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楚被拆穿後,有些羞惱,卻也只是掐了把趙雯雯,「死孩子,別瞎說。」
趙雯雯見到溫楚如此,卻越發好奇,話畢,已經踏進了屋子,她果真見得床上躺著一男子。
與此同時,宋喻生聽到聲響,也偏過去頭去看向了她們。
昏暗的燈光下,男子膚色被襯得更加白皙,又因尚在病中,平日裡頭凌厲的面龐也帶了幾分病弱之氣,稍顯柔和,眉眼修長疏朗,烏髮一瀉而下,此刻遠遠望去,謙和溫潤,即便是在這樣的地方,卻也如同是清雅矜貴的世家公子。
這樣的人莫說是在趙家村,即便是鎮上,府上,也不曾見得。
只此一眼,趙雯雯便晃了神,如被施了法咒一般,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溫楚看她都快要流口水了,趕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雯雯,雯雯!!回神!!」
趙雯雯這才回了神來,此番實在是有些丟臉了,她的面上一下子就浮現了兩坨紅暈,她肯定道:「溫楚姐,你原來是貪圖人家的美色。」
溫楚沒有應下這話,只是對楊大嬸說道:「實在麻煩嬸子了,我做得菜實在是難吃了些,他一吃就吐,也不能讓他餓死了。」
楊大嬸已經去了一旁生了火,她對溫楚說道:「這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今個兒我給你做了,往後呢?我這也總不能每日都來。」
溫楚也為這件事愁得不行,她道:「往後我去外頭給他買回來吃就行,只是今個兒天太黑了,也沒處去買了。」
溫楚已經走到了床邊,將床上桌的菜端到了一旁的桌上,菜已經冰了,看著比方才剛燒出來還要噁心一些。
趙雯雯在一旁的凳子上撐著手看溫楚吃飯,十分好奇說道:「溫楚姐,你這怎地也吃得下去,也不怪這小郎君會吐。」
趙雯雯說話之間還總是瞥向在床上的宋喻生,溫楚疑惑道:「真是這麼難吃?為何我吃著還行啊。」
趙雯雯道:「你吃什麼東西都說還行,多難吃的東西你都吃得下去。」
趙雯雯是見識過溫楚這人,平日裡頭不管多難吃的東西,到了她的嘴裡都是還行,她這燒得飯菜一看便是頂頂難吃的,也難為她還吃得下去。
這也不怪乎溫楚如此,小的時候多難吃的東西她都吃過,以至於如今吃什麼都覺得尚可。
這些飯菜縱使是再難吃,好歹也是飯菜。
那廂趙雯雯看到了一旁擺著的小木床有些驚訝,「難道你們這些日子都是睡在一個房間不成?」
即便是在鄉間,但孤男寡女共睡一房,這樣的事情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溫楚不想如此,可也實在是沒了辦法,這左右也只有一間屋子,另外一個偏房,根本就住不了人。兩人不住一個屋子,是她去外頭院子裡睡,還是讓宋喻生去?
她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便轉了話頭聊去。趙雯雯這人心眼不多,三兩句話就給繞走了,她又問道:「姐,我聽聞最近白山鎮有個小道士給人算命,一算一個準,是你不?」
溫楚也沒有隱瞞,總歸她如今不說,往後他們也總會知道的,她點了點頭。
趙雯雯聽到溫楚這樣說忙道:「姐,那你給我算上一卦看看,看看我的如意郎君姓甚名誰?」
楊大嬸沒一會就燒好了飯端到了宋喻生的跟前,她也總是止不住地打量他幾眼,這人生得實在是太過出色,那日她只瞧見了他一身血,別得也顧不得了,如今洗乾淨了之後才見得模樣竟是如此周正。
罷了,這樣的人,一看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就算是撿了回來,還得把他供著,也不知溫楚是怎麼想的。
宋喻生只當是看不見楊大嬸的眼神,甚至還笑道:「多謝。」
楊大嬸見人如此和氣,更不好多說些什麼,她方才將好聽到了趙雯雯的話,擰了她一把說道:「莫要扯著楚娘問東問西,走了,回家。」
趙雯雯只好不情不願離開了此處,臨走前還往宋喻生那處偷瞄了幾眼。
溫楚知道世家大族最重規矩,她對宋喻生說道:「雯雯年紀小,藏不住事,沒見過你生得這樣好看的人,難免多看了幾眼。」
宋喻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些眼神,在京都的時候,總也有人這樣看他。
他笑著看向溫楚,問道:「當真好看嗎?」
「那姑娘也是這麼覺得的嗎?」
燭火明滅,燈光閃爍,宋喻生的笑在這一刻都顯得不那麼真切。
溫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宋喻生。
這些話一般都是郎君娘子之間調解情趣之時才會問,宋喻生的嗓音十分好聽,即便他神清氣正,說著這話不過是在問著最尋常的問題一般,卻還是激得溫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溫楚終於回過了神來,這是宋喻生嗎?真不是她撿錯人了?
她先前在京都之中也同宋喻生打過幾回招呼,雖然宋喻生看誰都噙著淡淡的笑意,溫楚卻覺得他雖然是在笑,但言行舉止都在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此,溫楚下意識覺得此人十分冷淡,對誰都是如此。
他這一回莫不是傷到了腦子?
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
宋喻生見她如此,卻絲毫不覺有什麼,甚至看著她變化莫測的神情還覺得十分有趣。但他適可而止,也不打算繼續逼問,可方想開口說話,就聽得溫楚說道:「是,小郎君生得是很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一些。」
溫楚說話之時,燭火倒影在她的眼中,照得她的一雙杏眼熠熠生輝。
從小到大,他便聽過無數人如此這般奉承於他,但此話從溫楚口中說出,卻不知為何。
一字一句,皆是蠱惑至極。
試探她不成,反倒是叫她弄得失了心緒,小道士的嘴巴最會誆人,也不期從她的嘴裡聽到什麼真話。
他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也不再說話了。
溫楚不知道宋喻生為何突然這樣問了一番,但她知道,這段時日,她得哄得自己的財神爺高興了。這樣宋喻生將來回了京之後總也不至於貴人多忘事,將她這個救命恩人拋之腦後。
飯後,溫楚收拾完了碗筷,又拿來了紗布給宋喻生換藥,她道:「我先給你換個藥,得拆紗布。」
宋喻生明了,便自己掀開了身上的被子,溫楚見此也不扭捏。溫楚在心中告訴自己宋喻生不是男人,是她的財神爺,給財神爺換藥,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手指觸碰到宋喻生的肌膚之時,卻還是不可遏制的雙手發顫。
他的皮膚很白,依稀能見得青筋的顏色。宋喻生這人生得這副模樣,叫溫楚覺得便是這般碰他一下都是褻瀆。
不過紗布掀開,在看到了宋喻生身上的傷口之時,她便也沒了這些想法。
即便已經好了很多,可這些傷口卻依舊十分駭人,紗布掀開,還有血肉粘連,光是看看,都疼痛難忍。
刺鼻的血腥氣息鋪面而來,溫楚又想到了當初方撿到宋喻生之時,那時的他宛若是地獄之中的羅剎惡鬼,人人避之不及。
溫楚心中想著,下這樣的狠手,誓要人的性命,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宋喻生這國公府世子淪落到了這種地步,連補品都吃不起,只能用鄉野之間劣等的藥,於他而言,也確實倒霉。
上藥的時候,更是鑽心之痛,然宋喻生即便是忍得滿頭大汗,從始至終卻也沒有吭過一聲。
溫楚看不下去了,她輕聲道:「若是痛極,何須強忍,公子喊出聲來也是無妨。」
宋喻生咬牙,聲音斷斷續續從喉頭蹦出,他道:「咿咿呀呀吵鬧之聲,何須叫人聽去。」
他已然是痛得不行了,然而即便如此,也只是顫聲說了這話就沒了聲。
溫楚極力放輕手上的動作,聽到宋喻生這話怔神片刻,卻又很快說道:「三鼓,月孤氣肅,人皆寂闃。我家偏僻,更不會有人聽到公子的聲音。」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況說,公子最落魄的模樣我都見過,此番喊出聲來,我定然不會嫌惡。」
是啊,最落魄的樣子都被溫楚瞧見了,他如此忍著,又是為何?
宋喻生小時候也曾受過傷,那時候尚且年幼,疼痛實在難忍,他便哭喊出聲,結果卻是換來了父親的訓斥,父親說,他就是連哭也不行,便是痛到了極至,也不能叫任何人瞧見,即便在他的雙親面前也不可以。
即便宋喻生如今已經不用再聽父親的話了,可他在疼痛之時,卻也已經下意識去噤聲。
自己的傷痛實在無需讓他人看見聽見,誰又會因此心疼。
到最後,溫楚也沒聽到宋喻生的聲音,最多是實在忍不住的時候,發出低呼。
溫楚沒辦法,也只能沒話找話,想要分散開宋喻生的注意力。
過了許久,才換完了藥。
末了,溫楚又拿來了擦身的布給他擦了擦身體才算作罷。
溫楚不知道宋喻生為何落入這般境地,但是國公府的世子,想也是不安全。而宋喻生這受了傷也不敢吭聲的毛病,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的。想到當初他倒在榕樹下的場景,也是這樣,若是他出聲求她,她必會心軟,可他什麼話也沒說,就只是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開。
宋喻生已經閉上了眼睛休息,她今天也是累極,沒一會就躺倒睡下。
*
翌日傍晚,溫楚歸家之時便去了鎮上的成衣鋪,先前因為宋喻生一直躺在床上,便也沒甚必要穿衣服,再加之那段時日,溫楚連買藥的錢也沒有,遑論再買衣服。可如今有了錢,總是要給宋喻生買件衣裳。
在鎮上算了十來日的命,也有不少的人認識了她,今日她收攤收得早,走在路上,還有不少的人同她打招呼。
一個年紀有些大的大嬸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小道長,今日怎這麼早就歸家了啊?」
這大嬸曾來找溫楚算過她家兒子的姻緣,她家那兒子如今三十歲了尚且沒有成婚,這大嬸本都不報什麼希望了,結果給溫楚看過生辰八字後發現不過是晚婚罷了,用不著著急。
這大嬸也聽說過溫楚的名聲,如此便更是放下心來。
溫楚看面相看得准,算卦也算得厲害,況小姑娘生得白白淨淨,一雙眼睛有水靈靈的,男女老少看了都喜歡。她為人隨和,不少大嬸都喜歡扯著她說話。
這大嬸也是個熱心腸,若是在路上碰到溫楚還時常來打招呼。
溫楚見到大嬸又想扯著她說話,笑著回道:「是嘞,今天有些事情就早些回家了。」
這大嬸見她說有事也不拉著人閒扯了,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除了衣服,她還買了酒樓裡頭的雞湯回家給宋喻生補補身子。
楊大嬸的丈夫每日都會趕著牛車去鎮上賣些自家種的菜,這趙家村裡頭,除開趙大夫,和楊大嬸一家人,就不大有人願意和溫楚親近了。
若是趕得上,溫楚時常坐著楊大嬸丈夫的牛車回村。
坐上了牛車回家之後,她捧著雞湯小心地不行再不行,生怕雞湯灑出來一點,下了牛車後,就是邁得步子都比平日裡頭小的許多。
這盅雞湯並不便宜,自從溫老爹離世之後,溫楚就沒怎麼吃過好東西了,若非是因為這一回宋喻生要補身子,她根本就捨不得買。
她光是聞聞雞湯散出來的香氣,身心都愉悅了不少。
然而即便是如此小心護送了一路,卻還是在家門口那會出了事。
溫楚看到門口圍著幾個男子,這會正湊在窗前往屋子裡頭看著。
他們本趴在窗口,見到溫楚回來,發出一陣又一陣惡意的鬨笑聲,「溫楚,你要不要臉,還在家裡藏個野男人。」
(本章完)
作者說:三鼓,月孤氣肅,人皆寂闃。(《陶庵夢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