可以一統!」
杜倉道:「我給你開出條件,你要怎麼樣,才肯讓他走?」
荀子道:「我不想讓他走。」
杜倉頓時一窒。
當然,事實上,荀子是不希望程知遠與天律有糾纏的,但眼下這個情況看起來,比起最初來說,其實倒也不是很偏。
如果不能走正統的天命爭鬥路線,那麼....再行一次田氏代齊之事,倒也並無不可啊。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杜倉深吸幾口氣,看著荀子那副樣子,便是怒火衝心不打一處來,而這時候,荀子則是突然道:「我聽說,漆雕氏之儒,也在秦國,並沒有走.....」
「難道秦王也有邀請他們的意圖?哦,原來是這樣。」
荀子點了點頭,似乎一下「明白」似的:「我不入秦,漆雕之儒獨木難支,遲早自己退出,而我入秦,他們或許會聯合我?」
「法家啊法家,本來在秦國穩如泰山,怎麼今日變成這般狼狽?」
荀子又笑:「而且,我那學生,不是法家第四派麼,你們去聯合他,不就好了?」
范睢在一旁一愣,隨後目瞪口呆。
我的荀先生啊,您是和呂不韋串通好的嗎!這是神助攻啊!
呂不韋對於荀子的反應也猜的是八九不離十,雖然呂不韋並不知道程知遠身負天命的秘密。
杜倉頓時面容有些扭曲,憋了半天,沉悶道:「這.....那.....」
「什麼這啊,那的,不認,他就待著,我看完,要是好了,我說不定也留幾天。」
荀況笑了笑,杜倉和脹氣不通似的憋的臉通紅,半響之後,才憤怒道:「你...你這老傢伙.....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們讓程知遠留下,承認他是第四派,你就站在我們這邊?」
荀況點了點頭:「並無不可啊。」
「成了!不就是一個名頭嗎,反正秦王也封了,准了准了!」
杜倉極為厭煩的甩起袖子來!
老頭不開心!
我准了還不行嗎?
大是大非面前也不等再斟酌幾天了,看秦王態度有些不對勁,雖然知道,或許是王上故意給的臉色,但為人臣子卻不能沒有危機感。
更何況,這是關係到法家一門學說盛衰榮辱的大事情,這時候,該低頭,還是得低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