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不斷晃動,兩人被倒映在牆上的影子時大時小。
宋霖拍桌,「你就是再生氣也不能說這樣的話!他一日在皇帝的位子上坐著,你也得尊他!皇上讓祈安去那是信任他,器重他,錦衣衛的人,如何同他作比?」
兒子都快沒命了,他到如今,竟還說這樣的話。
宋大夫人叫他的舉動唬住,愣了一愣,還想要爭些什麼,可最後嘴巴氣得一張一合,終是偃旗息鼓。
她捂著胸口,開始哭了起來,「怎麼辦!那你說怎麼辦!如今四處尋不得人,當初不是說好去雲淨鎮尋人了嗎?你那些人在那處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人怎會無緣無故就失蹤不見了呢?他的女兒沒找回來,還把我的兒子搭進去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若死了,豈不有意絕我!」
當初宋大夫人生下了宋喻生之後,又生了個女兒,後來身子虧空了就沒再生,若是宋喻生沒了,那她就再也沒兒子了。
若是宋喻生真是為了幫靈惠帝找女兒而出了事情,宋大夫人怎麼可能不氣。
定國公見她哭了,更是煩悶,「你就這一個兒子?我不也就這麼一個兒子嗎!我如今已經派人去尋了,若雲淨鎮尋不到,我便去附近的鎮上、村上一個一個來尋!他左右出不了那處,總能尋到。如今山西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林平是父親的門生,我已經修書於他,叫他幫忙一起去找。此事萬不可申張,本來以為他一個月就能回來,如今久久未歸,也壓不住了,朝野之中本就多有猜測,若是叫人知道祈安出事,保不准藉此機會有什麼不乾淨的動作。」
宋大夫人雖著急,但這些東西也是清楚的,宋喻生這次出事,不就是被別人算計的嗎?若是再透露出了些許他遇難的風聲,保不准他們政敵趁著這次機會落井下石,趁他病要他命。
如今他生死未卜,若是這樣,倒還是他們害了他。
宋霖此番解決,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她恨得牙痒痒,忽眸光一閃,她止了哭聲,問道:「會不會是老二的手筆。」
宋家共有三房,宋霖是大房,底下二房和宋霖一樣,是嫡出,而三房那位,則是庶出。
二房有兩個嫡子,大的那個二十五歲,已經娶妻生子,而小的那個倒才十六的年紀。若是宋喻生出了事情,而大房又無人可以繼承,那麼世子之位定然落於二房之手。
況且,宋喻生去尋公主的事情這般隱秘,除了宋家的人知曉以外,還會有誰知曉。
宋大夫人這番猜測不是沒有道理。
終歸是親兄弟,一個母親肚子裡頭出來的,宋霖還是不願意這般揣測自己的弟弟,他沉聲道:「柏淨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沒這個心思,他家那個大兒子就沒這個心思了嗎?權勢面前,你竟然還會顧念親情。如今顧念你們的兄弟之情,怎麼不顧念和祈安之間的父子之情!你對誰都心善,偏偏就待他這樣狠心。」
眼看她越說越不像話,他厲聲阻止,「你說我不顧念父子之情?你就顧念了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非我嚴苛以待,他又如何能成如今這樣!」
他不欲再爭,起身說了句「婦人之仁」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宋大夫人掩面而泣。
二人之女宋禮情一直躲在外頭偷聽。
宋禮情年歲不大,只有十五歲的年紀,模樣生得嬌俏,裡頭宋霖剛一離開出門,兩人在門口那處撞了個照面。
宋霖長相俊朗,年過四旬,卻依稀能從臉上窺見年輕風采,只不過他為人太過於嚴厲,尤其是生氣的時候,宋禮情就是連看都不敢看他。
宋禮情偷聽被抓了個正著,怯生生地喊道:「父親.」
宋喻生出事,宋霖心中煩悶,也沒心情糾她的錯處了,只是瞪了她一眼便離開此處了。
宋禮情見沒有挨罵,鬆了一口氣往堂屋裡頭走去了,她看到母親在哭,撲倒了在了她的懷裡,她仰頭問道:「母親,哥哥還能回來嗎?」
宋禮情雖然和宋喻生不大親近,或許說是宋喻生不願意親近她,不,更準確來說,是宋喻生根本就是不喜歡和別人親近。就是連自己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也是如此,遑論別人。
宋禮情不喜歡這樣冷冰冰的哥哥,同他相比,就是連族中的堂兄們都比他好上許多。
但即便不喜歡,他也是自己的親哥哥。
聽到她這樣問,宋大夫人哭聲更甚,宋禮情見她哭得這樣厲害,也不敢再問,只留在這處不停地安慰著她。
*
這日溫楚沒去鎮上擺攤看相,留在了家中。今天天氣甚好,春和景明,晨陽萬丈,最是適合曬太陽。她搬了張躺椅在外頭放著,招呼宋喻生來躺。
「公子,今個兒天好,你躺著曬曬太陽吧,散散晦氣。」
宋喻生依言朝溫楚的方向走去,見他走來,溫楚笑眯眯地指了指躺椅說道:「來吧,這個位子我可挑了很久,舒服不刺眼。」
她就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般,不過是這樣,就笑眯了眼。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照得她兩靨白里透粉。
今日她未穿道服,身上穿著一件十分粗陋的麻布衣裳。
可即便這樣,卻也絲毫不掩其明艷的風采。
宋喻生低頭看著她,掩在衣袖之中的手不可遏制地輕縮了一下。
他忽然覺得,溫楚不可能會是李昭喜。當年李昭喜經歷過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悽慘,就算是宋喻生這樣冷情的人,也覺得實在是有些殘忍了。
若李昭喜真的還活著,怎麼可能會是溫楚這樣呢。
這樣光彩耀目.
沒心沒肺。
即便說她時常騙人,嘴裡沒些實話,可有了溫楚在,這裡污糟的生活也不是這麼不可忍受。
雖然宋喻生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好像就是這樣。
溫楚見到宋喻生在發愣,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快躺下呀。」
他回了神來,聽話躺到了椅子上,而溫楚搬了條凳子來,拿了本《易經》擱在腿上看。學習道術要看得書很多,要記得東西也很多,溫楚無事之時就會這樣坐著太陽底下看看書。
宋喻生隨口問了一句,「姑娘的字是和家中爺爺學的嗎?」
溫楚隨意「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她的字多半是幼年在皇宮之中啟蒙之時所學,溫老爹確實認識字,但溫楚的字不是同他學的。現下宋喻生這樣問,她也只能這樣應下。
宋喻生躺在椅上,半闔著眼,這個方向,他只能瞥見溫楚的腦袋,還有一點側臉。許是最近的天氣有些熱了,陽光之下,她的耳垂被照得微微發紅。
宋喻生移開了視線。
小又破的院子之中,青年少女此副樣子恍置身於畫卷之中一般,光是看著都十分美好。
他方想要開口說話,卻見得自不遠處跑來一人。這人他有些許印象,是那天來溫楚家燒飯的大娘的女兒。
溫楚聽到了動靜,抬起頭來,見得趙雯雯已經跑進了院子裡頭,沒一會就已經到了跟前。
「出了什麼事情不成?急成這樣。」溫楚合上了書,抬頭看向了趙雯雯,見她跑得累了,起身讓她坐到了凳子上休息。
趙雯雯喘著粗氣說道:「姐你之前是不是給趙大夫家的嬸子算過命,說她能懷上?」
溫楚點頭,問道:「懷上了不成?」
果不其然,趙雯雯使勁點頭,「姐,你太神了!從前村子裡頭的人都說她懷不上了,沒想到竟真的懷上了。你這是怎麼算出來的啊?!」
溫楚笑了笑,只是說道:「是嬸子有福氣,不過懷上了就好,否則到時候得我說誆她了。」
趙雯雯仰著頭一臉崇拜地看著溫楚,「姐,我先前本來都以為這些東西是誆人的,沒有想到竟然真能算得出來,那為何先前溫老爹還在的時候,你們不去給人算命啊。如果早些做起算命的營生,你們就能掙很多很多錢了,吃上很多很多肉了啊!」
溫楚點了點她的腦袋,笑罵道:「傻姑娘,咱這肉就非吃不可嗎?」
「可是你喜歡不是嗎?」
溫楚臉上笑意未變,「喜歡是喜歡,我喜歡的東西可多了,可不是說喜歡就一定要得到。爺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到如今,我若是再這般嘴饞貪心,非要吃美味佳肴,穿綾羅綢緞,是不是有些可惡,有些該死了?」
趙雯雯聽到溫楚這樣問,止不住地點頭,若如此,倒還真是有些可恥。
對溫楚來說,能像現在這樣活著已經很好了,即便日子過得貧窮,但於她,亦是一種奢求。當然了,待把宋喻生還給了宋家人之後,離開這裡,去遠方,那日子過得就更加舒暢了。
溫楚越想便越是覺得未來光明,前途可期啊。
不對!趙雯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被溫楚帶溝裡頭去了,她想要問的是溫楚先前為什麼不願意給人算卦,而不是她喜不喜歡吃肉啊!
她還想再問,就被溫楚打斷,「你來就是說這事的嗎?」
趙雯雯這才想了起來來意,她拍了拍腦門,說道:「不是不是,我娘她見你今天沒上鎮上,讓我喊你們晚上我家吃飯去。」
溫楚去鎮上都是去楊大嬸家,坐她丈夫的牛車一塊去,今日她沒上門,楊大嬸便知道她沒去鎮上。
宋喻生已經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雙手搭在膝蓋上,神情淡淡,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聽著兩人說話。溫楚看向了他,想要問他去不去。
她怕宋喻生適應不了這些,也並不認得那些人,去了後難免會有些尷尬。兩人視線片刻相撞,溫楚還沒問出聲,就聽到宋喻生開口說道:「我都行,不用在意我。」
兩人如此舉動,在趙雯雯眼中無異於「眉目傳情」,她話語之間帶了幾分激動說道:「溫楚姐,你們.你們莫非是.」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況且他們年歲相仿,相貌又都生得這樣子好,叫別人很難不想到別處去啊。
(本章完)