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祥和,但卻伴隨著沉重的夜幕,群星與太陽都被遮擋,程知遠相信,世上並沒有能夠操縱天象的凡人,除非是另外一位大仙人駕到。
但這個來者絕對不會是盜跖。
「我進入黃厲原的時候,被我恰好搶了機緣,誤打誤撞殺了屍人傀儡的夜遊子麼?」
程知遠喃喃自語道:「當初我還有些小小愧疚,但是那傢伙說話確實不好聽,如今連這點愧疚也早就沒有了,他拿不到,那是活該。」
「大爭之世啊,即使是當初我死了,其實也不該說什麼。」
「那黃厲原,囂器劍的上一任主人,那死在黃厲原,連名字也沒有留下的說劍人們,又該向誰去討要,去報復呢?」
「死了便是死了,所以到了北落師門口中,他是不知道黃厲原死了的說劍人們的,他只說上溯三代,那三代必然都是驚天動地,極為出彩的人物。」
程知遠轉身離開,化為一片風雨,在夜幕山野之中逃竄。
當機立斷,果斷跑路。
雖然知道,大概這片山嶽已經被黑夜蔓延,自己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域中一樣,但是能不能走掉,有沒有對方拿捏不住的疏漏處,這還是需要商榷以及探索的。
那五匹紅色的駿馬拉著車輦向這片山野行來。
「諸侯駕五,排場可真大,莫不是聖人親至?」
程知遠想要發出一聲嘲諷般的冷笑,無奈發布出來,只是覺得,那個死了的傢伙,他的實力在其聖門之中也不算頂尖,真的值得為了他而對自己復仇嗎?
啊,或許問題不在於此。
扯著大旗做自己想要的事情,這才是某些聖人的真意,並非世間所有聖人都是有道德的,聖人是一個境界,有些人不能被稱呼為「子」。
在此世中,凡是能達到「主執世間之境」者,凡是能達到「自開人間道理」者,便可以證聖,這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開宗立派,主執一方人間水土,不是說干就能幹的。
凡有道理者必有大執著,雖然聖人並不是原本意義上的「子」,但是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自己的一套世界觀與道理,乃至於他們可以用這種道理去傳道授業,所以,不論是世人多麼看不起這個聖門,甚至恐懼它,厭惡它,但它既然存在,能夠吸引許多的人投身其中,哪怕來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哪怕如孟嘗君一般來者皆收,收的都是雞鳴狗盜之輩,這也足以說明它的成功。
那麼在這禮崩樂壞的戰國亂世,這個人能夠以他的這種道理,用它所創立的宗門,掌握這人間中的一方水土,他就足以稱聖。
程知遠對於這個世間的善惡概念已經和原本不一樣了,他徹底融入了這方世界,並且在以一個縱橫家?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這片人間的混亂大潮中。
陳龍右,子夏,楊樂都認為自己是一個縱橫家。
荀況認為自己是一個算學家。
勾踐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劍術不到家的說劍人。
徐無鬼認為自己的道理淺薄,愚蠢且盲目,不能看穿生死。
庚桑楚認為自己的道理不夠狠辣。
但這些人看到的,都不過是隔著水月的自己。
如同惠子所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當初那小子被龍素所殺,他死前說自家聖人會報復,但龍素說他家聖人沒有這個膽子。」
「現在他家聖人出來了,是仲尼要死了嗎?」
程知遠從一些蛛絲馬跡之中推斷出真相,而早在之前,他就已經從很多人口中,隱晦的了解到仲尼命不久矣的事實。
孔子若死,在這個世界中,可以想像儒門會經歷一場巨大的分裂與鬥爭。
本來世界中的儒門八脈,應當是孔子死後才出現的,對孔子的道理產生的八種解讀與分歧,但在這方世界,八脈成為了儒門的傳承,竟然可以水火相容,這足以說明癥結所在。
強行壓制的和平並非長久的和平,它終究會有爆發的一日。
而現在,夜門聖人出現在此,乃至於不顧儒門禁令而來殺人,以大欺小,這種行為是違背禮樂的,能夠解釋的,便是仲尼將死,儒門將裂,而或許夜門聖人與儒門七十二聖賢中某些人有所勾連,而那些人默許了來殺死自己。
是誰呢?覺得自己無足輕重,還是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
亦或是針對自己的老師,故人?
是針對顓孫師?子夏?荀況?
這些程知遠暫時還無從得知,不過他甚至想過,或許正是離開的子夏告訴夜門聖人,自己在這裡的。
這是一種惡意的猜測,雖然程知遠認為子夏先生不至於做這種下作的事情,但是凡事都要向最壞的方向去想,如果子夏先生認為自己的道理會禍亂世間,那麼本來就被評價為「不拘小節」的他,也許真的會弄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子夏先生最好的地方就在於不在意一些小細節,譬如政治立場之類,而他與顓孫師的最大分歧也在於此,顓孫師是極其注重這種「細節」的。
天空中的駿馬似乎找到了目標,它們打著響鼻開始移動,緩緩的,逐漸掉轉方向,向著程知遠之前消失的方位馳騁過來。
隆隆的戰車,漆黑的天幕,那捲簾後的老人抬著眼皮,雙目充盈血絲。
「程夫子.....啊....原來是你.....」
老人的聲音很詭異,就像是劍與砂鐵磨合的聲響,且沒有人能夠聽得到。
「名傳天下的程夫子,和當初,黃厲之原跑出來的小小蠹蟲,怎麼也對不上號,這天下姓程者多了去了,可為什麼事情就偏偏這麼巧合呢?」
「夜門壞了天禮的規矩,不僅僅殺了守陵人,還把其餘聖門弟子製成屍人....開什麼玩笑,大爭之世,入黃厲原的人都已經撕破了臉,不死不休之下,還講究什麼手段嗎,縱橫家玩弄天下的時候,張儀,犀首,蘇秦之輩遊說諸國時,他們講究了手段嗎?」
「儒門的小姑娘,叫什麼來著....龍素?」
「哈.....暫時也不敢對她怎麼樣,只是這小姑娘要敲打敲打,不過如今,這小姑娘遲早是我夜門的囊中之物,她的師父庇護不了她....」
「仲梁,陳良二人....待死的庸人而已,澹臺滅明也快死了,公夏首病重,如今,七十二聖賢中,和他們兩人要好的,也只剩下句井疆一人,獨木難支,他憑什麼和秦商那一派爭鬥?」
「呵呵....七十二聖,乃至於不列七十二聖的幾位世之巨賢....可到最後,儒門百餘聖賢,還能剩下幾個人?」
老人那充滿血絲的眼睛動了動,神色變得無比猙獰。
「陳良小兒,竟敢闖我聖門辱我!此仇不報....此仇不報.....」
他說著說著,忽然轉怒為喜,露出笑意。
「或許該給炎兒說一門親事了....在討伐白鹿宮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