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堂內。
宋大夫人也沒有想到, 自己兒子竟然會直接去找人了,她的心越發得沉。莫不是兩人真的日久生情了不成?否則,那個女子又怎敢如此恃寵而驕。
宋喻生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孩子, 因著他的緣故,宋大夫人就算是在高門夫人裡頭,也是最抬得起頭來的那一個。
而宋喻生看上溫楚的行為,在宋大夫人的眼中,無疑是自家的好白菜叫豬給拱了!
「我的天爺啊!怎.怎會如此啊!我這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 二十二的年歲還未完婚就罷了,怎麼看上了那麼個東西,為了她, 剛回來家又追了出去!造孽造孽!」
她的貼身嬤嬤杏嬤嬤在一旁勸解道:「太太莫要憂心了, 世子爺從小到大,自從七歲開蒙之後,何曾叫你操過心啊。不過是個女子罷了,更何況還是救下世子爺的救命恩人呢,若是真的瞧上了, 抬進屋裡頭做個通房丫鬟也使得的呀。世子爺如今年歲,不近女色,房裡頭還沒個通房的.也怪是惹人心憂的, 若真能叫他收進房裡, 也是不錯的。」
那兩位夫人早就離開了, 堂屋裡頭只剩下了宋禮情,本還在一旁吃著零嘴,聽到了杏嬤嬤這話之後, 直接嗤笑出聲, 「嬤嬤這話說得好生有趣, 這會子我瞧著可不是哥哥想不想把人收進房裡,而是楚姐姐願不願意啊。」
杏嬤嬤叫這話堵住了嘴,旁邊宋大夫人抬聲道:「她不願意?京都裡頭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她不願意個什麼勁!我趕她,他又去追?!他為了一個女人,眼裡頭就是連我這個母親都沒有了。」
宋大夫人豈能舒坦,溫楚得罪了她,被她趕出了家門,而她的兒子還巴巴地追了出去,豈不是在打她的臉。
宋禮情不同母親爭,反正在她的眼睛裡頭,就數著哥哥最好了,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下來配他,她也滿意不了一點。她在心裡頭已經為未來嫂嫂燃起了一炷香,希望她往後能受住了母親的磋磨。
宋禮情心裡頭想得頗多。
母親一邊看不上門戶低的,可門戶高的,又是些有氣性的,就比如說她的二叔母吧,看誰都是鼻子朝天,不過也好再二叔父寵愛她,不像是她的三叔父那樣寵妾滅妻.到時候,若是未來嫂嫂和母親不對付,那樣哥哥夾在中間又是難做人了,這樣想著,她在心裡頭又默默給自己的哥哥燃上了一根。
家有悍母,夫妻雙雙倒霉啊!
她在心裡頭編排著母親的壞話,門外傳進來了動靜。
門子速速進門稟告,「世子爺帶著那個女子回來了,直接帶人回了玉輝堂。」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啊!」
她扭頭對杏嬤嬤說道:「去,你去問問世子爺究竟是何意思?為何我趕走了她,他還要親自去找人!」
不同於宋大夫人的生氣,宋禮情聽到人回來了,眉眼之間都染上了幾分高興。
然而,下一秒那個門子的話就如同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他道:「大太太莫要派人去問了,世子爺讓我轉告,他說,那個女子既然惹大太太不高興了,那便要受罰,從今往後,她就在玉輝堂裡頭做個奴婢丫鬟。」
什麼玩樣,怎麼就成了丫鬟了?
不只是宋禮情沒有反應過來,宋大夫人都沒反應過來。
方還柔情蜜意模樣,怎如今就把人貶成了丫鬟?
杏嬤嬤最先說道:「太太,咱們這世子爺這是心裡頭有你啊,這個溫楚得罪了你,他這回去抓她,是為了給太太出氣的啊!」
不管宋喻生究竟想要如何,但這等說法聽了讓人舒暢不少,宋大夫人便也沒是再追究下去了。
「既如此,隨他的吧。」她頓了頓又對宋禮情道:「再過幾日,你祖母六十大壽的日子,到時候說不準有你哥哥的同僚回來,你好好瞧一瞧,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先。也都及笄了,該操心操心這些事情了,別到時候和你哥哥一樣,拖著拖著,到了如今竟還未成婚。隔壁侯府家的公子,十八歲成婚,如今二十一的年歲,孩子都能喊爹了。」
她這幾日因宋喻生失蹤不見的事情煩得不行,宋老夫人生辰一事自也就交給了二房的那位夫人去做。
大夫人這頭一說起有關宋喻生的婚事,又是一頓皺眉蹙眼。
前幾日她還在燒香拜佛,說只要自己兒子回來之後就什麼也不求了,可宋喻生才回府,她就又操心起來了他的婚事。
這些嘮叨的話,宋禮情聽得都快要起繭子了,她苦臉聽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沒放在心上。
她頂嘴道:「母親先給我娶個嫂嫂回來,我再相看。哥哥都還未成婚,你就急著想要把我嫁出去.」
此一番話,又惹得宋大夫人一陣好說。
*
回到玉輝堂的時候已至深夜。
玉輝堂內很大,走過穿堂,裡頭擺著一副紫檀嵌大理石座屏,跨入院中,單幾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院子裡頭是各種各樣的奇珍異石,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盡顯貴族之氣象。
月光下,這院子更顯繁複雅致。
即便宋喻生失蹤數月,生死不明,但院子裡頭每天仍舊有人在打掃,一如當初宋喻生離開時候的模樣。
秋雪知道宋喻生今日回來,早就等在了院子裡頭。
秋雪也是宋喻生的暗衛,不同於其他三人,她是女子。
廊下掛著燈籠,見到宋喻生進門,秋雪從廊廡之下快速到了他的跟前。
「主子。」她喚道。
宋喻生稍稍頷首,算是應下。
春風和冬月跟在宋喻生的身後,秋雪發現還有個容貌陌生從未見過的女子。
她心中雖然疑惑,但面上卻未曾顯出一二分。
她聽到宋喻生朝她說道:「把人帶去後罩房吧。」
後罩房是丫鬟的住處。
秋雪明白了,原來這人是丫鬟。
他對溫楚道:「明日過來伺候我穿衣,若是明早不見你,你便去領板子吧。」
溫楚心裡頭罵了宋喻生千百遍,這麼大個院子,還沒個伺候穿衣服的丫鬟?不過從前在趙家村裡頭的時候,她也習慣早起了。
況說,宋喻生從前臥病在床的時候,哪一回不是她幫他穿的衣服。
如今他傷好了,回家了,張口閉口就是殺了她,不若就是打板子。真真是恩將仇報,狼心狗行至極。
溫楚心裡頭百轉千回,面上卻堆起了笑,馬上應道:「好嘞!」
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春風和冬月本以為溫楚不是個老實的,畢竟又跑又鬧,讓她當丫鬟能肯嗎?
看來還是低估了這人.
溫楚跟在秋雪的身後離開了這處,去了後罩房。
宋喻生進了明間裡面,春風和冬月跟在身後一同入內。屋內昏暗,丫鬟見世子歸來,輕手輕腳進來燃起了燈。
宋喻生在椅子上坐定後道:「夏花死了,底下的暗衛裡頭,到時候你們三個看著挑個上來頂了他的位置。」
春風應是。
宋喻生有些疲累,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秋雪將人送到之後,沒有一會就回來了。
宋喻生看向了秋雪,忽問道:「那幾位皇子近來可是太平?」
他口中的幾位皇子,便是皇太子,皇二子,皇三子,甚至於皇四子。
他為何出此言,也並非得突然。靈惠帝前些年間因遭禮王叛亂之後,性情大變。從前好歹也只是躲懶,不肯早朝,不肯做事,就連奏摺也懶得看,結果如今,昏庸無度,修煉丹藥,玩弄權術。
這一轉變簡直還不如從前呢,好歹從前即便無能懶惰,但也不幹什麼壞事,可如今他這樣,弄得朝中一團亂,烏煙瘴氣。
按理來說,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經到了封王的年紀,應該離開京都前往各自藩地,可靈惠帝卻遲遲不肯下旨,只是讓人一直留在京都。
朝中猜測頻出,不知道靈惠帝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起了改立皇太子的旨意不成?這樣的想法一多,那二皇子和三皇子勢必也坐不住了,開始動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現如今,幾位皇子就因為靈惠帝這樣的舉動,背地裡頭動作不斷,儼然是想要和皇太子爭這個帝位。如此一來,黨派爭鬥不斷,而靈惠帝從始至終端坐幕後,看著幾位皇子爭來搶去,有時候爭到了激烈之處,他還要跳出來給他們加一把火來。
秋雪回道:「有的。前些日子皇太子一黨的人上奏彈劾二皇子納了九房小妾,斥他不成體統。皇上看了奏摺之後,就去給那人抬了官位,二皇子因此嚇得惶惑不安,一夜未眠,直接去了乾清宮想要請罪。他在殿外頭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眾人本都以為皇上盛怒,定要狠狠訓斥二皇子,結果卻看到了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方修,奉皇上旨意拿了一個金元寶出來,盛在托盤上賞給了二皇子,還傳了聖上口諭:好漢才娶九房妻嘛。」
一邊給那上奏的人抬官位,惹得二皇子膽戰心驚、眾人猜測不疑,可另一邊卻又給二皇子留下了這樣一句話。兩邊都被他弄得忐忑不安,可最後結果卻是,此事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這些年來,靈惠帝慣用這樣的手段牽動他們的心神。
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幾個皇子在那頭扯頭花,爭皇位,而靈惠帝則在一旁看著他們爭來斗去。
秋雪又道:「那大理寺卿也不消停,趁著主子不在的時候,背地裡頭沒少去做小動作。總是想趁著主子不在的時日,找人頂了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若不是說國公爺在後面看著,說不準就要叫他得逞了。」
宋喻生輕笑了一聲,「這人不足為懼,既然這回不能借皇上的手把他拔除,那便只好去尋別的機會了。當年太傅死於貪墨,最後是他按下的罪。可我記得當年琴吉殿塌陷,督工的工部尚書被抓到了都察院,後來輾轉到了大理寺之中,最後,卻被他無罪釋放。當初處理這樁案子就是他來處理的吧,去查查。我不欲重提當年之事,他非要步步緊逼。那退無可退之時,也不怪我了。」
秋雪得了令後便退了下去,春風走上前問道:「當初主子讓我去查溫楚當年行跡,後來因為出了那事,尚未來得及查,主子可否要我派人再去問問?」
無所謂了,事到如今,宋喻生已經不打算用懷荷去換大理寺卿下台了,他打算自己動手。
而且,溫楚就算真的是懷荷,那又如何?把她送去宮裡嗎?
他道:「不用去查了,就這樣吧,此事也無需再提。」
*
玉輝堂後罩房這處也較別處更為寬敞,就是連底下的丫鬟們都不用共住一屋,每個人都住在單獨的屋子裡頭。
別的不說,光是丫鬟們住的地方都比溫楚以前的那個小木屋要好上許多。
小木屋很破,冬冷夏悶,下雨漏水,還時不時漏風,總之是哪哪都不大好。
可,那是溫楚和溫老爹在一起住了五六年的屋子,即便再破,溫楚也住得開開心心,因為那裡頭有溫老爹。
溫老爹死了之後,溫楚對那個屋子也無甚感情了,是以,毫不猶豫地賣掉宋喻生之後,她可以頭也不回得離開那處。
可如今,到了這後罩房的住處之後,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虛之感就這樣莫名躥上了心頭,讓她一時之間竟憶起了那個木屋。她想,她不該屬於這裡的,即便如她往後人生若浮萍一般漂泊遊蕩,孤苦無依,可她也不該屬於這裡。
當年她可以從那煉獄一般的地方逃了出來,今後一定也可以從這裡逃走的。
她又想起了祁子淵,這個幼年之時的好友。
溫楚第一回見他的時候,是在坤寧宮中,那時候她還只是八歲,而祁子淵也不過十二歲大。
溫楚那天在德茗宮裡頭練字,怎麼也寫不好,德妃素來好脾氣,那一回也氣得不行了,「一」啊,「二」啊,這些簡單得不行的字,溫楚還能寫得有些像樣,一碰到了「李」「昭」這類,帶點筆畫彎鉤的字,就寫得像是狗爬了一樣的。
德妃打了她好幾下手板,罵道:「你這小潑皮,能不能靜下心來,我都教你好幾日了,為何還是寫得這樣歪七扭八,整日只想著去外面玩,都被你的父皇和母后慣得方頭不劣了!」
溫楚捂著被打了的手板,眼中泛淚,偏偏還在那塊頂嘴,「我靜下心來了的,是母妃沒有靜下心來。我不過是寫歪了一點,就叫母妃氣成了這樣,至於嗎?」
才八歲的年紀,生得粉雕玉琢的,頂起嘴來也是奶聲奶氣,偏偏這副樣子叫德妃更是火冒三丈,她美目瞪圓,「我的天哪!德福,德夢!你們聽聽她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啊??!不過是寫歪了一點,你們瞧瞧,叫咱們殿門口的小黑叼只筆來寫,都能寫得比這像樣吧!至於嗎?你還問我至不至於,我今天非要打了你才行!」
德福,德夢是溫楚身邊的大宮女。
德福,德夢捂嘴笑著,一邊寬慰著德妃,一邊給溫楚打著掩護,叫她跑去了外頭。
待到德妃氣消下來的時候,溫楚已經跑到了坤寧宮裡頭,皇后那處避難。
昭武將軍世世代代皆是武將,可孝義皇后卻不像是武將家裡頭出來的姑娘。她是個極端良善的女子,生得也是十分溫婉可人,若說德妃溫柔,可溫柔之中帶著的是一二分嫵媚,而孝義皇后,生來就是像是做皇后的,溫柔之間帶著的儘是端莊。
祁子淵那時候大病才好,被孝義皇后喚到了宮裡頭來看看,本來還陪著皇后左一句右一句閒扯著,卻忽地聽到了殿門口那處傳來了哭聲。
「母后,母后救命啊,母妃她想要打死我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祁子淵還沒見過這宮裡頭有誰這樣不守禮,聽那人口中喊著母后,便猜到了是一位公主。可他分明記得,現在有公主的幾位嬪妃之中,都不大和他家對付,又怎麼會跟他的皇后姑姑這樣親近?
終於,他見到了來人。
這小孩生得頗為好看,哭成了這副模樣更是惹人疼惜。他並沒有認出來這是誰,也根本猜不到來這人是誰。
溫楚本憋了一路,一到坤寧宮裡頭就開始放聲大哭,沒有想到這宮裡頭竟然還有別人,她尚且要些臉面,一下子就把哭聲咽回了肚子裡頭。這副樣子,生像啞巴吃黃連。
孝義皇后被溫楚這樣逗得不行,笑著把人招呼到了懷裡,她問道:「怎麼了?誰欺負我們小喜了?」
不問還好,一問溫楚就再也憋不住了,她斷斷續續哭道:「我我方才在宮裡頭習字,母妃她說我貪玩,說我靜不下心來,她還說我寫得字比小黑寫得還要難看」
祁子淵有些好奇,「小黑是誰?」
溫楚有問必答,「小黑是德茗宮養著的一條小黑狗。」
祁子淵忍不住笑出了聲。
溫楚哭聲更甚。
祁子淵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常年跟著父兄在邊疆那塊,府上的兄弟姐妹也都比他大,他還未曾見過生得這樣可愛的小姑娘,見她哭成這樣,也頗為不好意思。
孝義皇后說道:「容銀她總是這樣誇張,好孩子,不哭,你母妃誆你的呢,再說了小黑怎麼會提筆寫字呢?」
「母妃說小黑用嘴叼著寫。」
祁子淵又笑出了聲。
孝義皇后十分有耐心地哄著她,道:「不過寫字罷了,多大的事啊。」
這事對皇后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大事,但對溫楚一個八歲稚童來說,是天大的事。
皇后又道:「你等著,今個兒待你皇兄從文華殿裡頭回來的時候,我叫他教你寫可好?他向來是捨不得訓斥你的,對否?」
溫楚止不住地點頭,她道:「那我今個兒一定要練出頂好的字來,回去悄悄驚艷母妃!」
當然,那天最後,溫楚還是沒有寫出一筆好字,因為後來祁子淵見她哭得傷心,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十分好心地帶著她到處去耍了。溫楚還是第一回見像祁子淵這樣的人,他若是一抹驕陽,就這樣照進了溫楚的世界。
溫楚最後做賊似的回到宮裡,可誰知母妃非但沒有生氣,只是問道:「你今天出去交新朋友了嗎?」
溫楚點了點頭。
德妃又問,「玩得開心嗎?」
溫楚又點了點頭。
最後德妃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嘆了口氣,末了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
溫楚連著坐了許多日的馬車,早就已經疲累至極,她這會躺在床上想著從前的事情,竟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翌日,不到卯時,天都還未亮的時候,溫楚在睡夢之中似聽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門。
那聲音越來越響,溫楚越發清醒,被嚇了一激靈。
她朦朧透過隔扇窗見得外頭的天都還是黑的,這樣的時辰,敲她的房門做什麼?
她也不敢多做耽擱,隨手拿過了一件長衫披到了身上,趕緊去門口那處開了門。
外頭那人是丫鬟打扮,模樣生得十分清秀,一張臉又白又小。
溫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問道:「這位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覺,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那人面上有幾分驚訝,說道:「你不用喚我姑娘,喚我沉香即可。而且,你莫不是睡糊塗了不成?什麼三更半夜的,如今都已經寅時了,世子爺都已經起身了,沒有見到你,便讓我來喊你了。昨個兒秋雪姐難道沒同你說,他都在這個時辰起嗎?」
秋雪先前已經從春風那裡傳回來的書信得知,宋喻生被溫楚救回了家,她理所應當以為,他們共居這些時日,溫楚應當是知道他何時起身,便也沒有提起此事。
而那喚沉香的姑娘,是從前就在玉輝堂裡頭,跟在宋喻生身邊的丫鬟。她也是昨個兒夜裡頭才知道來了個新的丫鬟,那邊秋雪讓她往後的日子帶一帶她。
可誰曉得,這溫楚一大早就沒見了人影。沉香想到可能是溫楚還沒起身,便趕緊來這處敲門,不過方才那一趟沒把她敲醒,她怕耽擱了時辰,也就自己先去服侍宋喻生起身了。宋喻生那邊沒見到溫楚,臉色有些難看,讓沉香來喊她了。
如今沉香這一趟都不是第一趟了。
溫楚驚道:「什麼玩樣?現在起身?!這天都沒亮就起身了啊,你家世子爺是要成仙啊!」
怎麼從前在趙家村裡頭待著的時候,還不知道宋喻生能起這麼早,難不成趙家村那床還能叫他睡得特別香一些?這回到了國公府倒是連天都沒亮就是躺不住了啊。
沉香見溫楚說話這樣難聽,也是嚇了一大跳,這姑娘是哪裡來的,怎麼說話這般粗俗彪悍。
她道:「世子一直一來都是這個點起的啊,他一般寅時起身之後,練半個時辰的劍,淨完身後用了早膳,也差不多就到了卯時,要去衙門裡頭上值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個時間啊,不曾變過的啊。我昨以為秋雪姐同你說了呢,便沒有再來跟你說。你這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睡過頭了啊?」
溫楚想到昨日宋喻生的話,若她遲了,自己去領板子,她哭喪著臉道:「冤枉啊,沉香姑娘!我這真是不知道啊。」
宋喻生以前和她同住一屋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發現他起得這般早,她本以為卯時起身已經足夠了,誰曉得竟要寅時起身,如今不是沒有早朝嗎?何至於這般為難自己啊!不,不對,這回是連帶著她一起為難了啊!
她儼然已經錯過了他起身的時間,這會也不敢再耽擱下去了,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就穿好了衣服洗漱完了。
她去了正屋那處的時候,宋喻生已經在院子裡頭練劍了。
男子身穿一身玄色勁裝,手持一柄長劍,動作瀟灑凌厲,玄衣似在獵獵作響,黑髮隨風清揚,劍光閃爍,散發著致命的光芒。
溫楚也不敢出聲,只和沉香立在一旁的廊廡之中,安靜又老實。聽沉香方才的話,宋喻生好像是要習半個時辰的劍。
她今日起得實在是太早了,而且昨日睡得又實在是晚。睏倦一直消散不開,這會光是站著都打起了瞌睡,腦袋在那裡就跟小雞啄米一樣,時不時地點兩下,到了最後那眼睛實在是睜不開了,眼看宋喻生一直在院子裡頭練劍。
她想著,就眯一會,眯一會又不礙事的,宋喻生在那裡練劍,看不見她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楚感受到了身旁沉香在用手肘拱她。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眼前被一片黑暗徹底籠罩。
抬起頭來,發現宋喻生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額間出了一層薄汗,面色看著有些不大的好。
只是聽他輕嗤一聲,「站著也能睡,你怎麼這麼有本事啊。」
溫楚聽到宋喻生這樣刻薄的話,神思瞬間從周公那處回來,她垂著腦袋也不敢頂嘴,只等宋喻生發落。
半個時辰過去,天邊已經冒出了魚肚白,整個院落若是蒙上了一層白霧,顯得不那麼真切。
片刻後,宋喻生往屋子裡頭走去。溫楚以為他這是不打算尋自己的麻煩了,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就說吧,這宋喻生也不是這麼不通人情的人,以為誰都跟他一樣,能寅時就起身啊,況且,也沒人跟她來說這話,這事,實在怨不得她。
溫楚這樣想著之時,耳邊傳來了宋喻生的聲音,他道:「你愣在那裡做些什麼?」
她趕緊跟了上去。
宋喻生進屋坐到了椅上,溫楚亦步亦趨跟在沉香身邊。
沉香給他倒了杯茶水,宋喻生接過,飲下。他將茶杯擱置到了桌上,才問道:「昨晚我同你說了些什麼?」
溫楚站在他的不遠處,矮著腦袋道:「讓我服侍世子起身,若是晚了,自己去領板子。」
宋喻生坐在椅上,雙手搭放在圈椅兩側,他道:「也難為你還記得,我以為你光是睡一晚,就能將這話忘得乾乾淨淨。」
溫楚爭辯,「誒,不是這樣的啊。你也從沒跟我說過你寅時就要起身,而且,從前同你相住的時候,也不見你是寅時起身啊!這樣我哪能想到你在家中就起得這般早呢?」
溫楚前一刻還以為宋喻生不會計較這事,誰曉得一轉眼就開始陰陽怪氣。只是,這事真怨不得她啊。
沉香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從前他們相住在一起?這是個什麼關係啊!既然如此,溫楚又怎麼會是跟她一塊的丫鬟呢?況且說這溫楚和世子爺湊到了一處,實在是難叫人想像。倒不是說溫楚生得醜陋怎麼樣,若是從相貌來說,他們檀郎謝女,倒也般配。只是沉香的眼中,世子爺一直若謫仙一般,飄飄乎如遺世獨立,她怎麼也想像不到世子同溫楚住在一起.
宋喻生那邊,聽得溫楚還在狡辯,問道:「你說我同你居住的時候,從未寅時起過身?」
溫楚止不住地點頭。
「我都快要沒命了,你說我還起得來嗎?」
抬個手都費勁,一天到晚十二個時辰,一半的時間都迷迷糊糊昏在床上,還寅時起身呢,不死都是他命大。
溫楚當場怔住,這好像還真是如此。
宋喻生一直在養病,起初被她幾碗粥,幾顆紅棗吊著命,遑論寅時起身,人都奄奄一息,就是連床都下不來了。到了後來,即便沒那麼嚴重了,但因著在鄉間,沒什麼好的藥材補身體,自然也是元氣大不如從前。
她自知理虧,乾巴巴地夸道:「要不說國公府養人呢,世子一回來就有了精神,能早起了。」
宋喻生看著她涼涼道:「現在拍什麼馬屁?沒用的。」他對沉香說道:「去拿戒尺來吧。」
沉香知道宋喻生向來是說一不二,既說要打,那溫楚定是躲不過去了,她很快就拿著戒尺到了此處。
溫楚覺得宋喻生實在是有些蠻不講理了,她眼看戒尺被拿了過來,忙縮了手,道:「可這事情也怪不了我,從來沒人跟我說你寅時起身,你自己也未曾同我說過,你憑什麼打我?」
她父皇都不帶他這樣不講理的,有毛病嗎不是?
宋喻生看她還不肯認錯,蹙眉說道:「做錯了事情就要認,你這嘴硬的毛病究竟是教的?沒人同你說,你自己便不去問?究竟是你伺候我,還是該我伺候你?」
天已經越來越亮,宋喻生今日還要進宮,也不同溫楚多說些什麼,起了身後只道二字,「伸手。」
溫楚知道宋喻生是鐵了心想打她了,他分明就是在報復自己,想打便打了,還尋什麼藉口。胳膊擰不過大腿,溫楚看著宋喻生一臉漠色,只能把手心伸了出去。
白皙的手掌上還有擦傷,是昨日冬月打了溫楚的小腿肚以後摔出來的。
宋喻生顯然也看到了,他愣了愣,後毫不留情道:「故意讓我看見手破了,想讓我別打?」
溫楚抬頭看向了宋喻生,道:「你打就是了,何故將我想得如此不堪,世子爺如此鐵面無私,我有何必要在你面前做這些把戲。」
話畢,她伸出了左手,她攤開了手掌,也是一樣的擦傷,甚至比右手還要嚴重一些,一大片的紅色痕跡,有些刺眼。她昨天摔了個狗吃屎,兩隻手都給摔破了,就連膝蓋上都有。
宋喻生見她還在反唇相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雖擱置了戒尺,嘴上卻道:「好啊,你手上既然有傷,我自是再打不下去。本是二十板,那便養好了再打,因方才又頂了嘴,再加十板。一共三十,我幫你好好記著。」
溫楚無所謂將來打不打,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現在不打就是現在賺了。而且宋喻生這樣說,那隻要手不好他便一直不會打她,既如此,那她只要讓這手一直不好,就一直挨不了打。
她沒再吭聲,劫後餘生般收回了手,旁邊宋喻生卻還立在這處不走,像是在等著什麼。沉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提醒道:「你該說多謝世子恩賜。」
主子的一切,皆是賞賜。他就算是打得她皮開肉綻,將她剝皮抽筋,亦是她的恩賜。況且,如今這樣,他念她有傷,暫且不罰,更是該謝。
溫楚垂首,聽話說道:「多謝世子恩賜。」
宋喻生卻沒有因為這一話脾氣好轉,他看著溫楚道:「過來。」說罷,便大步往淨室邁去。
沉香有些發懵,從前世子淨身的時候從來不叫他們跟進去的,這回為何就叫溫楚跟了進去?
她雖然不明白,但還是推了推發愣的溫楚,說道:「世子爺喊你,你就快些跟去吧,記得手腳麻利些,莫要惹世子爺惱了。」
沉香也不知道這溫楚到底是什麼來頭,但她也看得出來,宋喻生對她不太一般,見她腦子不大靈光的樣子,能提點一句是一句吧。
溫楚看了看她,柔聲道:「多謝沉香姑娘了。」
沉香見她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樣,便也知道,這人應當是個好相與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和世子爺是何關係。
淨室裡頭已經被人放好了水,進去的時候霧氣騰騰,鋪面而來的熱氣,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
溫楚來的時候卻發現宋喻生還未曾解衣,此刻立在置放物件的架格前面,也不知是在等些什麼呢。
溫楚走近,問道:「你這是在等我給你脫衣服嗎?」
他既然叫自己跟進來,那不就是伺候他淨身嗎?
宋喻生嗤道:「怎麼,這麼想幫我脫?」
兩人嘴裡頭說著的話都有些風流,但語氣一個比一個生硬。尤其是宋喻生,話裡頭儘是譏諷。
宋喻生沒料到溫楚進來第一句話就這樣問,溫楚也沒有料到宋喻生會這樣回,她的臉色瞬間漲紅了一些,心中生怨,嘴裡也沒了幾分好氣,問道:「那你叫我進來作甚。」
一片迷濛,溫楚的臉在白霧之中更顯嬌俏白嫩,許是因為早上起來得著急,頭髮也梳得七零八落。
宋喻生這人一直以來都很端正,皆因他被從小教導就該如此。他年紀尚輕,精力也好得很,這麼些年,寅時起身,練功習書,人後如此刻苦,人前亦是一絲不苟,嘴角掛笑,惠風和暢,未露出過什麼端倪,凡是所見之人,都要說他為人甚好,無人不誇讚於他。
他為人尚且如此,連帶著玉輝堂裡頭的丫鬟仆侍也是這般。溫楚這人,真當不是個能安分做丫鬟的主。但無妨,來日方長,他也不急於一時。只要她別再不知死活地存些不該有的心思,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淡淡道:「伸手。」
溫楚抬頭看他,「不是說好了不打嗎?」
宋喻生氣笑了,戒尺都不在這裡頭,他拿什麼打她?他道:「我既說了這回不打,那便不會再動手。」
「那做什麼伸手?」
宋喻生透著白霧冷冷地看著她,溫楚叫他看得發虛,也不敢再說,老實地伸出了手來。
宋喻生見她老實了,從身後架格上拿下了一瓶金瘡藥,打開了藥瓶,抓住了溫楚的手腕,拉到跟前。
溫楚明白他是要做什麼了。
果然,下一瞬間,手上傳來一陣刺痛,宋喻生直接將藥灑在了她的手上。
溫楚道:「不就是一點擦傷嗎至於用藥嗎?」
宋喻生道:「你以為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成?不是想著手上的傷一直不好,便能一直躲開板子。」
溫楚確實是這樣想的,也沒想到叫他直接戳破了,她扯開話題,問道:「你在這洗澡的地方放藥做什麼?」
她不明白,這淨室裡頭還常常備藥,這是為何?
宋喻生見她問,只是道:「方便。」
他小的時候經常受傷,那個時候嫌脫衣服上藥麻煩,後來乾脆在淨室裡頭放著藥了,洗完澡直接上藥,一來一回也省事。
後來長到了現在,就成了習慣。
他從架子上又拿了紗布,把她的手纏了起來,他動作算不上輕柔,弄得溫楚有些疼,然溫楚迫於宋喻生的淫/威,卻也不敢說些什麼,只能齜牙咧嘴表達自己的不滿。
宋喻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她,淡淡道:「你臉抽抽個什麼勁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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