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玉瞥了他一眼,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道:「剢蛇,眼下他們已經快到我霊山裡邊緣了。」
剢蛇急躁:「那大兄還不速速動手?可別把這到手的鴨子,送了蒼山里二神去!」
蒼山裡有兩個毛神,一直在爭奪那片地方的主權,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個七竅玲瓏,境界還不高的仙人經過……
結果如何,自不必多說。
牲玉道:「一過霊山里前,我便聽得那御者操著一口秦腔,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我以前曾在晉國呆過,那時候我尚無靈智,意識沉浮於混沌蒙昧之中,依稀只記得零星聲音,後來才知,那是晉使攜我出使秦地,故而聽得秦音。」
「那御者言,他們乃是自洛邑而來,捧天子之卷,要送去郢城,面呈楚王,言三宮合併之事,故而這仙人,居然是作為天子信使來的。」
天子信使?
幾個陰神面面相覷,隨後有神人冷笑:「周天子如今還算什麼東西?」
這話說的不假,周天子如今確實是不算什麼東西了。
天子的信使,若是諸侯王估計還要給兩分臉面,表示自己暫時還沒有僭越的心思,以免落人口實,此時哪怕是秦王都不會自稱天子,否則六國同心,那就不好打了。
但他們是誰?
神啊!
他們是起於草莽森潭的邪神,是在這山野大澤之間亂來的烏煙與瘴氣!
在楚國,即使是楚王都要聽從天帝調遣,天子的信使,那進來了,也不過就是移動的人頭而已!
而且,楚國不奉中國號令!
即便是殺了你洛邑派來的信使,也不過就是蠻夷神靈不懂教化而已,罵上兩句,還能怎的?
「冥厄之塞乃天下九塞其一也,雄於赤縣,莫有幾可及者,而過了冥厄,一路向西南而行,經過厲,隨,順隕水而下直抵雲夢大澤,沿著雲夢而走,跨過軫,應,京三山,又過天河楚水,便可抵達楚都。」
「在蒼山里前,要經過一個隘口,名為荊棘山,霊山裡的神界劃分到隘口為止……」
行軍打仗,隘口是天然的伏擊場所。
剢蛇驚喜:「大兄的意思我已曉得,是要在荊棘山前設伏,讓這廝逃脫不得?」
「大兄果然是大兄,眼光卓絕!」
剢蛇誇讚,然而牲玉心中只是冷笑,他這幫手下都乃蛇蟲鼠蟻,魑魅魍魎之徒,邪性極重,這剢蛇看上去傻不愣登,只知道橫衝直撞,然而這廝曾經在外偷著吞噬了幾個厲害的劍客,吃乾淨了他們的血肉精氣,回來之後又壓制氣象,死命不讓牲玉看出他的異常。
牲玉本體乃獨山玉,位格上就比這些本體為天地怨戾之氣的鬼神高上一個檔次
這種事情他幹的不止一次,而且還和蒼山里二神之一的曱主叔眉來眼去,暗有勾結。
剢蛇心黑,又有野心,這樣的傢伙藏拙於自己眼皮低下,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
吹捧自己於明面上,暗地裡磨刀霍霍,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給自己一刀,這樣的手下,他時刻都在提防著。
甚至已經在找機會,把這個傢伙殺死吞掉。
這次如果讓這個傢伙出去,萬一真被他得手了,殺死了那個仙人,他一定會把七竅玲瓏心一口吞掉,然後逃的遠遠的,連渣都不會剩下。
牲玉暗中計較,明著上道:「兵家有言,出其所必趨,趨其所不意。這山隘,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是伏擊的好地段,何況仙人乎?」
「既然不能出其不意,那誰又能保證他一定會走荊棘山?」
牲玉言道:「此番既要動手,那便要有萬全之策,起碼不能讓到手的鴨子飛了。」
「天地之間仙人五十二數,一者死一者生,我等如今遇到一個幼仙,實在是天上給予的饋贈。」
「幹完這一次,拿了七竅玲瓏心,吃了煉化,咱們便逃出楚地!我取大的,各位都有小的,脫了這鬼神陰氣之體,成個陽軀剛茫之尊,這天地何其之大,如何拘泥於一尊山里泥塑中?」
他這話說出,諸陰神邪性大起,紛紛道好,神色猙獰且歡愉!
有陰神「狵巨」道:「楚地多山澤,鬼神蛟龍興盛,出楚地,我等縱成陽神,又不知道該向何處去了。」
這話說的,便有陰神「冥輪」反駁:「這天下諸神,不投東皇太一還沒處去?齊國雲海八神,天齊淵下去不得嗎?」
「韓國主弱,妖類肆虐,我等前去,斬殺妖魔,收斂信徒,做的山頭大神,立地成尊,說不得還能得韓王敬重!也不比他東皇要弱多少!」
此話豪氣,眾陰神紛紛叫好!
牲玉道:
「正是此道理!天大地大,何處不為陽神所居!這仙人送上門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故而我等放他出霊山里,這之後,欲至蒼山里,有兩條路。」
「一是走荊棘山隘口,二則是向鴩枰道去。」
「我等兄弟五個,於五處各下五陣,五陣依照山脈丘陵走向而擺,成一大環陣。」
牲玉對剢蛇,目光不動,道:「守株待兔,蠢才也,汝等要做的,是把他引向荊棘山,否則他必向鴩枰道去。」
「至他離開鴩枰道的一瞬,入我迷魂陣中,便再也出不去了。」
山澤鬼神多會一種迷魂陣,藉助六炁之中的「晦暗」之氣施展,輔大霧陰天施展,配合丘陵山脈走向,往往給人以搬山倒海的錯覺。
事實上,陣法只是把人困在一處不停打轉而已。
「屆時,我當出一法,務求擒仙,此乃黃泉鬼道法門,乃天門死敵之術,不顯於世,我曾得一異人相授,方知此法。」
牲玉不是瞎說,這件事情發生在大半年前,當時有一個古怪的異人來到這裡,給自己算了一卦。
時間地點與如今差不太多,言稱此數日當有好事發生。
牲玉如今懷疑那是一個恆古不見的「道人」。
只有道人才知道禍福吉凶之門位於何處。
那人給了自己一個寶貝,同時還有一道法決,言稱苟富貴,勿相忘。
富貴?
邪神的富貴?
那口訣喚作「陰牽天衢攝精神之術」,那奇怪道人給自己的寶貝,乃曰「杜伯」之箭。
牲玉只稱自己又法,絕口不提有箭之事。
諸鬼神皆不知其中內幕,唯那剢蛇,正在暗暗琢麼,如何把這個消息帶給蒼山里二神,乃至於更遠處的「草遷里」以及「暮山里」眾神,驅使其前來,最好能與牲玉纏鬥,自己方可混水摸魚。
牲玉知道剢蛇心思必起,他已有一計策。
「只希望那杜伯之箭,真的那麼厲害!」
這杜伯箭,據說是曾殺天子之箭!
用此箭劃破鬼神之陰體,鬼神泣血,由此便隨心操縱,鎖上氣息之後,必然箭無虛發。
欲殺誰便可殺誰,但此箭一生只能發一次,催動之時,必要以極大怨恨為引,輔以鬼神性命為祭,否則不成。
大怨恨?
牲玉的目光移動,他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
周宣王合諸侯而田於圃,田車數百乘,從數千人,滿野。
日中,杜伯乘白馬素車,朱衣冠,執朱弓,挾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車上,中心折脊,殪車中,伏弢而死。
——《墨子?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