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躲到茅廁的人

  楚王與秦王見面,稍微「寒暄」了幾句,當然說的都是虛情假意之語,嬴稷與熊橫有殺父之仇,自然不可能融洽,但是表面上的皮笑肉不笑,還是要做到的。

  「程夫子?」

  在秦王身邊的陳龍右看到了楚王后面的程知遠,他低聲失笑,眯起了眼睛。

  這三個字出口的時候,陳龍右身邊的一位劍宗看向了程知遠。

  眼神並沒有凌厲,也沒有咄咄逼人,但反而是這樣不帶有任何凶烈的平靜目光更讓人感到可怕,所謂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餓極了的老虎在捕獵前往往悄無聲息。

  程知遠向陳龍右頷首致意,而秦王聽到陳龍右的聲音,眼神微動,笑道:「子邗與此少年相熟識?」

  陳龍右:「我王,這位是名揚山東的程夫子,惠子諸題中,飛鳥不動,飛箭殺人,以及千年不破的玉連環,都是他所解掉的。」

  秦王聽到這三個字,他這時候想起來了,最近似乎確實是有一位程夫子名揚山東諸國。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上次陳龍右回稟,阻撓了他帶走子夏的人中,就有這位程夫子。

  程知遠看到陳龍右卻沒看到尉丹,看來尉丹在楚國的身份還沒有暴露,依舊是間者?

  陳龍右是任務失敗,後來逃脫了昭融的追殺,並且......

  「這位是?」

  楚王看著陳龍右,秦王道:「陳龍右,天下劍宗第三十。」

  「望山龍!」

  楚王心中一震,上一次楚國劍宗,天下第七十九的天門關郡守昭融去追捕陳龍右,結果被他所逃,而昭融反而中了陳龍右設下的埋伏,挨了一劍,傷勢不輕。

  雙方排位差距太大,而楚王心中凜然,陳龍右是四個護衛之一,那麼說另外三個也是排在四十之前的劍宗?

  天下四十,以蘇秦為分界線,蘇秦之前者皆舉世無當,蘇秦之後者則排位常常變更。

  但如今蘇秦雖「死」(並沒有多少人知道蘇秦未死),但是第四十的劍宗位置並沒有更迭,所以暫時還是以蘇秦為分界線。

  正是因為天下前四十的劍宗劍法蓋世,故而他們的位置不常變更,所以當年陳龍右作為一個無名小卒,先登死士,攻上光狼城頭殺了隨鏃的時候,才會讓天下震動。

  秦王呵呵的笑,皮笑肉不笑:「恭喜楚王,得一位大才輔佐啊。」

  他心中計較開了:「武關會盟,也是程先生的主意?」

  楚王道:「程先生乃秦王孫嬴異人之老師,同為天子使者,此次入楚遞交太學卷宗,卻不料遇到神道擄人之事,程先生怒不可遏,故而前來與本王一起,於此武勝關前,會見秦王,共商逼神之事。」

  秦王哼了一聲:「東皇太一,楚王啊,你身為楚國之王,卻管理不好你治下的子民,任由他們信奉鬼神,藉助他人的刀,終有一日,這刀會砍到你的腦袋上來。」

  楚王慚愧:「是,秦王所說不錯,如今大錯已成,神道坐大,王室無大權,故只有先把此事處理,好給秦王,給程先生,給天下一個交代。」

  秦王沒有說話,此時落座,而楚王也同入席,只是接下來,那范睢卻代替秦王說話了。

  「楚王之意,是請秦派兵,共攻神門,還是單單以秦王之面,去告誡東皇太一,讓他放人?」

  區別在於先兵後禮還是先禮後兵,看起來只是一個順序顛倒,但是釋放出的信號卻大不相同。

  范睢道:「自古以來,本國世子入他國為質,是常有之事,譬如貴國左徒春申君,陪同太子完入我秦國一樣,但是,如果是非自願的擄掠,這便是欺辱大國威嚴,不僅僅是面子的事情。」

  「人是在楚國的地盤上丟了的,而這次會盟,也是楚王您請求的,我王雖然震驚憤怒,但是料想楚王不會做出這等下作之事,故而才親自前來,與楚王商議結果。」

  楚王「唯諾」著:「這話從何說起,這當然不是本王做的啊,天下間哪裡有直接擄掠的事情呢,神道不尊人道禮樂,故而行事才不顧及手段.....」

  范睢面色嚴肅:「那是神道的事情,但是人是在楚國的國境內丟的,楚國自然要負責任,楚王想要推卸責任,恐怕沒有那麼輕鬆。」

  楚王盯著他,又看秦王:「所以,為了表示歉意,楚國願意割讓淮西...十六城。」

  秦王笑了笑:「不夠。」

  楚王沉吟一會:「還要什麼?」

  秦王失笑:「要什麼你都能給?熊橫,這般,不太對吧?」

  「我秦國寸土寸金,當年張儀以六里商於地欺騙汝父,你楚國的土地不值錢嗎,說讓就讓,說給就給?」

  楚王道:「楚國疲弱,難撐戰事,若是秦王憤怒,傾秦國之力來伐,楚國難以抵擋,必然元氣大損,死傷無算,與其這樣,不如主動割地求和,望秦王記得秦楚故交,姻親之好....」

  秦王:「嗯,這是實話,你楚國現在確實是國力大損,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招惹我秦國,而我秦國若要強攻你楚國,若是打虎不死,反被虎噬,故而不值當....」

  范睢在一旁敏銳的接口:「我王仁義,楚王,這淮西十六城雖是極好,但不如再多給一城?」

  楚王的臉色變了,范睢道:「去市場買肉還送一片荷花葉,這冥厄三關,已給其二,不如再來一關?」

  楚王道:「先生啊,買肉時,肉販子還要討價還價一番,你開口就要冥厄三關,若全數歸秦,我楚國失卻西方屏障....割了地,你總得給我留點牆,防範虎狼吧?」

  范睢頓時忍俊不禁:「秦乃虎狼之國啊,楚王倒是真性情,只是低矮的牆壁,一翻便過,虎狼真正席捲而來的時候,只憑藉一面關隘,楚國或許不能堅守,倒不如三關盡送,這樣,楚國對秦國不設防備,秦國也懶得去搭理楚國了。」

  程知遠此時忽然道:「會有獵人把屋子拆掉,主動迎接猛獸嗎?三關予二,已經給足了面子,這位先生,人心不足,巴蛇吞象,可莫要噎死了。」

  范睢看向程知遠,眼中閃過標誌性的狠辣與精明:「程夫子,夫子不是該關心秦王孫的安危嗎,為何又為楚王作說客呢?」

  「程夫子,是向秦還是向楚?」

  程知遠:「眼下秦國楚國共討神道,必須二國合力,秦王孫才能安然無恙,二國因為一關區區尺寸之地而開始內鬥,這不是讓神道看笑話麼?」

  「這位先生,莫要因小失大,因噎廢食啊。」

  范睢笑了:「在下吃飯從來細嚼慢咽,從不曾噎著。這一關之地,說大不大,但秦楚能否通力合作,還是要看這一關的分割問題啊。」

  程知遠:「楚國本因為秦王孫失卻之事而愧疚不已,故而主動表示要割讓淮西十五城,這平靖關是楚國的誠意,但足下卻貪心不足?還要武勝,大隧二關,這豈不是得寸進尺?」

  「楚國拿出誠意,秦國卻還要多拿,可俗話以說,言多必失,取多必落,再說了,平靖關拿下,秦國大可駐軍於此,遠望武勝,若楚國有半點風吹草動,大可來伐,又何必多此一舉?還落個貪心的壞名聲?」

  范睢笑:「連吃到嘴裡的,都有可能被人家奪走,所以只有吞到肚子裡,才算放心,程夫子乃世間高士,豈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程知遠:「很好,那你是要十七城,還是要秦王孫?」

  范睢:「夫子何意?」

  程知遠道:「要十七城,武勝關開,楚軍盡撤,秦軍俯瞰中原,但也莫要忘了,神道同樣可以藉此侵秦,楚王割地,這十六城中信仰未復,乃是好心,但武勝關乃神道香火旺盛之地,秦軍拿去,東皇震怒之下,神道不來伐秦嗎?」

  「好吧,就算是不來伐秦,那麼東皇會不會殺了秦王孫作為報復?」

  「那如此,兩王會於武關,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秦王不是為了要人來的,還是單單只是垂涎這淮西城池,連子孫,連聲名,連大國威儀都不要了嗎!要行此,乞討施捨之姿態?」

  「如此行事,如果先生告訴我,秦王告訴我,說秦國就是為了這淮西十七城來的,那麼好,楚王便可把十七城拱手相送!還....幫你拆了神廟。」

  范睢一下子噎住了,因為這問是根本不能答的,或者說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秦王孫,而不是為了十七城。

  師出無名,不可動也,大國威儀掃地,秦國若是沒有政治正確,那恐怕是真的難以在中原立足,山東六國可以容忍虎狼之國,但是不能容忍一個沒有任何底線的國度。

  范睢嘆口氣,用一種略顯古怪的腔調道:「夫子說笑了,我王來此,當然是為了王孫的安危!那咄咄逼人的是東皇太一,可不是我王,也不是我秦國啊,只是楚國要讓秦國來救人,發兵也好,先禮而後兵也好,秦國也不是矛戈,可以隨意被人借來使用。」

  「若是什麼代價也不用付出,那麼其他國家,是不是都可以來這一出?在下是相信楚王不會做假劫這等齷齪之事的,但是其他五國呢?兵不厭詐啊。」

  「像是先生這樣的人,能看破欺騙之術,但我等計較不足,難以揣摩,而且先生乃王孫之師,從身份上來講,也是我秦國貴客,怎麼....呵....一點不為王孫著想,先生是不是已經丟了為師之道?」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不是你的鬼神而跑去祭祀,是諂媚,該讓你見義勇為的時候你卻袖手旁觀,是怯懦無能。

  范睢這話雖然說的莊重,但其中含義明顯是陰陽怪氣,意思是程知遠自己的弟子遇到了為難而不去救,反而跑到楚國為政在這裡和自己爭執,哪裡有半點為人師表的樣子。

  程知遠打量著范睢,點了點頭。

  噴我?

  程知遠問道:「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范睢:「在下魏人,范睢。」

  程知遠恍然:「原來是范睢先生,久仰久仰!原來你便是那須賈門客,賣魏通齊,被魏國國相魏齊追殺到茅廁里的范瘸子啊!」

  「你自己不就是靠著欺騙活下來的嗎,又怎麼能在這裡,用這種下作的心態,來揣摩侮辱各國的君王呢!」

  程知遠拂袖,差點抽到他臉上:「躲在廁所的人,也配身處高堂之上嗎!」

  場地中鴉雀無聲,范睢的臉變得無比蒼白,嘴唇哆嗦,眼中幾乎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