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來自仲良氏的阻力

  甘棠眨了眨眼,又望了望關著的大門。

  門口蹲著程知遠。

  她一路找過來,這傢伙莫名其妙從東院跑到了前山監考院,害的自己又多走了好多路。

  但現在這是個怎麼情況?

  「你在這裡考試?」

  她說的意思自然是程知遠不去先找她,反而自己跑來這裡,那是龍素兌現諾言叫他來的?

  但是哪裡有考試在大門口外面蹲著的?

  程知遠撇了她一眼:「考什麼試,試卷就是我出的。」

  甘棠愣了一下。

  程知遠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黃蛇這時候從門縫裡溜出來,嗖的一下爬到了程知遠的腰上。

  它的尾巴遞給程知遠一副竹簡。

  程知遠看了一下,點了點頭,因為不能笑,所以看什麼都是一副平淡的面孔,除非天塌了,那才能換上驚恐的情緒。

  甘棠這時候回神了:「你說什麼?你出了稷下學宮的卷子?」

  程知遠搖搖頭:「太學的。」

  甘棠的嘴巴張開,半天想說什麼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

  她腦子裡有些亂,於是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

  程知遠似乎並不是特別在意:「龍素說她的答案有一部分是你幫她寫的?」

  程知遠看向她:「這可不是開卷考,你作弊了,這不符合君子之道。」

  他指向甘棠:「你一個小人。」

  他又指向門裡面。

  「她一個小人。」

  程知遠大拇指一指自己:「不過我也不是君子。」

  「但比你兩個高一點。」

  甘棠半天沒說話,用一種看豬和鬼似的眼神盯著程知遠。

  「你說什麼?今年那個有毛病的太學卷宗是你出的?」

  甘棠的語氣不對勁:「我聽塗山王說,荀卿帶了個太學主回來,說是要講什麼易……是你?!」

  程知遠嘆口氣:「本來我不想出的,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看了別人的連山卷總不能一走了之。」

  他如實相告:「我追擊徐無鬼到了黃河上,我也不知道哪一段,反正結局是他逃了,我昏了,不知道哪裡飄來一個詭異的大棺材,把我托著,就這樣飄飄忽忽到了洛陽。」

  這事情說來也是邪乎,黃河上哪裡來的棺材?

  程知遠反正不知道那棺材是什麼東西,但它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而甘棠因為記憶過早的原因,卻也不知道那棺材是什麼。

  在她的時代,而雖然摹刻倒影,誕生靈智之後,甘棠也仍舊不知道,黃河裡居然還有個棺材。

  畢竟她存在時的時代,蘇妲己都還沒出來呢。

  當然,他們都不知道,那個棺材是從燕國還要向北,是從入海口逆流過來的,經過許多河流改道,最後才到達了黃河裡面。

  程知遠說的懸乎,甘棠也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她倒不認為程知遠是說謊,這個世界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會自動導航的漂流棺材實在算不上什麼大怪事。

  畢竟凡人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只是罵一句我x,然後該幹嘛繼續幹嘛,由此可見這個時代的風氣。

  簡單來說,哇好厲害,不過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甘棠想了一下,挺認真道:「這是好兆頭啊,棺材,你要升官發財……」

  程知遠撇了她一眼,隨後道:「那講學時間,你知道的吧。」

  甘棠點了點頭,忽然眯起眼睛。

  「你倒是不關心我,虧我那麼關心你。」

  程知遠面無表情:「你還怕水嗎?」

  甘棠搖搖頭:「塗山氏當然不怕水。」

  程知遠哦了一聲:「那不就結了!我之前其實是挺著急的,但是後來給太學老祭酒東拉西扯,也確實沒法回來,再想想你本事那麼大,當時也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你其實不會有事情。」

  程知遠說到這裡,忽然沉默了一下。

  故作輕鬆。

  甘棠敏銳感覺到了他的心緒變化,於是便沒有接著這個話題。

  她轉移道:「所以太學居然有《連山》?」

  程知遠搖搖頭:「太學沒有,但是天子的書室有。」

  甘棠無比愕然。

  天子的書室,那是什麼人物才能進去?

  不過再想想,當今天子好像已經完全成了個吉祥物,他的書室其實也都不屬於他了,這樣想起來,如今的天子還真是可悲。

  程知遠對甘棠道:「這幾天我住在東院北偏西第三館,你要是有事情就來找我。」

  他說著,又頓了頓:「不過你已經回到了塗山氏,夢想也實現了,倒也不會走了吧。」

  甘棠忽然警覺:「你什麼意思,還要走?」

  程知遠自然是點了點頭。

  甘棠不可置信:「你……要回太學?」

  程知遠道:「這次我是借調啊,是荀老師從太學祭酒那裡把我借過來的,是給你們講連山的。」

  甘棠頭髮要豎起來似的,和炸毛一樣:「你,你還借調?!」

  「你還稱荀子為老師?這怎麼回事,你不是仙人了?」

  程知遠挑了挑眉頭。

  「自然還是仙家,這還能變的麼?當然不是,我稱荀子為老師,是因為他確實是我的老師了。」

  程知遠道:「一句老師加連山兩變,就換了六部傳世劍經,還有整個稷下學宮的卷宗可供翻閱,這買賣倒真的不虧。」

  名義上的老師不教導任何東西,反正程知遠也學不了,荀子的法都帶有他個人的鮮明特性,已經無法抹去。

  這與顓孫師還能施出的,不帶有任何個人道理教義的天禮正劍已經不同了。

  程知遠對甘棠道:「你沒事要不要和我去東院轉轉?」

  甘棠思考了一會,突然看到門,這才罵了自己一聲。

  「等會,既然你……」

  她想問的自然是程知遠既然不考試,那還在龍素的住處門前蹲著做什麼?

  程知遠做出了解釋。

  甘棠則是盯住了之前龍素送出來的最後一枚竹簡。

  她想要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但是程知遠卻沒有給她看。

  那兩段是: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

  水流到灘涂的盡頭不是流水的本意,雲從山洞裡飄出也不是白雲有意為之的事情。

  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但卻莫名相合,這是巧合,也是天意,不是人為促成的。

  當然這是本意,但結合之前的情況來看,其實表面一解,就是「高山流水」四個字。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但是知音為何不開門?

  這就要說到另外兩句話了。

  【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談。】

  這兩句話就很好理解,其實結合前面所有過程,這裡面尤其回提程知遠第一次明問山水,這裡,龍素只是在告訴程知遠:關係雖然親近,但還有待發展。

  至於那句誇讚,她就奉君子之道,不予客氣的收下去了。

  不過程知遠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當然,龍素本身不太想面對那件事情是其一,但更重要的……

  程知遠是想知道她的答案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第一次否定,在這上面進行辯論才能抓住重點,然而龍素這先生卻只會顧左右而言他。

  真是……一點都不君子。

  程知遠敲了敲門,但卻直接轉身走了,臨走時把甘棠也扯上,雖然這個操作讓甘棠有些看不懂。

  當然,甘棠莫名其妙的,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更感興趣了。

  不過大概情況她也差不多理清楚了。

  「等會等會!」

  甘棠制止程知遠的動作:「你要去東院,你忘了你那兩匹馬了?」

  程知遠眨了眨眼:「哦,是的,現在在後山?」

  甘棠翻了翻眼睛,表示有些無語,同時她又想到一些事情,便道:「不僅僅是馬的事情,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程知遠表示你說,我聽。

  甘棠道:「榆次城還有人活著。」

  程知遠的眼睛瞪了起來。

  甘棠點頭:「梁鵲活著,蓋聶也活著,蒙川也活著...危月燕,斗木獬,亢金龍,不過其他人都死了,我當時見到兩個聖人,其中一個是趙國的廉老將軍,還有一個....不認識,但是個女的。」

  她想了想,道:「和你背上那個花紋給人的感覺差不多,有些不太舒服。」

  程知遠心中瞭然,但同時亦有震動。

  那必然就是梁鵲口中的「七姑」了,她是鄭國後裔,很可能還是姬寤生的後人!

  鄭國的後裔如今藏在某處,不給世人知道,而世人也少有人去探尋鄭國的後人,當然鄭國想要復國是沒有多大可能,因為孔子曾經說過,他最討厭鄭國的樂曲與風氣。

  雖然他個人表示不針對任何人物,對事不對人,僅僅是認為鄭國的禮樂過於輕浮不嚴謹,但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原因所在,正是因為姬寤生藐視周天子,周桓王才踏出洛陽準備給他下馬威,結果反而被姬寤生打趴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春秋時代開始了。

  書面上的春秋戰國分界線,是以東海大桃樹「春暉」至青玄大梧桐秋霜,從照耀春暉的新日,抵達照耀秋霜的舊日,以這兩棵樹範圍內的南世人間為起終之點,自周平王東遷之後,一直到周敬王四百一十三年的最後一天前,世人稱呼這個時代為「春秋」。

  春秋戰國,禮崩樂壞,一切始於姬寤生。

  這也是孔子極其厭惡鄭國人的根本原因。

  世人皆知,但無人去言。

  鄭國也早已成為歷史塵埃,唯獨姬寤生留下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在禍害著這片世間。

  程知遠在倖存者的名字里,沒有聽到張月鹿以及鷗老,還有相師胖子他們....顯然,他們都已經死了。

  這不由得讓程知遠的思緒紛飛,仿佛回到了那個山花爛漫的時刻。

  為什麼在趙國,那是因為最先接納自己這個無根人的地方,就是趙國的星宿府。

  初至此方人間,第一個到達的地方總是有著別樣的情感,但那個城池已經不復存在,而曾經自己見過的眾生也都已經埋骨澤河,一瞬間仿佛從有家的人再度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獨者。

  程知遠這一瞬間覺得心煩意亂,他沒有繼續等在這裡,對甘棠道:「我去和你牽馬。」

  甘棠:「呼雷豹給你,我不喜歡這匹小倔馬。」

  程知遠道了一聲好。

  他們兩個離開水地小築,而在消失之後,青風暮雪轉來,荀況出現在此,勾踐之前的湊熱鬧行為他便當做沒看見。只是他也未曾想到,這兩個少年少女,得出的答案一樣不說,兩人之間居然還有不淺的關係。

  程知遠隨口一句話,已經道出了兩人或許不同尋常的關係,但荀況對這個並不在意,春秋時代的風氣是很開放的,戀愛自由,絕對沒有後來的那種條條框框,而在仙鬼化的春秋戰國時代,這種風氣自然得到了繼承,並且還進一步的延伸放大了。

  但是荀況自己不在意,哪怕孔子都不在意,但是仲良氏或許在意。

  仲良氏的祖師是仲梁子與陳良,所以這一脈的脈主是兩個人,不是一個人。

  仲取仲梁之仲,良取陳良之良,白鹿宮的故事,裡面的主人公是仲梁。

  曾經評價過龍素的陳相就是陳良的弟子,屬於白鹿宮的二代人物。

  陳相曾經是農門的大人物,但後來因為去奚落孟軻而被辯駁的啞口無言,就此修行儒門之道,改換門庭,這種事情雖然讓天下震動,但也側面反應出各家學說中的缺陷,就比如禽滑厘棄儒從墨是一個道理。

  仲良氏之儒是以師、樂傳道,和陰陽之化,是移風易俗之儒。

  仲梁曾經與曾參,顏回發生過鬥爭與口角,甚至鬧得十分不快,被呵斥開出聖門,由此而爆發了一次積怨,所以白鹿宮的人好勝心都特別重,尤其是針對曾參(樂正氏)與顏回(顏氏)兩脈。

  所以龍素作為仲良氏新代最傑出的弟子,程知遠想要和她有些什麼關係,那必然會遭到白鹿宮的極大阻力與反彈,而以白鹿宮儒士的個性,厲害的就會兵刃相向,軟一點的也會各出陰招,凡是有損白鹿宮實力的事情,都會遭到他們的極大抵制。

  尤其是翻過年去,很快八脈就要進行大會試,龍素的個人情緒穩定與否,絕對是白鹿宮不容有失的事情,故而如果程知遠和龍素的關係被白鹿宮的人知道,那麼必然會被針對......

  所以說各家各門也不是鐵板一塊,墨家還好只有三派,儒門這可就麻煩的緊。

  七十二賢各自站隊不同,這也導致儒門之內,關係實力,錯綜複雜,不是一個人,哪個人可以代表的,就像是荀子自己是程知遠名義上的老師,顓孫師是教過一劍的恩人,但是陳良和仲梁,很可能就是敵人。

  陳良是楚人,善戰;仲梁是魯人,擅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