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粟米好吃啊?我也嘗嘗?

  府邸內的茶水泛起了漣漪,藺先生看著其中的變化,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微微發出了幾不可聞的笑聲。

  「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搖了搖頭,把那茶水一飲而盡,而後,面色微微沉凝了下來,輕聲道:「我當真是老了,居然有『非常之怪』誕生在邯鄲都沒有察覺,不過這種東西速來不為聖人所知,這麼計較起來,倒也並不是我的失職....嘿呀,不好不好,我身為星宿府的府主,怎麼能說這種話啊。」

  藺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隨後露出一副無奈的模樣,心中暗道,既然那個書中怪還沒有成太大的氣候,也正好已經有人發現問題所在,便讓他去解決吧,這小子似乎是前不久剛來的,身上的邯鄲氣息有些淺薄了。

  嗯....居然和姚先生也有關係?哈,這可有點意思了,讓他去解決這個書中怪,應該可以選擇正確的方式吧,大致也不會鬧出多大的動靜。

  怪,妖怪?錯錯錯,不是這樣講的。

  忽有非常為怪,人之假造為妖。

  怪終究和妖還是不同的,非常之物,非常之事,非常之狀態,皆為「怪」所呈現的徵兆,書怪,按照專門編篡的怪典《誰人氏》來分類,應該屬於「舊時怪——丹青變化」一類。

  舊指的是老舊器物,也多指筆墨書簡之物,亦有過去的知識,亦或是某種句子與語言生成,所以後面才附上一個「丹青變化」以作詮釋。

  舊時怪多無害人之心,只不過是執意深重,常常以此為契機衍化非常之事,所以,怪這種東西,與其說是如妖一般的人心壞了所變成的,不如說是人心中的執念,長久的積累,在冥冥中得到了回應,所以才衍化出重重非常。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而《誰人氏》中,大致可把怪物分類為:

  「舊時怪」、「今時怪」、「天機怪」;

  「暮時怪」、「戲志怪」、「人世怪」;

  「妄世怪」、「山海怪」、「忽來怪」。

  等如此九大類。

  「顏如玉啊.....」

  這是《誰人氏》中記錄的一個非常有名的舊時怪,外表為一青衣女子,容顏可稱傾國,依照記載來看,不下於褒姒,對於那些痴了吧唧的讀書人來講,這樣的一位禍國殃民的神女,估計向上推三輩子也沒見過,可不得就被迷惑的神魂顛倒?

  但這個顏如玉不會如什么女妖一樣吸取活人的生命,想要和她靠近,反而還需要多讀書,根據《誰人氏》記載,顏如玉每天會問讀書人三個問題,如果答出來了,便以黃金相贈,如果沒有答出來,便消失無蹤,等待第二天重頭再來。

  據說顏如玉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女賢執念重生,化為這般模樣,誕生出了世間獨屬於書簡的女怪「顏如玉」,曾經被這女怪「困擾」過的讀書人們,但凡是有憑藉自己毅力堪破的,無一不成了當世社稷的頂樑柱,這倒也是一些美談了。

  不過,走出來便是當世人傑,可若是無法從顏如玉的美色當中走出,難以堪破的話,那身體便會一日比一日消瘦,因為顏如玉雖然不吸取精氣神,但卻會慢慢影響持書者自己的精氣神外泄,使其揮散到天地之中。

  藺先生既然已經決定把顏如玉交給程知遠解決,便也不再計較其他,而這裡面有意思的是,他卻沒有發現,程某人,其實便是他最開始看到的那個,擁有咫尺青天資質的「孩子」。

  他還以為是趙國國內降生了這麼一個天才,發動了數個城池的斬妖人去尋找,卻也沒有想到,那個孩子自己提著劍,就到了他門下當了個斬妖的官差,隨後還一頭霧水的被派遣出去,自己找自己去了。

  這怎麼可能找得到麼,當然找不到啦!

  藺先生全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各種問題,他自然以為,憑藉聖人的境界,這趙國大半的天下,任何異動又怎麼能瞞得過他呢,卻不曾想過對方的問題。

  程知遠的身軀有缺,這是因為黃帝柏樹下的時間未曾圓滿,若是只差一日其實還好,但他差了兩日,加上仙人誕生以來便自帶的那種詛咒,於是便連聖人也看不清他的身份了。

  反而是賢者,其實看的更加清楚一點,這就是為什麼顓孫師可以一眼看出程知遠是仙家,但聖人卻難以辨別的原因。

  天地六「人」,各司其職,聖人雖然主世間一切氣運大勢的更迭,但他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賢人雖然境界不如聖人,但他依舊是天地六人之一,主整理編篡萬民之錄,仙人自也在賢人的籍冊之上。

  神人主天,聖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賢人主理萬民,仙人主風雨。

  此時的藺先生,正在準備過幾日上殿,面對面於趙王成說利害,當然,並不是讓趙王直接逾越禮法,而是循序漸進,慢慢的......有些東西不能操之過急,但現在看來,趙王的野心,似乎膨脹的有些快了。

  這不是什麼好事情,趙國是四戰之地,幾乎無險可守,如果腹背受敵,即使趙國國內駐守的幾位聖人手段齊出,也有極大可能會落敗,四周諸侯,無一不是虎狼之輩,貪婪之欲,從不曾停止半分。

  邯鄲龍氣覆滅,被群龍蠶食,這不正是群龍無首,大吉之卦麼,自己可成群龍,但不可充當那個倒霉的龍首。

  .........

  巷子裡,小姑娘顫抖著奉上自己家中珍藏的一卷竹簡,而接過去的那個人,雖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但神情卻顯得笑裡藏刀,並不帶有半點善意。

  但他接過那竹簡的時候,卻也有一瞬間的鄭重。這個年輕公子撫摸著那滄桑的竹簡,有些迫不及待的打開,等到看見裡面書寫的一排排文字之後,頓時如朝聖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合攏,凝神屏息,過了許久,才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他咧開嘴,頗有些激動起來。

  「不錯,不錯,果然是古樂書《白鴉》,想不到你們家居然還有這種舊時竹簡,我之前還以為你是騙我的....不錯,不錯!哈哈哈....」

  「只是可惜,要是再有《龍華》,那就完美了......白鴉不顧龍華,如何能聽世間之美....」

  年輕公子的眼睛都要眯成彎彎的月牙,他的身邊有數個隨行者,其中大部分看起來都像是市井中的潑皮,此時有一個人舔著臉上前,嘻嘻笑道:「大人,咱說的不錯吧,這小姑娘家,可有好東西,也沒欺您半分.....」

  他話說著,嘰嘰咕咕,年輕公子看了他一眼,丟了幾個金豆子,頓時那些潑皮便眼中生光,和狗一般的在地上爭搶,小姑娘看著這一幕有些害怕,但還是裝著膽子,開口索要:

  「說好的,書給你......我的粟米.....可有嗎。」

  年輕公子的面色從歡喜漸漸淡然下來,他擺了擺手,身邊一個高大侍從便把一袋已經準備好了的粟米放過來,小姑娘看著那厚厚一袋粟米,咽了口唾沫,而年輕公子揮了揮手:「本公子說的話,說到必然做到。」

  他話語說完,便轉身離去,小姑娘把那袋粟米扛起,但剛就這麼一下,後面頓時撞到了一個如牆壁般的潑皮。

  「嘿,別走啊。」

  那大個子咧開嘴,小姑娘愣了下,隨後面色氣的漲紅,有些發抖,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只轉過頭,對著那年輕公子的背影道:「你....你不守信用....」

  「哈,我不講信用?」

  年輕公子駐足,微微側過頭來:「黔首,你胡亂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我只是答應給你一袋米,用書來交換,可沒有答應......」

  他的手掌啪的一聲互相交擊。

  「幫你驅逐這些潑皮。」

  年輕公子的話說完,那些撿起金豆子的潑皮們便已經站了起來,用一種貪婪如狼的目光看著小姑娘肩頭的那一袋粟米。

  「真不錯,今天有金子拿,居然還有粟米吃,這可是貴人才吃得到的東西啊!」

  那潑皮頭子哈哈大笑,對小姑娘咧開滿嘴黃牙:「你爹那窩囊廢死了不是挺好的,還養他做什麼?像是這種寶貝東西,應該大爺們來吃才對,這才叫物盡其用啊!」

  「對了,你乾脆也留下來,和咱們玩玩,我和你講,咱們這裡,可好玩了!」

  潑皮頭子的聲音中帶上一絲異樣,周圍的人影如張牙舞爪的鬼影,滲透,糾纏,蔓延,後面的那個漢子伸出手拍打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後者渾身劇烈顫抖,咬牙出血,狠狠閉上眼睛,顫抖著把那粟米丟下,她攥著拳頭,幾乎就要拼命一樣。

  一股溫潤的血無意間濺到了她的側臉上。

  也同樣,直接拍灑在了那潑皮頭子的整個面孔與身上。

  小姑娘抖動著回頭。

  陰暗的小巷子裡,照射進來一縷陽光。

  那個大個子潑皮,不知何時,已經人頭落地。

  如牆壁般的身體無力的砸倒在灰塵與泥土間。

  程知遠的劍抵著地面,血順著劍槽緩緩下流,旁邊是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

  「粟米好吃啊?」

  程知遠看那個有些愣神的潑皮頭子,抬了抬下巴。

  「給我也嘗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