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學館開講連山之易,第一日的講學終於到了日暮之時,但講道正是酣然,齊王下令,點起人魚燭火,太學主可先行回去歇息,而其餘士子若還有不願離開的,大可在此繼續鑽研。
此令一出便引得四方道謝,諸士子仿佛在今日打開了一片新天地,他們的眼中早已沒了文章禮法,剩下的只有繁雜跳躍的數字之辯!
如開啟稷下新象,今日一講,學宮風氣仿佛煥然一新。
這麼說倒是一點也不過分,因為太學主的講學與其餘聖人不同,並沒有一聖言,諸門弟子安靜傾聽的特點,各家各派暢所欲言,無有不可說者,而且這種辯論,不再是以前針對於什麼政治,時事,弊端,乃至於各自理念。
「太學主今日講道之法,世間無二,過未曾有,實乃奇人。」
學宮門前,塗山王與齊王會面,從中走出,兩人相互交談,齊王感慨:「確實是古來未有之氣象,各家各派不是為了爭執自己的學說,而是共同為了同一道...同一道公式,齊心齊力,這是諸子百家在稷下講學從未有過的場景。」
塗山王負手,點了點頭,微微沉吟,隨後是道:「或許荀卿請太學主來此,也有重整稷下混亂之風的原因?」
「考題只是一個由頭,事實上暗線是在鎮壓學宮內涌動的潮水....嘿,聖人心思,不可揣度也。」
塗山王負手,顯得有些感慨,齊王亦是緩緩點頭:「似乎是有此意。」
「荀卿遠見,我等不及。」
這也符合兩位王者今日所見之情形,荀子如果僅僅是為了講解連山,真的有必要不辭辛勞的從遠方太學請來太學主麼?
或許是愛才新切,或許是見獵心喜,也或許是真的被那捲困住天下人的試題所難住,從而誕生出從內心深處的欣賞之情,但是聖人做事,除了近處的好處之外,還必然有遠方的考量。
「依塗山王所看,明日太學主又會出什麼公式考題?你智慧絕倫,必然想得到。」
「王上說笑,我哪裡是什麼智慧絕倫,再說了,太學主所衍《連山易》,便是我也從未曾看過。」
塗山王的目光動了動:「太學主天人之智。」
齊王一愣,隨後失笑,搖了搖頭。
「他不能為我所用,我故也不必去拜請他,只消這學宮幾日相處便好。」
塗山王也失笑:「王上連續問在下,太學主何等智慧,難道不是想要在下分析太學主去留之事嗎?」
齊王擺擺手:「王上不懂,王上不懂。」
他也稱塗山王為王上,兩人事實上算是平級,但是塗山王屬於做學問的,他並不履足政治,這和齊王並沒有衝突,所以兩個人相處算是十分融洽。
齊王知道程知遠的身份,仙人不可捲入列國紛爭,這不是各王不敢用,五十二仙人確實是世間絕強的力量,哪怕是沒有成長起來的仙家也是如此,但是.....
仙人之命,人間君主承受不起。
齊王想到了君王后。
他的臉上帶上了一抹微笑,隨後便是一聲綿長的嘆息。
他在支撐,等到他的王命消散之後,或許齊國......
齊王哈哈一笑。
他雖然已經在齊國與王后之間做出了選擇,但是他此時一日為君,便依舊是齊國的王。
他還是要對百姓負責。
程知遠他不能用,也不敢用,但是作為一個探討者,一個講學者,他是十分歡迎的。
殺死仙人並無意義,說什麼不為我所用便要滅去,但是列國幾乎都沒有使用仙人的,所用仙人出現在哪裡都不會出現天平的傾斜,他們本身不帶有國家的立場,只是作為天門的弟子與幽門的黃泉對立,如果仙人被殺,很有可能讓世間多出一隻無法遏制的厲鬼。
齊王豎起一根手指,忽然在半空中虛動了動。
「王上,有件事情我要向你詢問一下。」
塗山王道:「王上請講。」
齊王兩隻手插在袖子裡:「我想向你借用一物....不知塗山氏可有....青丘稷麼?」
塗山王的目光動了動,搖了搖頭:「青丘社稷早已失傳,如今我塗山,便是連種子都沒有了。」
齊王點了點頭:「不知道誰人可去嶗山一趟。」
塗山王道:「王上有何難言之隱?嶗山何事?」
齊王道:「準確的說是嶗山海,去年十月,王上可知齊國東海(後黃海位)處,傳言道出現了一隻紅色的巨熊?」
塗山王:「不曾知道,我一隻待在後山,最近震動天下的消息,也只知道有仙家出現斬殺妖神,那是在黃河中游,趙國附近。」
齊王點點頭:「是的,有仙人出現,也有上古妖神脫困。」
「古妖神啊.......據說妖出現在黃、炎、蚩三聖的時代,蚩聖始作兵甲屠殺妖類,以兵煞氣鎮壓不詳,此舉為炎黃所效.......後來到大禹時代,妖神匿蹤,傳說那時山海皆有神靈,故而妖詭之氣,山陰之厄不興......」
「但後來,妖神大規模出現,是在.....夏桀時期......就像是突然冒出來一大堆的妖神......」
塗山王搖頭:「我等對天下之下知之甚少。」
齊王豎起手指點了點:「我要說的那隻紅色巨熊,據說就是一隻妖神!」
塗山王面色頓驚:「這不可能,剛剛走了一隻相虺,這又來了一隻巨熊?」
齊王道:「姜太公曾號為飛熊,但這隻紅熊卻不是好東西,他已經出來很久了,之前作亂,很多人都把這件事情當做謠言,因為那隻巨熊並不是如妖神相虺一樣,在趙國有目的的搗亂,他似乎....沒有目的。」
「大禹治水的時候,擊敗了共工氏,共工氏當代的族長,是水伯天吳,他是一個猛人,但我要說的不是他,而是再向前去。」
「天吳之前是康回,康回之前是伯九,伯九之前是黑龍,黑龍之前是江水,江水之前是下鴻,事情發生在下鴻的時期,他有個大臣叫做浮游,下鴻的共工氏因為不滿顓頊帝的統治而振濤洪水,後來被顓頊帝所擊敗,自沉淪於淮河之中。」
塗山王目光微微亮起,齊王此時頓了頓,接著道:
「浮游善射,據說箭法不下大羿,他沉入淮河之後,怨氣不散,化為一頭朱熊,能掀水禍,晉平公時便夢到此熊,從此一病不起,鄭國大夫子產去查看,告訴晉平公,如果在宮殿內看到浮游,王政將崩。」
「在門前看到浮游,臣子有亂,屏風前看到浮游,便會有惡劣的大事發生。」
齊王的頭微微點著:「浮游模樣,是人熊而不是單純的巨熊。」
塗山王面色微變:「王上莫非.....」
齊王點了點頭:「我夢到他了,但他不敢靠近我,或許是天齊神的威懾,或許是(君王后).....總之,他沒敢靠過來,但是他在和我作揖。」
齊王眯起眼睛:「怨靈不滅,在我齊國嶗山海作亂,自第一次被目擊時,已有一年了。」
塗山王道:「您是要借青丘社稷,去降此惡靈?」
齊王道:「青丘社稷古籍記載可定水患,乃是大禹治水時所用神物,為八穀神物之一,但你說塗山氏中青丘社稷早已失傳......」
塗山王道:「是失傳了,當年青丘化為有蘇,有蘇國被前朝天子帝辛攻破,有蘇國主蘇護獻上青丘社稷以表誠心,帝辛笑納之後,化有蘇為商人,後,據說攻打淮夷時動用過青丘社稷,結果是淮夷長江平定,神怪伏法,吳越大敗,而青丘社稷的後續之事,便沒了記載。」
「應當是被用完了。」
齊王點了點頭。
「宮中見浮游,我心甚恐,故,准召琅邪台十方斬妖客,於明年開春,進嶗山海搜尋,務必要拿住浮游,將他正法!」
「故與你知會一聲,想請塗山氏出五六法師,以平定滄海水患,乃助琅邪劍客一臂之力。」
琅邪台,琅邪本是越國都城,但是如今已經為齊國所占據,所以齊國設立的針對妖類的斬妖機構便是琅邪城,而琅邪城上因為有越王鑄造的琅邪劍,所以無論是什麼妖類,都不可能靠近琅邪城。
這比星宿府,白帝城要來的堅固。
齊王法章顯得有些憂慮:「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塗山王神情不動,齊王失笑:「遲早的事情,秦軍鋒銳不可擋....不可擋啊。」
他望著夜幕星河,寒風吹拂,今夜並無大雪。
「天律將成,六國疲敝,而秦軍無當.....把戰勝秦國的希望寄托在眾位天帝身上,顯然不是一個好決策。」
「王啊,你說.....齊國乃變法之祖,為何遠不如秦國啊.....」
塗山王行了一禮,齊王失笑,沒有繼續說下去,還了一禮。
或許法章早已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堪大用。
他或許也預見到了什麼,而現在他要做的事情,不過是對黎民百姓做出一個交代罷了。
............
塵沙震動,茫茫天地,步卒前進的聲音猶如神靈擂鼓,沉重且沉悶,帶著恐怖的基調,帶著那抹席捲天地的黑色,猶如潮水,猶如夜幕,就像是遙遠的西方祁連山,轟鳴隆隆,雖然緩慢,但其中蘊含的力量,無可比擬。
蔡陽不算是一座堅固的城池,雖然曾經為唐國的行都,然而唐國早已被楚國滅亡,如今這裡屬於魏國的轄區,但是很快,魏國將無力統治這裡。
蔡陽的都邑大夫看到了遠方的黑色,如移動的山脈,鐵甲嶙峋,錚錚嗡鳴。
他嚇得面色蒼白,亡魂大冒,砰的一下跌倒在城頭上,甚至沒有半點力氣再站起來。
「秦...秦軍!」
秦軍鐵鷹銳士!
齊之技擊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鐵銳!
齊國技擊士與趙國胡刀士加上楚國長劍軍並稱為天下精銳,而魏武卒是步兵精銳中的精銳,但饒是如此,卻也不能與秦國鐵銳士相提並論!
都邑大夫頭暈目眩,他聽到身邊有傳令兵來,哭喪呼喊,說秦國已克卷縣,秦軍斬首三千,魏軍盡歿!
華陽城下,白起突襲三國聯軍,一戰震動天下,但秦國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黑色的山峰連綿起伏,黑色的浪潮洶湧浩蕩,黑色的鐵甲冰冷如霜,黑色的巨龍寂靜無聲。
秦國大軍的前鋒,在蔡陽城外一里地停了下來。
在蔡陽城頭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整個秦軍的前鋒部隊,至少有五萬人。
他們根本沒把蔡陽的守軍放在眼裡!
都邑大夫聽到了耳中傳來的兵器摩擦聲,他看到了,看到那些秦國銳士舉起了手中的長矛,將鐵盾置在胸膛。
隨後便是「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喝!
那是數萬秦軍士兵同時發出的聲音!
「豈曰無衣!」
轟轟!(兵器擊打盾牌聲)
「與子同袍!」
秦人之俗,尚氣概,先勇力,忘生輕死。
自變法以來,秦國之變,一日千里,舉國皆可戰,舉國皆能戰!
「王興於師!」
咚咚!(兵尾撞擊地面聲)
「修我戈矛!」
鏘!(兵器擦過盾牌聲)
「與子同仇!」
數萬秦國先鋒軍向前伸出長戈,他們披堅執銳,步伐齊整,如山如岳,天崩地陷不可阻擋其行,流星烈火不可打斷其脊,便是徑直向著蔡陽城池殺來!
秦軍中軍,看著陷入戰火之中的蔡陽城,那位騎著一匹黑色神駒,身披青甲蒼劍的年輕將軍(從聖人年齡來講),神情淡漠至極。
秦國要的不是這一座小小的蔡陽,秦國要的是這片天下。
魏秦世仇,但是秦國的人才卻大多數來自於魏國,不論是商鞅還是公孫衍,亦或是張儀,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魏國人。
「下一個是長社。」
邊上有將軍上前:「武安君三年前本有機會奪去大梁城,若是當初沒有接受魏國的求和,如今也不必為了攻打齊國定陶費這些力氣。」
白起道:「滅魏是開始,魏亡後,燕趙楚韓便斷了聯繫,合縱之法不攻自破,但當初攻伐大梁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大梁是古都,有一些東西還沒有浮出來。」
那將軍疑惑,而白起道:「和鄭國姬寤生有關的東西。」
「王上想要,但不敢去取,至少當時王上不敢取。」
白起道:「但三年後的這一次,倒是可以試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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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梁王,天下之中身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斷山東之脊也!」
——《戰國策·魏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