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生身上的傷太重了, 重得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的那樣。他就那樣半死不活地倒在了那棵梧桐樹下,看著沒有一些生氣。
他本就一直都在強撐,這會見溫楚沒有反應, 願意跟他來了,才鬆了一口氣來,可甫一泄氣,就不可遏制地往下倒去。
溫楚嚇得不行,趕緊喊來了他的暗衛, 「春風!快,你家主子要不行了!」
春風一直在身邊等著,聽到此話, 馬上就上前將宋喻生背到了背上, 趕回了宋府。
宋喻生這處的傷很重,就像是上次一樣。
半條命都去了。
溫楚又一次到了玉輝堂,可是這一次的心境,同上一回相比,天翻地覆。
她怕宋喻生挨不過去了, 那她該如何,豈不是一下子害死了兩個人嗎。
溫楚一直在旁邊喚著他的名字,想要叫他清醒一些, 再撐個一會。
宋喻生的神智已經有些許渙散了開來, 就是連溫楚喊他的話都快要聽不見了。
宋喻生覺得, 他這次或許真就沒有這樣好運了,他這一生說不準就到頭了呢。
他等閒不受傷,可一旦受了傷, 那便傷筋動骨, 招招奔命而去, 從小到大,不知凡幾,或許真如溫楚所言,他真是有些許氣運在身上,否則的話,也不能叫得他這樣好運,苟延殘喘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
但氣運總是有耗盡的時候,或許今時今日,便是他氣運到了頭的日子。
可他還真是倒霉,怎麼辦啊,他若死了,溫楚的話該怎麼辦。
他還是不大放心她一個人的,即便他知道,她沒他,也能很好。
他們已經到了裡屋,渾身浴血的宋喻生被放到了床上,已經有人去喊了太醫過來。
宋喻生躺在床上,感受著生命的流逝,從七歲到了二十二歲,這十幾年的時間,他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從前的日子有多麼疲累無趣。
直到他在二十二歲的那一年,碰到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滿嘴謊話,心裡頭也總是有一個又一個歪點子。他那個時候還不明白,他同她相處之時,尋常會感到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是他從前的時候,從來也都沒有過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並不明白,或許那怪異的感覺便是心動,直到如今,歷經了太多太多,他的心劇烈為之跳動之時,他才明白。
宋喻生從不為他做的事情後悔,可這一生的悔,最後還都是用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宋喻生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溫楚看他薄唇一張一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將耳朵湊了過去。
宋喻生強撐著一口氣,說道:「我若真挺不過了,你可千萬千萬別為我傷心了了,也千萬別覺著對不起我什麼的。你就當就當是我命該如此。畢竟我的命,是你的救下的,即便是今日挺不過去,也全然不怪你的。」
宋喻生說這樣的話來,卻更叫溫楚難受,她掩面哭泣,不能自抑,卻聽宋喻生還再繼續說著。
「你莫哭,我也不想占你什麼便宜的,給了一條命出去,才叫你將我記得死死的,若此,於你倒也不大公平。」
他竭力伸出手來,揉了揉溫楚的腦袋。
「我這一生,偏愛強求二字。昨夜困頓,可今時才驚覺,若能放手,也是好事一樁。我死後」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他想說,他死後,溫楚拿著他的錢走,他有很多的錢,能叫這個小財迷快活過完下半輩子,他還想說,不要怕,他宋喻生便是死了,往後也不會叫人欺負到她的頭上的。
可他後頭的話還沒說完,就叫得溫楚打斷。
「好,你若是真死了,我便找個人嫁了,成婚生子,每年都帶著郎君孩子去給你燒紙錢下去,畢竟你這個人這樣討厭,也沒什麼會給你燒東西了,你就指望我將來的郎君是個大度的,不然,就是連我也給你燒不得了。」
放手二字,果然說來容易,可起來太難。
宋喻生聽到溫楚這話,喉中又猛地漫上了一股血腥氣。
他想去扯動嘴角,去說好。可是還未曾來得及動作,唇上卻覆上了一片柔軟。
宋喻生眼睫猛地顫動,可還不待他去想發生了什麼,那片柔軟便離開了。
溫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你還捨得死嗎,你捨得留我跟別人成婚嗎,宋喻生。」
宋喻生不捨得,他怎麼會捨得,那是他想了日日夜夜的人啊,他做夢都娶不到的人,他怎麼能捨得見她和別人成婚。
「你不捨得的對不對,那你可千萬千萬,要撐下去啊。」
「你上次做的鳳冠很好看,我很喜歡。雖然壞了,但心靈手巧的世子爺,也一定能給它黏回去的對不到啊。」
「我不會刺繡,也不會繡嫁衣,但我可以去學的。」
「所以,宋喻生,你不要死好不好啊。」
宋喻生的喉中發出了一聲低笑,他都要覺得這是他瀕死之前的幻像,這些不過都是虛妄。
他道:「好,你別哭了,我不會死的,你想想啊我這人的命多硬啊,哪一次不是命懸一線,哪一次又不是苟延殘喘就活下來了呢」
宋喻生話一說完,門口那處匆匆趕來了一名醫師。
醫師看得宋喻生受得傷,連連脫口而出幾聲,「糟糟糟!!」
受了這樣的傷,不第一時間回來救命,還在外頭拖延些什麼呢?!
一看那嘴煞白,哪裡又還有一點人氣啊!
醫師和幾個人在旁邊給他打起了下手,溫楚同宋喻生身邊的四個暗衛等在了外處,這還是她第一回同他們四個這樣站在這處,夏花身上也受了不少的傷,只是沒宋喻生嚴重,畢竟宋喻生的打法太過於兇猛,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樣的往前沖,饒是連夏花都沒反應過來。
那四人面上的神情都算不得大好,即便宋喻生再如何嚴苛狠厲,可只要他們不犯錯,他待他們確也不錯。
況說,這麼多年的情誼,又如何能這樣輕易就是消磨掉的。
即便知道,宋喻生是為了救溫楚而出了事,但他們對溫楚也難以生出什麼怨懟之心來,就是連著平日裡頭看溫楚不大順眼的冬月,也覺著她這一下子喪父又喪母的,也實在是有些倒霉可憐了。
宋禮情也知道了今日送葬大街上發生的事了,聽聞宋喻生出了事情之後,便也慌忙趕來了此處。
待她來到玉輝堂之時,就見得幾人皆是愁眉苦臉,各個都面色慘澹,尤其溫楚,整個人都若被人攝走了魂魄一樣,眼神空洞,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宋禮情上前,走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仍是像沒看到她一樣。
溫楚短短一日經歷了太多的事情。
大悲大痛過後,心臟那處就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血肉,疼得難受。
若是宋喻生真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倒也非是什麼情深意切,君死妾也不獨活之類,而是她想著,身邊的人都死光了,她又憑什麼活著呢。
□□上的摧殘磨不死她生的意志,可原來精神上的一重又一重打擊才最是致命。
宋禮情坐到了溫楚的身邊,她見她心傷,卻也不知該去如何安慰。
她絞盡腦汁去想,終於想起了一個笑話來,想逗逗她開心。
「楚姐姐,你別難過,我同你說些有趣的事情。」
溫楚強行打了精神來看向了她。
「楚姐姐可曉得古時有一神機料算的先生,能準確料到何時落雨,何時颳風打雷,每每有人問他,他總能說出來個大概的時間,時間久了便有人喚他時雨先生。後來有一個小童去問他,『時雨先生,時雨先生,我聽說了你總是算到了何時能下雨,你難道是雷公轉世嗎?』」
宋禮情想到了這笑話,就總想發笑,還不待說到了關鍵之處,自己就先笑不停了。
她緩了好久,才繼續說道:「然後時雨先生便說,『我這是年輕時候不愛穿棉褲染了的病,年紀一大這腿就撐不住了,一到雨天就犯疼。天要不要落雨,我不曉得,但我的腿曉得!』」
宋禮情說完了這話,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來,可轉頭見得他們四個暗衛又加之溫楚的表情,看她若看智障,她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悶悶道:「不好笑嗎.」
「不好笑我便不說了.」
溫楚見她這樣,反倒還要安慰起她來了,她以手扶額,有些許無奈道:「非是嫌你,只是如今也有些不大合適再去笑了。」
宋禮情道:「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大好.」
溫楚牽強笑道:「沒事的,我很好,不用擔心我的。」
分明看著就一點都不大好啊。
宋禮情見溫楚這樣說瞎話,只是垂著頭道:「可你看著一點都是不大好。」
幾天之內,死了父親母親。
是個人都不大能好。
宋禮情看向了屋內,侍女們從裡面接著端出了一盤又一盤的血水,宋禮情也濕了眼眶。
「楚姐姐,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話,可是,我真的有些心疼他.我今個兒不要這臉了,可也要說。哥哥小的時候叫父親母親還有祖父祖母,拋棄過所以才可能變得這樣神經兮兮,他想要什麼,就死也想要把人留下,這是他的不對,是他的錯,可我想他如今的真的改了。自你走後,他那樣一個意氣風發,從不頹唐的人,也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子。」
「我別的絕不敢去保證,可我敢肯定的是,哥哥的眼中,你絕對勝於一切,也甚於他自己。」
宋禮情知道自己越說越不像話,越說越像是道德綁架溫楚,就如在說,「哥哥都待你這樣好了,你就原諒他了吧。」
她忙止了話頭,方想要說些別的來,可溫楚卻先她一步開口問道:「他被人拋棄過嗎,是七歲弱不能言之時,就叫他的親父親母,族人所拋棄嗎。」
溫楚的神色帶了幾分惶然,她說為何,為何宋喻生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說些什麼,永遠和他在一起諸如此類之話。
她同宋喻生,在這一點上卻也十分之像。她也懂得這種被人所棄的感受,她也曾被這事所困,以至於到了京都,也從不敢去見他們一眼。宋喻生被他最最親近的人所丟棄,只因為他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神童,所以或許也是因此,他太害怕別人離開他。
溫楚釋懷不了往事,宋喻生也同樣釋懷不了。
這一點,饒是誰都無法理解宋喻生,但溫楚卻竟然帶了幾分理解。
他強大無情若天神降臨人間,看似已從先前自愈。
臨了才發現,不是自愈,是自毀。
在經年累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之中麻痹了自己。
溫楚又問,「身上的鞭痕也是因此而來?」
「什麼鞭痕?」
宋禮情並不知道這事,她只知道宋喻生挨了打,卻不知道挨的是什麼打,是以,錯愕問出了聲。
宋禮情不知道此事,但春風知道,他從很早開便跟在了宋喻生的身邊。
他道:「那三十鞭,是關乎太傅之事,主子當年查明了太傅貪污收賄一案同宋家也有關係,便去質問當初還未曾逝世的首輔,首輔見被拆穿,又惱他非要提起舊事,逼主子認下宋家族規,但,主子不曾認,硬挨了這三十鞭。」
「他們待他,從來不沾血緣親情,只是想要他,成為宋家最出色的子弟。」
「姑娘可當我全是在為主子開脫,可他這一生,實在算不得幸運。」
宋喻生走到如今吃的苦,他自己不在意,親人也不在意,從都沒有人在意,他們從來都只想用血,叫他屈服,跪拜,臣服。
溫楚已經留不出眼淚了。
當初囚困了她的是宋喻生,可如今,差點因她而死的也是宋喻生。
都是宋喻生,究竟哪個又是他。
可不管是哪一個,又不管是誰,昨日之人,已成今日這樣的模樣。知曉了他的過往,溫楚也突釋懷。
心非草木豈能無情。
宋喻生為她做的這些事,如今甚至就連命都給了。他知道從前那般是錯的,他怕溫楚不信,便用自己的性命來告訴了她。
溫楚如何不信,又怎能不信。
溫楚在外面等得都有幾分焦心了,萬一宋喻生也沒了呢,萬一他也死了呢。
不,沒有萬一,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
他這樣厲害的人,怎麼就會這樣輕易死了呢。
溫楚被不安緊張的情緒淹沒,她怕得都有些忍不住發抖了,宋禮情也擔心宋喻生,可她看溫楚怕成了這樣,還是抱住了她,試圖以此來安慰她。
溫楚被小姑娘抱著,倒還真沒抖得那樣厲害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竟等到了天都像是要黑了,醫師才從裡面出來。
眾人一瞬間朝他擁了過去。
「他如何了?」
醫師表情算不得好看,他表情凝重到了叫人都覺得宋喻生已經沒了命。
他連連探氣,眾人都急得不知道該如何了,他才終於開口,「熬吧,就看能不能熬過今夜了吧。世子爺這實在是太不愛惜自己了,這身上大大小小的受了這樣多的傷,他.若熬不過今夜,沒了氣息,也就實在是沒辦法了,若能熬過,那也許還有機會他現下高熱不退,怕就怕熬不過去了,哎!」
高熱不退,熬不過去.
溫楚聽到這話,身形都晃悠了兩下,她問他,「我能進去看看他嗎,就看看他,陪陪他成嗎?」
「自然是成,多同他說些好話,他現下說不準也都聽得見呢。」
醫師話畢,溫楚就直往裡屋奔去。
宋喻生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了起來,那身贓污的血衣也已經被換下。
溫楚坐到床邊,看著面色發白的宋喻生,眼中又不知是何時蓄上了淚水。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握著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同他說著那些前塵往事。
「你這人,怎麼就這樣不要命呢。一次又一次,是不是真以為自己不會死啊。」
「對不起啊,這次又叫我害了你,你醒醒吧,你醒了,我就再也不追究你從前做的那些壞事了。」
「你若不醒,我便再也不理會你了。」
「父皇母后都走了,皇兄.皇兄好像也不要我了.你不能再死了啊,宋喻生。」
「你要醒來,你要長命百歲。」
「這次是真心話了,再也不會騙你了的。」
恍然之間,溫楚似感受到宋喻生的手指輕顫,即便是極其細微的動作,可還是被她察覺。
「你聽得見對不對,若你聽得見,能不能快些醒來啊。」
她的語氣帶了幾分不可覺察的祈求之意,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溫楚在這裡面守了他一晚上,其間宋禮情同那的幾位暗衛也進來說了好一些話,就是連宋父宋母也來看一趟,可溫楚知道,宋喻生許是不大喜歡他們的,便怎麼也不願意讓他們進去。
宋禮情也同她想的一樣,兩人一同攔著他們不讓進屋。
宋霖氣得欲死,「那是我宋家的世子,我親生的兒子,他如今性命垂危之際,我如何就見不得?!」
宋霖知道,溫楚的兄長如今是皇帝,是以,今即便再如何生氣,說話也都沒有那樣難聽,也只是質問,自己身為孩子的父親,為什麼在他如今這樣的時刻,不能叫他見上一面。
溫楚問道:「你為什麼能見,你憑什麼能1見身為孩子的父親,可是你曾經只是因為他不會說話,就想要殺了他的時候,你那時候為什麼又不認你是孩子的父親?是父,是母,便可以掌管孩子的生殺大權了嗎,你待他沒有情誼,憑什麼又認為他對你有情誼,又憑什麼會認為他在瀕死之際,還願意見你一面?人能厚顏無恥,可怎麼也該有自知之明。你且捫心自問,他這樣的時刻,想見你們嗎?」
「六親緣淺,兩不相欠。你生了他,可他也從不欠了你們宋家什麼的。宋家能比從前更加煊赫,也全然是因為宋喻生這樣不要命,你若再貪求些什麼,那便是不要臉了。」
溫楚在宋霖面前說的這些話,實在有些太過於直白與露骨,叫人一句話都反駁不得。
宋霖與宋大夫人最終還是離開了此處,不再進去。
畢竟如溫楚所說,宋喻生定也不想見到他們,若進去了,指不定要惹得他難受了。
天邊悄悄露出了魚肚白,晨曦的微光照得屋內亮堂了幾分。
宋喻生微不可覺地牽動了一下手指。
昨日之時,他神智不大清醒,只能在恍惚之間聽得一點點的聲響,他聽得溫楚在他耳邊哭泣,又在他的耳邊說了好多的話。那些話一次不落的傳入了他的耳中,叫得他連死都不敢死了。
他不能死。
若他死了,溫楚也會難受,她這一輩子都會覺得是她害死了他的。
宋喻生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便看到溫楚趴在床邊,於他的方向,只能見得她的發頂。
宋喻生想到她之前說的話,那雙眼中都浮現了幾分笑意,熬過來了,好在還是熬過來了。
溫楚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宋喻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溫楚來不及想些別的,見他醒來便大喜過望,驚喜起身,說道:「你醒了?」
宋喻生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眼中儘是柔意。
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我醒了,你可曾原諒我了嗎,還生氣嗎。」
溫楚聽他這樣明知故問,面露羞惱,她為了讓他吊著一口氣別死了,什麼話都說了,他醒來後第一件事便來調侃她了。
溫楚癟了癟嘴,問道:「有你這樣的人嗎。」
宋喻生眉眼之間都彎了幾分,他問道:「你別不高興,我想問問,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你當真願意嫁與我嗎。」
他想了想後,眸光竟帶了幾分黯淡,他又補充道:「若你是為了不要我死,而說的,非出你真心所言,那便算了。」
若是這樣,豈不是又算脅迫。
太陽已經漸漸從東邊升起,微光透過窗牖照進屋內,光打在溫楚的側臉上面,照得她膚色更加透亮,只是這肌膚上也不知是何時漸漸染上了一層紅暈,叫人忍不住去捏個一下。
溫楚紅了臉,輕聲道:「自是真心,我不是說了嗎,不誆你了的,你若不信,那便拉倒。」
宋喻生也不敢得寸進尺,他的手撫上了溫楚的臉側,拇指撫著她的臉,帶了幾分繾綣的意味,他道:「楚娘啊,你真的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他曾經這樣對她,這樣恩將仇報,她還能原諒他,實在是有幾分良善。
溫楚回道:「那倒也不是,若你一直同從前那樣,你看我搭理不搭理你,你死不死又同我何干。說我心善,倒還不如誇誇你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嗎。」
宋喻生微微一怔,隨後從喉中不可遏制的發出了一聲輕笑,這一笑便帶來了劇烈的咳嗽,也不免牽動了他身上的傷,疼得他微微皺眉。
溫楚被他這樣嚇到,忙道:「你等著我,我去外頭讓人喊醫師來。」
說罷,便往外頭去了。
醫師沒一會就來了這處,他見宋喻生醒來,臉上氣色也比昨日好上太多,不免鬆開了一口氣,他又給宋喻生把了把脈,道:「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今日這番,比昨個好上太多,再好好修養個把月,補些藥材下去,定好得快。」
溫楚聽到了這番話,終於鬆開了氣。
醫師都這樣說了,那便真是沒甚好怕的了。
溫楚扶著宋喻生坐起了身,又餵著宋喻生喝了些粥,以及湯藥。
宋喻生喝完了藥後,忽對溫楚道:「你先別入宮,到時候我陪你一同去。」
宋喻生之所以不放心她一人入宮,一是因為李惟言上次那樣罵她,二是因為,他的心中隱隱開始懷疑他了,懷疑這兩次的殺手同他脫不開關係。
他突然想起,李惟言當初應當也知道他離京是為了去尋懷荷的,因為他上次在馬球場那次聽見,宋禮情同她的手帕交,皇太子妃的親妹妹,說過此事。如此,皇太子妃說不準也能知道,那李惟言必然也知道。
這件事情除了宋家的人知曉之外,再曉得的人便沒有了,就連方修都不曾曉得。
溫楚想到了李惟言,他定是恨死她了,恨她害死了母后。
溫楚一想起孝義,眼眶就止不住發紅了。
她道:「嗯,我曉得了,母后因我而死,皇兄如今見我定也不大順意,那便頭七去好了。」
溫楚昨日只顧著宋喻生,如今一想起李惟言上次失控了的模樣,心中越發難受,應該的,她應該承受這些的,本就是她害了人。
全是她的錯。
宋喻生見她這樣失落,又想到方才的那個猜想,看向了溫楚的眼神有些許複雜,他只是寬慰道:「楚娘,你莫要這樣,不是你的錯,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錯。」
溫楚並不明白宋喻生的意思,也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只是勉強笑了笑算是應下。
接下來的這幾日,她便跟在宋喻生的身邊,一直照顧著他,餵藥換藥皆是她一人所為,兩人日日同榻而眠,溫楚時常半夜驚醒過來。
是夜,孝義的頭七前夕,溫楚又被噩夢纏身。
驚醒之後,她被宋喻生攬入了懷中。
宋喻生摸到她腦門上頭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用袖子給她擦著汗,柔聲問道:「你怎麼了,怎麼被夢魘成了這樣。」
宋喻生的聲音在黑夜之中,顯得比平日裡頭更磁了幾分。
夜色如墨,只有月光透過窗戶帶來了些許光亮,宋喻生借著月光,可以見得她神色怔怔。
她緩了好久,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埋進了宋喻生的身前。
他的身上除了平日裡頭的檀香味,現如今還夾雜了幾分藥味,這些味道,卻叫溫楚沒由來的安心。
宋喻生見她不願意說話,便摸了摸她的腦袋,她的三千墨發散落在肩頭,不是擱手的髮髻,摸著更是舒服。
他的力道不大,也只是這樣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撫平她那焦躁不安的情緒。
過了許久,溫楚終於從他的胸口那處出來,她道:「我夢見皇兄,他也不要我了。」
宋喻生聽到了李惟言,薄唇抿得更加厲害了。
這幾日他躺在床上養傷,思即過往,越發覺得李惟言這人,從來都不簡單。
提及了李惟言,宋喻生也怕多說多錯,便什麼也不再說了,只是又哄著溫楚睡覺。
他道:「別擔心這些了,先睡下吧,明日是她頭七,還要起個大早,你先睡下,即便有什麼事也明日再說。」
溫楚聽了他這話,沒甚反應,只過了一會悶悶問道:「你傷好些了嗎,若是不好,不用陪著我去的,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也沒甚事的,皇兄上回只是太生氣了,我也恨我自己,害死母后,怪不得他那樣的.」
宋喻生哪能真讓她一人去,他道:「無妨,你曉得的,日日吃這些名貴藥材,再重的傷也能叫好。」說到了這裡,他又故意打趣道:「總之日日喝粥都能□□下來,如今這樣,早該好得差不多了。」
溫楚聽他還有力氣說這些,頗沒好氣道:「得了,只您別是嘴硬就成,硬著頭皮也要同我去了。」
宋喻生道:「別怕,真不至於。」
「哪裡怕了。」
宋喻生笑了一聲,氣息呼到溫楚的耳邊,帶來一陣溫熱,溫楚也沒再想些別的東西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又倒在了他的懷中睡了過去。
*
翌日兩人一同入了宮,宋喻生對李惟言不大放心,還是多帶了些人跟在身邊。
然而待他們到了午門那處之時,卻被人攔住,說是因為最近頻發刺客,進宮的人都要細細盤查,能不帶人最好便不帶人。
溫楚沒有多想些什麼,覺得此事倒也合理,但李惟言此舉,卻讓宋喻生幾乎斷定,他定是起了別樣的心思來了。
但不帶人便不帶人吧,有他在,他也不大怕李惟言能對溫楚做出些什麼事來,畢竟若說李惟言能順利即帝,若非是宋喻生在背後幫得他們剷除何方二人,想來他也不能這般平穩上位。
況言,他在朝中這麼些年自也不是白走一遭的,若他真出了什麼事,那便看李惟言能不能坐穩當這個皇位。
兩人一身素服到了坤寧宮內,孝義的棺槨此刻還停在殿內。
他們來得早,殿內沒什麼人,只李惟言一身素服跪在孝義的靈堂,如今的皇后胡云蓮因有著身孕,坐在一旁。
聽得兩人來了,李惟言本還閉目,現下睜開了眼來。
他跪在兩人的前面,背對著溫楚,輕聲嗤道:「當初父皇出事,靈柩停了七天,你跪了七天,怎麼,母后為了救下你而亡,倒只能叫你最後在來送她一回。李昭喜,誰教得你這樣狼心狗肺,沒有心肝啊。」
從前他還順著他們,一直喊得他溫楚,可如今便是連名字也不去順她的意了。
溫楚聽著李惟言的譏諷,只當他還是在生自己的氣,平日最良善的兄長,生起氣來,饒是比誰都能揶人。
溫楚喉嚨微微發哽,嘴中都泛濫起了一片酸澀。
她有些無措,慌忙解釋道:「不是的皇兄,不是這樣的,我是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我只是怕你不想要見我,我便有些不敢來.」
李惟言何曾想聽她解釋,他冷冷開口,「住嘴,你願意同他無媒而合,不自尊不自愛,尋到了機會就要同他廝混在一起,便別去拿了別的東西做幌子,你有何臉面去說這些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