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晨也在那邊哭, 出了這事之後,他比誰都更恨自己。
他哭得心傷,宋喻生在旁邊聽著他們哭得一個比一個厲害, 只覺頭疼得更厲害了,太陽穴跳得厲害,他就坐在旁邊,一邊聽著他們哭,一邊按著太陽穴。
齊晨見宋喻生如此動作, 也不敢繼續哭天搶地了,他狠狠地拂了把眼淚,繼續說了他們的來意。
齊晨道:「孩子丟了, 我們自是要去報官的, 可是衙門裡頭的人,根本就不做事!先是說孩子丟了不過丟了一日,不著急,我們沒了辦法,只能自己先派家丁去尋, 後來一日過後,我們再去,衙門裡頭的人, 雖然嘴上應下了這事, 卻是讓我們十日之後再去, 就這樣,十日十日又十日!我的孩子成了屍骨都不一定能尋回來。沒法,縣裡頭的衙門不做事, 我們便去尋府裡頭的, 可是官官相護狀告他們不辦事不成, 反倒挨了板子,而最後,我們孩子的失蹤案就被直接結案,說是過一月多,孩子定活不成了!死了!」
「有這樣的事嗎?!一月多,還不是被他們硬生生拖了一個多月!府裡頭再告不成,我就去布政使司!還是不成!孩子尋不到,我的交代也沒人能給!」
齊晨在尋孩子,後來又狀告那不辦事的黑心衙門途中,散盡家財,早也撐不住了。後他們聽說如今的大理寺卿,是個好人,青天大老爺,大理寺疑案雜案千百樁,他卻無一錯斷,又是聽聞他為人端正,素有美名,不得以,窮途末路之際,他們才上了京都,只想尋孩子,求公道。
說來也是湊巧,他們沒了錢財,不得已才去賣了鬼工球,也沒能想到那個鬼工球的買主就是他們所尋之人,宋喻生。
齊晨的聲音哽咽,這一刻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嚴不尊嚴了,他的尊嚴骨氣,早就在這兩月被磨平得一乾二淨了,他甚至回到了曾經趕走他們的齊家裡面,給他們下跪,求他們出面幫個忙,幫個忙找找人吧。
齊家在當地好歹有些許聲名,衙門裡頭的人不幫他找,但齊家的面子他們總要給吧。他跪了一天一夜,跪他的父母,可是也沒能跪來他們的心軟。
齊晨聽聞,這宋家的世子爺,是個清正的人,他.他一定不會不管的。
他朝宋喻生跪下,給他磕頭,想要讓他救救他的孩子,救救他們。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事到如今,齊晨的膝下是他兒子的命,是他尋子數月,卻換來一句「死了」的苦恨。
宋喻生在他跪下之時,已經豁然起身,扯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下跪。
齊晨怕他不肯答應,執意要跪,宋喻生先一步道:「不要跪,我幫你尋。」
齊晨尋了兩個月的孩子,聽了無數次,衙門裡頭的人對他說,「我們幫你尋。」
可是他們說了無數次這樣的話,卻從來沒有一回,做到這事。
按理來說,齊晨被這些人騙了這麼多回,應當警惕警惕再警惕,宋喻生應得這麼輕易,輕易得讓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抬眼看他,齊晨同他視線相撞,男子容顏上上乘,便是面上的些許疲態也絲毫不掩風采,宋喻生的神色很淡很淡,若一攤沒有起伏的深水,但他說處這話的時候,齊晨莫名的信服。
他想,他應該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應該是一個,能說到做到的人。
畢竟他現在也只能去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再多的.他也沒辦法了。
兩個月了宋喻生不用想都知道,這個孩子多半遭遇不測了。
他下頜緊繃,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這話來。
齊晨見宋喻生應下了此事,一直壓在心口的事情,總算是鬆開了一些。
他又想到宋喻生那日買走鬼工球,可他分明記得這傳言之中的世子爺,不通女色,也不曾聽聞他娶過妻子,可那日,他又分明又是說,那東西是買回去給家中妻子的。齊晨有些弄不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他也不直接問宋喻生,只是變相地問道:「那日大人買走鬼工球,可曾得償所願?」
「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吧。」
答非所問,已是回答。
齊晨又看宋喻生面上的表情算不得多好,他是過來人,也能猜出些許因果緣由。
恐怕這是受了情傷。
可以看得出來,傷得還不淺。齊晨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怕宋喻生沉溺在了情傷之中,便也提不起精神來了,他勸慰了兩句,「大人恕我多嘴,這感情上的事情啊,急不得的,畢竟普天下千萬的人,天作之合,哪裡來得這麼多。磕磕絆絆難免有的,若是因此就放棄了,這段感情也沒什麼情深意切的了。」
他似乎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畢竟當初,他和齊萍在一起,就受盡了阻礙,宋喻生這副樣子,和他那個時候十分之像,他道:「小民也沒別的話能說,只能說追求本心吧,總之,我到了如今,也不後悔和萍兒一起,當初若是放棄了,恐也會抱憾終身。」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大人再難,也不會比我們那個時候難了。」
他們的難,是為世俗所不容許,是為倫理道德所唾棄。
齊晨說,宋喻生不會比他那個時候難。
宋喻生覺得,還真不好說。
但齊晨的話卻讓他那冗雜的思緒稍稍清明了些許。
若是以後後悔怎麼辦啊。
齊晨最後也沒再多說什麼,和齊萍攜手離開了此處,兩人出了大理寺後,齊萍還是有些不安,她問向了齊晨,「這個宋大人不會和先前那些人是一樣的吧。嘴上應下了會幫我們,可是到頭來,卻在背地裡頭捅刀。」
他們這一路走來,從一開始去縣衙報案尋子,到了後來在那裡耽擱了一個多月,到了最後,居然以孩子已死而結案,他們豈能甘心,又接連向上狀告,尋子。
可是,這些人,官官相護,不管告到了哪裡,好像都沒什麼用。
反倒是告得他們自己傾家蕩產,家無居所。
齊萍她怕,怕宋喻生也跟他們一樣,表面上應承下了這事,可是到頭來也是誆騙他們。她的心緒緊繃,走到現在都有些許神思渙散之意。
齊晨也拿不準,畢竟他們一路一來,被騙了這麼多回,可他想到方才大理寺內的男子,卻還是說道:「不會的,看著便比那些個人靠譜多了。」
他也沒了辦法,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這官場如泥潭,他只能寄希望於看著像是清流的宋喻生了。
可若真是清流,在這樣的地方,是混不下去的。
清流難救人。
也難救國。
他們二人這邊走後,宋喻生又喊來暗衛。
他對跟在身邊的夏花說道:「你回去之後,叫春風查一下,全身生白的小少年,十二歲,貌若女子。是死是活,都要尋出蹤跡來。」
*
這月的旱災一直持續到八月末,這燥熱的天氣一直不散。
這夜,素月分輝,月明星淡。
溫楚正在乾清宮內給靈惠帝研墨。
靈惠帝非是在看奏摺,而是在寫字。
這些年來呈到他面前的奏摺,一半都是在罵他的,看得心煩,乾脆不看。
溫楚在一旁磨著墨水,只聽靈惠帝時不時地咳嗽,又想到了他先前一直在吞食丹藥,她頗為不滿地說道:「你吃那些烏七八糟的玩樣做什麼,這些東西吃多了,會死人的曉不曉得!你瞅瞅你現在的樣子呢,才四十歲,怎麼看著六旬不止。」
溫楚越想越生氣,怎麼就把自己作踐成了這副樣子,手上搗墨的力氣都大了一些。
這樣的話沒人敢在靈惠帝面前說,但靈惠帝聽著溫楚說他,卻傻笑了起來,他好脾氣道:「不吃了不吃了,以後都不吃了,小楚不生氣了。」
溫楚一怔。
她上一回讓他別喊自己李昭喜,他果真就聽進去了。
溫楚笑了笑,眼睛卻紅了一些。
殿內燭火搖曳,父女二人的影子被投射在了牆壁上,十分和諧。
過了一會,靈惠帝忽然問道:「那小楚以後打算怎麼辦呢,我想著的是,你不喜歡李昭喜這個名字,那便叫溫楚吧,只是,還是回來當公主吧,我活著,別人不會欺負你,我死了,你母后皇兄還在。到時候我把那幾個不省心的都給想辦法趕走,這皇宮以後,給你們兄妹留著。」
靈惠帝說是給他們兄妹留著,實則還不是給溫楚一人留著,留個皇太子,也不過是為了保她的安危。
他說他想辦法把那些不省心的趕走.他怎麼趕?又趕得走嗎?
說起這事,溫楚又問道:「父皇為什麼那樣對皇兄皇兄他,這樣辛苦」
這事靈惠帝無甚好狡辯,他道:「無甚好說無甚好說,以後我不這樣就是了。只是你懂的,父皇就是不這樣,何黨的人也不會讓他好過。」
「可是父皇這樣,叫皇兄更難過了。」
靈惠帝被這話噎住,竟也難得生出來了幾分心虛,若要深究他為何對李惟言這樣,那勢必要拉扯到當年之事,他不再繼續狡辯,想要岔開這個話題,他道:「過幾日,我讓欽天監那邊挑個好的時間,我們『認祖歸宗』,以後不叫李昭喜,就叫溫楚。」
靈惠帝此話,豈不是讓李家皇姓的天下,摻進了一個「溫」姓嗎?靈惠帝敢去做出這樣的事情,溫楚倒也不敢做這樣的事。
她很快道:「父皇,不用認了,就這樣吧,反正往後我不想待在宮裡的。我陪你還有母后待一起,待你們走了,皇兄當上皇帝了,我也圓滿了,不待了。許是我命理和京都不和,留在這處,只余孤絕,我去別處看看,見山見水,見見山川暗流,也挺好。」
溫楚這話,不就是明著去說,待他們死了,她就離開皇宮了。靈惠帝聽到她說這樣晦氣的話,也只是「嘖」了一聲,放下了筆,看向了她,「你爹我還沒死,你就咒我呢。」
靈惠帝聽到溫楚不願當公主,也沒有逼迫她,她願意如何就如何,她想要當公主的話,他也開開心心給她加封號,她若不願意,那就不當了唄。
他的女兒,想做些什麼都行。
況且說,她還願意陪在他的身邊到他死呢,他高興還來不及。
在愛之中,就是帝王都如此。
卑微謹慎。
靈惠帝有些後悔,後悔之前那樣不知死活地去吃丹藥,他本來想著,死了就死了,活著也苦也累,但現在溫楚陪在他的身邊,他貪心地想要長命百歲。
父女二人說說樂樂,似乎想將這幾年未曾說過的話說盡,靈惠帝聽到溫楚說他和溫老爹在鄉間的事情,看向了她的眼中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心疼。
溫楚見他這樣,說道:「你別這樣,我好著的呢,我跟著溫老爹還學了好多的東西,他可厲害了,待我也很好。」
她從未說過苦字,可靈惠帝卻覺得,她受盡了天底下的苦。
他眼眶之中有些許濕潤,不動聲色扭過頭去擦了擦眼淚,溫楚湊到了他的面前,問道:「哭啦?」
她沒想要把他弄哭的啊。
她不是一直挑著好事說嗎?怎麼還是把人弄得傷心了。
她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你別哭了,我不說就是了」
「為什麼不說,要說。」靈惠帝像個小孩一樣爭道。
溫楚嘆氣,「害你這」
她有些無奈,在這關頭,殿外進來一個小太監來通報。
他垂首道:「皇上,國公府世子來了。」
溫楚手上動作一頓,想到宋喻生,手竟然都遏制不住有些發顫。
被他強行留在身邊的那段時日,就像噩夢一樣壓迫得她都快要喘不上氣來。
沒有自由意志,全憑他的強迫。
她想到他曾經說過,她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她有些害怕,害怕他捲土重來,害怕他真要鬧得不死不休。她想躲起來,她不敢看他。
靈惠帝注意到了溫楚的反常,他想要去問,她這是怎麼了,不過光是聽到個名字就成了這樣,宋喻生到底是做了什麼。
可靈惠帝還未曾來得及開口,溫楚也還來不及躲藏,宋喻生卻已經進了殿。
溫楚沒想到宋喻生這麼快就進了殿,這一刻,她僵在原地,除了身上止不住得發抖,什麼動作也做不了。
宋喻生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
他只能看見她的側面,他見她低著頭,他見她在發抖。
她很怕他。
宋喻生臉上血色盡數褪去,藏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覺攏緊了幾分,掌心都被掐出了血來。
他忽然覺得他今日的行徑有些許唐突了。
他方才聽到門口的太監說,她在裡面陪著皇帝,他心臟瘋狂跳動,這是他這些時日,第一回有了這樣的情緒波動,他太想見見她,他知道,她不會願意見他。所以他不顧通傳,徑直進了裡面,他怕她躲他。
現在看來,他果真嚇到了她。
但她身上的傷看著好了很多,至少現在還能站在靈惠帝的身邊磨墨。
靈惠帝見宋喻生進來,頗沒好氣地說道:「都沒傳你,你進來做什麼。」
靈惠帝的聲音,讓宋喻生稍稍回籠了些許心緒,他收回了盯著溫楚,那近乎失態的眼神,垂眸說道:「有要是同皇上相商,不知裡頭有人。」
宋喻生扯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在說謊,靈惠帝也知道他在說謊。
他冷哼一聲,拍了拍溫楚的手,溫楚回了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已經沁出了一層汗來,只聽靈惠帝對她道:「你先回去,我先同他說些事。」
溫楚的態度,靈惠帝看在眼裡,見她在這處待得難受,便讓她先離開此處,而他也想問問,宋喻生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能讓她這樣怕他。
靈惠帝讓溫楚離開,她求之不得。
她說了身「告退」,便要往殿外頭走去,宋喻生站在大殿中心,溫楚便擦著牆往外頭走,這一舉動,刺得宋喻生眼睛都痛。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就這樣恨他。
他想要問問她,問問她這段時日過得怎麼樣,可是不用問,光是想也知道,看看也能猜得出來,沒了他,她如何不好。
溫楚的視線在殿內消失,宋喻生收回了視線,垂了眸,長睫之下,眼中神色一片空洞,他甚至都忘了,他今日為何來這處。
「你同我說實話,你到底是對她做了些什麼,她怕你成了這樣子?」
靈惠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宋喻生聽得出來,他的言語之中十分不滿,帶了幾分隱藏的怒意。
他忽地抬頭,看向了靈惠帝,他嘴角艱難地扯起了一個笑,他問道:「我所做之事,千刀萬剮亦難辭罪。皇上,要殺了臣嗎。」
宋喻生的聲音此刻若淬了冰一樣,透著一股清冷。
靈惠帝地視線刷一下看向了他,光線打大殿之中的人臉上,他的臉上帶著一抹笑,一如他這麼多年以來,皆是如此。
只是今日,這笑帶了幾分勉強,帶了幾分蒼白無力。
官場之間嘛,畢竟也就這麼些事。靈惠帝同宋喻生之間,也算是知根知底,他看得出來宋喻生是什麼。
宋喻生和他,像也挺不像的。靈惠帝現在所坐之處,是金鑾寶座,象徵天下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個位子上面,承載了歷代帝王的威嚴,甚至還沾染過鮮血。坐這個位子,難也不難,像他,九歲就坐上了,可是坐上了,卻坐不好。
金鑾寶座斬斷了他和皇太后的母子親情,斬斷了他和方修之間相伴的厚誼,他的情感羈絆,好似闔該葬送在此處。
可他放不下,他的心中裝了太多的人。
宋喻生卻不一樣,他好像才是天生適合坐這把椅子的人。
就是在靈惠帝的眼中,宋喻生也像是個神。他的心智太過強大成熟,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能擊潰他。靈惠帝從前好歹也算是個不錯的皇帝,他吃過這些苦,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懂,走到宋喻生這樣的地步,要有多麼強大的心智。他似是感知不到常人的情感情緒,以至於無論什麼事情,都無法晃動他內心的那一汪深潭。也是像他這樣的人,最適合成神。什麼事情都打擊不了他,就算是刀劍捅在了他的心上,他也能笑。
宋喻生問他,「皇上,要殺了臣嗎。」
若是從前,靈惠帝一定會覺得宋喻生說這話是在挑釁他。
可是現在,靈惠帝卻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絕望迷茫。
他是真的,起了自毀的心思。
或許在宋喻生的心中,現在也無法原諒當初自己做過的事情,以至於,他現在竟真的想要殺了自己尋求解脫。
靈惠帝從鼻腔中發出了哼哧一聲,他面色難看,道:「你想死,你想要讓她背上一條命?乾脆叫她永遠都記住你這個死人是不是,你想都別想。你就這樣活著,以後看她成婚,看她和別人幸福過日子,就夠了,其他的,你別想了!」
靈惠帝這麼些年,別的本事沒有,攻心弄權這一套,熟門熟路,刺起人來,也是一把好手。
溫楚嫁不嫁人隨她心意,但他現在偏偏就是要拿這話刺他。
果然宋喻生聽到這話,就是連那抹勉強扯起來的笑都落了下去。
宋喻生道:「我今日來確有要事想同皇上相商量的,不若我們先說正事吧。」
靈惠帝看他神色確不像假,道:「何事?」
宋喻生看向了靈惠帝,道:「當年太傅一事。」
殿內雅香徐徐,一旁的滴漏聲在闃無人聲的黑夜之中格外清晰,一滴一滴又一滴,似乎滴在靈惠帝那顆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
沒人敢再在靈惠帝的面前提起太傅,這件事情是靈惠帝的心傷,靈惠帝也是自太傅死後,再也與所謂「明君」二字無言。
時隔多年,再次提起太傅,靈惠帝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了,從前每一回他獨自想起太傅,他每一回無不泣出了聲來,可這一回,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卻像是被定住了神一樣,坐在椅上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靈惠帝才終於開口,他看向了宋喻生的眼中帶著十足的嘲弄,他挑眉,額上的皺紋都被擠壓到了一處。
「太傅嗎你們宋家人也好意思提太傅啊。」
「宋喻生,你是不是以為,朕動不了你,你便使勁地想來作踐朕。」
宋喻生被靈惠帝如此質問,卻仍舊不為所動,他道:「實非此意,太傅已死,聞家於青史上也只留下賤名,往後,千千萬萬的人提起他們,也只知道他們是人面獸心,前推新政後行貪污,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奸臣。皇上怨恨當年自己沒有作為,怨恨自己幼年即位被人把持,於是太傅死後,乾脆自暴自棄。你想,爭不過便不爭了。可是太傅呢,他便是這樣慘死,而罪魁禍首卻都好好的。」
靈惠帝聽到了這番話,看著宋喻生的眼神都染上了不可置信,他不敢想宋喻生竟然會說這些話。
太傅那年撞死在太和殿的柱上,是想要去跟那些人一樣,將靈惠帝逼成如今這樣嗎?他只想用自己的死去讓那個幼帝狠下心來,不管改革的道路上出現了什麼事情,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是要堅定自己的本心啊。
可是太傅也沒想到,他這一死,將靈惠帝也殺得半死不活,頹廢不堪。
若是可以,靈惠帝自然想要去為太傅正名,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就不做了。
宋喻生今日同他提起這事又是什麼意思,靈惠帝同宋喻生打交道,實在是太過耗費心神,沒有一會就覺渾身疲累。
他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同我說這些又是何意,是想要用太傅來逼朕換女兒給你嗎?」
靈惠帝以為,宋喻生是不是又想,讓他去幫太傅正名,讓他去與何家作對,然後當然,他也要把溫楚給他。
若是靈惠帝應了呢?豈不是又是選擇了太傅,然後再一次拋棄了溫楚。
宋喻生聽到靈惠帝這樣問,搖了搖頭,他道:「皇上未免將我想的太過卑劣了,我怎麼敢再去將她置於讓人抉擇的境地啊。」
靈惠帝被這話擊中,看向宋喻生的眼神終於帶了幾分正色。
他竟想,或許他,真的可以護住溫楚。
可他的臉色還是說不上多好看,他冷哼一聲,「所以,你是以為,你這樣她就能接受你?」
「那我也總不能什麼都不做,然後再去說那些可笑的真心吧。」
溫楚放不下他們,她想讓皇帝好好的,讓皇太子也登上帝位。可是即便她回來了,皇帝也不會再去過分苛責皇太子,但是何家呢,二皇子呢,這麼些年來,他們的胃口已經被養大了,趕他們走,他趕得走嗎?
他總是要去做些什麼的,他想,她在乎他們的,那他便去幫他們。
他去做這些,只希望她能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說說話。
他有了想要做的事情,內心的焦躁不安好像終於被撫平了一些。
靈惠帝默了片刻,啟聲道:「宋喻生,你姓宋,當年你的祖父,也算不上多麼光明磊落,朕,憑什麼去信你。」
宋喻生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蛇,即便當初宋家人有護駕之功,可是宋首輔當年的事情,為了明哲保身,便跟著一起坑害太傅,讓靈惠帝如何能輕易釋懷。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背對向了靈惠帝,竟伸手解開了上面的衣服。
靈惠帝見到宋喻生這樣的舉動,驚了一跳,他拍案,斥道:「你發些什麼毛病,脫什麼衣服,給我」給我穿回去。
靈惠帝話還未說完,剩下的話在觸及到了宋喻生背上的鞭痕之時,硬生生被截在了喉嚨之中。
密密麻麻的鞭痕宛若蜈蚣在背部蔓延,聖人外表之下,是這樣一副殘破不堪的身軀。宋喻生的身上其實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只遠遠都沒有背部這處觸目驚心。
宋喻生淡聲道:「三十鞭,全是祖父親手打下的。那次,我問他,為什麼這樣,不是口口聲聲自詡清流世家嗎,為什麼要做這樣齷齪的事情。祖父那天同我說,這官場上,真正的清流是活不下去的,就如太傅。他說,既天這樣爛,那便乾脆就讓他這樣爛,改不了天,就獨善其身,他說,宋家的家規第一條就是,子孫後輩要振新門戶,他要我,什麼都別管。」
宋喻生的聲音很淡,卻似在一記重錘,猛地敲向了喪鐘,在殿內發出一陣又一陣的迴響。
「他每打我一鞭,便問我認不認,他問我,認不認他的理,又認不認宋家的族規。」
背上的鞭痕,每一下都訴說了最後的結局。他皮開肉綻,罰跪於祠堂之下,卻再沒應過一聲。
他穿回了衣服,轉回身去,看向了靈惠帝,道:「我從前不認,現在不認,將來也永遠不認。」
他只認自己想認的,其他的,他不願意認的,就算是拿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也不認。
他們要苟生,要求全,他不認。
(本章完)
作者說:今天提早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